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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是由規則組成的體系嗎*

2018-02-07 02:56:29
政治與法律 2018年12期
關鍵詞:規則法律體系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北京100091)

法律是一套由規則組成的體系,這似乎是一個眾所公認的常識。這不僅符合人們日常生活中對法律的直觀印象,而且得到了經典法理學家的肯定。例如,凱爾森在純粹法理論中,將法律科學的研究對象界定為“法律規則”,因此把法律看作是一種“法律規則的體系”。①參見[奧]凱爾森:《法與國家的一般理論》,沈宗靈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5年版,第3頁。哈特雖然注意到了眾所公認的權威法學家之間關于法律定義的不一致,因此認為界定法律的概念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仍然認為法律是一種規則體系是確定無疑的事情。②參見[英]哈特:《法律的概念》,許家馨、李冠宜譯,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第77頁。德沃金雖然質疑法律是僅僅由規則組成的體系,并提出了原則命題來挑戰“規則模式”,但在他的“規則+原則”的理論法體系模式中,規則仍然是法律的主要表現形式與基礎性架構。③參見[美]德沃金:《認真對待權利》,信春鷹、吳玉章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版,第30-70頁。應該說,法律是一套主要由規則組成的體系,幾乎已經成為了法理學界公認的、具有類似于“公理”地位的教條。

筆者于本文中試圖挑戰這個法理學領域眾所公認的教條。追問與回答“法律是不是由規則組成的體系”這一問題,本質上就是追問和回答“法律是什么”這一問題。規則體系論不過是一種特定類型的法律觀。該命題包含了兩個關鍵詞,即“規則”(Rule)和“體系”(System),[注]傳統的法理學傾向于將“system”翻譯成體系,這恰好對應于其將“規則”(rule)看作是法律的基本單位。如果在法社會學的語境中將“法律事件”看作是法律的基本單位,則似乎將system翻譯成“系統”更為合適。筆者于本文中,在規則系統論語境下,一律將System表述為“體系”,而在“自創生系統”語境下,一律將System表述為“系統”。其各自代表了組成此種法律觀的兩個獨立但又彼此聯系的分命題:(1)規則是法律的基本單位,人們通常是通過“規則”的概念與意象來理解“法律是什么”這個問題的;(2)由于法律的基本單位是“規則”,而法律又是眾多法律規則所構成的整體,因此法律就被理解成由眾多法律規則集合而成的體系,這個體系的特征就是規則之間的一致性或者無矛盾性。為了維護法律體系的此種無矛盾性,人們甚至發展出了一整套的“沖突規則”和法律解釋的技術來消除實踐中出現的規則之間的各種矛盾與沖突。通常,此種規則的一致性與無矛盾性要由隱藏在規則背后的少數幾個基本原理或者公理所支撐與保障。

筆者于本文中將分別從“法律的基本單位”(規則論)與“法律的體系”(體系論)兩個不同的理論層次,對“法律是由規則組成的體系”這個命題進行嚴格的社會科學意義的分析,從而促使人們對“法律是什么”的問題做出更為深刻的理解與反思。通過分析與論證,筆者在兩個層次上都得出了與規則體系論完全不同的結論:在法律基本單位的層次上,筆者認為組成法律的基本單位是“法律事件”而非“法律規則”;在法律體系的層次上,筆者認為從社會科學的眼光看,Legal system的基本含義并非是諸法律規則之間的無矛盾的一致(融貫)的體系,而是以諸法律事件之間所構成的條件化的具有自我指涉性質的系統。

需要預先交待的是,筆者對“法律規則體系論”的質疑與挑戰,并不意味筆者認為規則不重要,或者法律體系是由規則組成的體系這個看法完全錯了,筆者主張的真正觀點是,從更為嚴格的社會科學分析來看,存在著一種比規則體系論更好的觀察和理解法律的視角。將法律界定為規則的體系,雖然有其便利之處,但其本身乃是一種“前科學”階段形成的生活世界的概念,因此有可能在人們對法律進行更深入觀察時成為某種“認識論上的障礙”(obstacles epistemologiques)。[注]關于“認識論上的障礙”概念,參見 Niklas Luhmann, Die Gesellschaft der Gesellschaft,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1995, S223。與此相反,如果人們將法律系統看作是一種由法律事件之間根據某種條件化限制而形成的復雜關系網絡,甚至是某種具有自我指涉性質的復雜系統,則更有助于人們理解法律的性質及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

一、以規則作為法律體系的基本單位:利與弊

將法律看作是一種由規則組成的體系,應該是最符合人們日常生活由直覺形成的法律形象的。所謂規則,就是規定什么事情是人們可以做的,什么事情是人們應該做的,什么事情是人們不可以做的,并分別為它們賦予法律上后果的一般性的規范陳述。[注]參見[德]馬克思·韋伯:《法律社會學》,康樂、簡惠美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1頁。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就是這樣來看待和理解法律的:法律告訴人們什么事情他們是可以做的,什么事情他們是不可以做的,什么事情是他們應該做的。通常,這些規則被寫在紙面上,由某個權威的機關通過特定的程序制定和頒布。一旦人們不遵守規則,就會被國家強制要求服從。

筆者撰寫本文的目的并非是挑戰人們的常識,指出人們日常的觀念是錯誤的。筆者于本文中討論語境是科學的語境,而不是常識的語境。一個概念在科學語境中的準確含義,與該概念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常識語境中不一致,這種情況并不少見。正如大衛·萊昂斯曾經指出的:“我們的前科學(prescientific)觀念,只是作為這個世界真實組織方式的第一近似(first approximations)。它們易受其他觀念的修正或取代,而這些觀念取決于科學理論的成功發展。”[注][美]大衛·萊昂斯:《倫理學與法治》,葛四友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65頁。例如,水這個概念,在人們日常生活的語境中,通常指的是“無色無味的液體”,但是在科學語境中,并非所有無色無味的液體都是“水”,水也并非總是呈現為“液體”的狀態。

當然,將法律看是一種規則體系,其優勢并不僅是符合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常識,而且有一些重要的社會科學分析的實用價值。例如,許多規則體系論者認為,法律規則之所以重要,乃是因為法律規則承擔了一項非常重要的社會功能,即對人們的行為予以規范、指引與評價。[注]See Andrei Marmor, Philosophy of law,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1, p1.法律據此可以規范人們的行動,尤其是劃清彼此行動的界限,促進社會秩序,增進各種公共的福利。又如,法律通過禁止性的規則,阻止人們去從事那些對其他人或者公共福利有害的行動,通過授權性規則,鼓勵人們從事那些對他人或者公共利益有益的行動。這樣一種關于法律規則功能的分析,就很符合社會科學分析的思路。[注]對此,可以參考拉茲對法律功能的分析。參見[美]約瑟夫·拉茲:《法律的功能》,載[美]約瑟夫·拉茲:《法律的權威性》,朱峰譯,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113-156頁。

然而,如果我們用更嚴格的社會科學分析的眼光來觀察,往往又覺得此種規則論很難滿足社會科學分析的需要。大衛·萊昂斯就指出,社會科學的功能分析往往會突破法律概念理論家所劃定的“界限”,從而提出規則論難以回答的問題。例如,如果法律的社會功能是“指引社會行動”,則除了法律之外,還有道德、宗教,甚至語法的規則,都能夠指引人們的行動,那么,規則指引的功能又何以能夠將法律與其他社會規則區別開來呢?[注]參見前注⑦,大衛·萊昂斯書,第64 頁。

將法律看作是一種規則體系,還存在著更大的困難。例如,許多人都發現,作為一套規則體系,法律未必總是會被人遵守。不被人們實際遵守的規則,盡管被清楚明確地寫在紙上,但實際上并不具有實際的效果。早期的法律社會學研究特別地指出這一點。為了彌補法律概念的這個缺陷,早期法律社會學家(如艾利希)提出了“活法”的概念。[注]參見[奧]歐根·埃利希:《法社會學方法——關于活法的研究》,張菁譯,《山東大學學報》2006年第3期。在他看來,只有被真正遵守,并體現在人們行動中的法律規則,才是真正的法律規則。龐德也區分了“寫在紙面上的法律規則”與“行動中的法律規則”,強調真正重要的是那些體現在行動中的法律規則。[注]Roscoe Pound.Law in Books and Law in Action,American Law Review(44),1910, pp12-36.

規則體系論并非沒有對這個難題做出回應。為此,凱爾森就做了很重要的努力,通過區分“規范有效性”(Validity)與“事實有效性”(efficacy),他指出,個別規范在事實上是否被遵循,并不影響法律規范的效力,因為刑法中規定盜竊罪規則的效力,并不以這個世界上所有盜竊分子都被正式抓捕和判刑為前提。只要法律體系整體是有實效的,那么個別規范的有效性就不受影響。也就是說,法體系中個別規范在具體時空中的暫時失效,并不意味著該規范是無效的。[注]參見前注①,凱爾森書,第44頁。

凱爾森的這個工作非常重要,但仍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相反,它帶來了更多的問題。凱爾森的工作實際上向人們提出了一個更根本性的問題,即當人們判斷認為一個法律命題是真實的,其條件是什么。[注]Andrei Marmor, Philosophy of Law,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1, p3.整個20世紀后半期的法理學,都與這個問題的解決有關。凱爾森自己給出的答案是“基礎規范理論”,哈特則通過“承認規則理論”來解決這個問題。無論是凱爾森還是哈特,都預設了某個法律命題的真實性條件,都承認了某種法體系整體的實效性,也就是說,根據他們的判斷,從整體上講,法體系是被人們遵守的。

然而,這個預設的具體含義又是什么呢?在凱爾森那里,這一點是含糊的。這導致在凱爾森的純粹法理論中,凱爾森很難將真實世界運行的法律與他所凝練總結出來的純粹法學的知識體系區別出來。相對而言,哈特試圖通過承認規則來進一步澄清法體系整體有效性的含義。在哈特的承認規則的理論中,法體系的整體有效性意味著,法體系中執行規則的官員們,在何謂有效規則這個問題上形成了一種慣習性的共識。[注]參見前注②,哈特書,第110頁。這意味著,法體系的整體有效性,與法體系規范的主要對象,即守法者而言,關系不大,主要是執行者是否接受了法體系。因此,哈特可以設想一種類似于羊群治理的法體系:守法者類似于羊群一樣被動遵守,而執法者對法體系則是主動接受的。[注]參見前注②,哈特書,第111頁。這樣一種法律體系的觀念,實際上是一種變形的“審判規則論”,而哈特在分析“法體系的多樣性”時,批判了凱爾森的此種審判規則論,而提倡一種“行為規則論”,[注]參見前注②,哈特書,第89頁。就像哈特曾經列舉的體育比賽的例子:體育比賽中可以沒有裁判,人們仍然可能按照規則進行游戲。[注]參見前注②,哈特書,第40頁。

總之,當人們談論法律體系時,人們不是在談論一套與日常生活中人們的行動與生活無關的抽象規則體系,人們談論的是一整套能夠體現與貫徹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發生作用的法體系。如果將法律體系僅僅看作是一套規則的體系,就不能很好地表達出法體系的此種含義。恰恰是由于規則體系論的此種缺陷,隨后人們發展出來了一個新的概念,即“法治”的概念。在法治的概念中,人們對法律的理解不再限于一種純粹的“法律規則體系”,同時該概念也包含了這套規則體系事實上被遵守和貫徹,也就是說,法治意味著作為規則體系的內在價值的實現。[注]參見陳景輝:《法律的內在價值與法治》,《法制與社會發展》2012年第1期。事實上,當人們說法律的內在價值時,其實并非是在“單純規范體系”的意義上說的,而是在法治的意義上說的。如此一來,一種純粹“規則體系”意義的法律概念,就是不夠的。因為一種包含內在價值的法律觀,并不僅僅意味著某種“規則的體系”,而且包含著這種規則體系以一種特定的程序與方法被法律官員們解釋與適用,同時也意味著這樣一套規則體系以一種特定的方式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發揮作用。[注]參見前注⑨,約瑟夫·拉茲書,第183-199頁。

然而,即便人們可以通過法治的概念來彌補法律規則論的缺陷,將法律看作是一個實際上被遵守和執行的規則體系,仍然無法回避一個嚴重的不利后果,就是在方法論和概念上,法律科學無法實現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之間的溝通。一般的人文社會科學都將自己研究的對象設定為某種客觀存在的社會現象或者社會事實,但作為一種規則體系的法律通常被看作是一種有待適用與遵守的規范的體系,因此是“反事實”的。整個法律教義學乃至整個法律人的作業體系基本上是在此種規范性預設下發展起來的。法治似乎強調了法律的實效性,但實際上往往被看成是一種有待實現的理想。這造成了法律科學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之間的范疇對立與隔閡。如果法律科學要實現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之間的溝通與交流,兩者就必須在一個同樣的范疇中,這就意味著,法律的概念不能僅僅局限于“作為法律人工作前提的,有待解釋與適用的規則體系”,而是同時包括了法律人解釋與適用法律規則的實踐,人們日常生活遵守并將規則適用于自身的生活實踐等現象。因此,如果僅僅將法律的概念局限于“一套規則體系”,那么就很難用一種嚴格科學的方法去探討諸如法律與社會的關系、法律現象與其他社會現象之間的區別與聯系等一系列對于一般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來說,是特別重要和值得關注的基本問題。

將法律看作一種規則系統,還有一個缺陷,就是將法律僅僅局限于當下有效的法律,而無法將過去有效的法律也包括在法律的概念中。從法律適用的角度來看,將法律僅僅局限于當下有效的法律規則,這當然是毫無疑問的,但如果從一種社會科學的眼光來看,過去的法律毫無疑問也是一種“事實性的存在”,并且此種“事實性的存在”毫無疑問也具有法律的屬性,否則法律史這門學科就應該取消。那么,一種能夠同時涵蓋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法律概念裝置,就顯得非常必要。

二、“事件”作為法律系統的基本單位

筆者挑戰“法律是一套規則體系”命題,乃是因為筆者認為,規則也許是法律必要而不可替代的要素,但它并非法律唯一和充分的要素。要定義法律的概念,就不能把眼光僅僅局限于“規則”的層面,而是要進一步看到,法律同時意味著某種“社會事實”的存在。無論是艾利希的“活法”概念,還是龐德的“行動中的法”概念,都包含著對法律的此種理解。然而,如何捕捉法律所包含的“社會事實”的因素,并將其概念化,卻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工作。

例如,一種常見的做法是,將社會科學視野中的法律與人們的行動結合起來進行研究,通過對人們的行動的研究,將法律對象化為某種研究對象。這樣一種研究進路的優勢是,克服了法律的規范有效性與事實有效性的二元分裂,從而將對法律的研究建立在“事實有效的法”基礎之上。同時,由于主流的社會學研究建立在行動理論的基礎之上,將社會科學視野中的法律與人們的行動結合起來研究便可以參考借鑒大量的社會學的成熟研究方法與手段。艾利希的“活法”理論以及龐德的“行動中的法”理論,就是此種理論研究的出色代表。近年來國內興起的“社科法學”,幾乎也都是在行動理論的框架下對法律展開各種研究。

相對于規則理論,行動理論雖然有其天然的優勢,但也存在著比較明顯的天然缺陷。其中一個缺陷是,行動理論及其所運用的社會學方法論工具箱,基本上都是建立在社會行動的因果關系解釋的基礎上的。對行動理論來說,通過行動所顯示出的某種行動之“前因”與“后果”穩定關系,就構成了某種對行動進行說明和解釋的“法則性”。此種實證研究的因果關系的“法則性”,與法學研究中的法律的規范性,并不是一回事。因此,行動理論雖然能夠克服規則理論的實效性難題,卻“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遺失了法律體系的一個根本性特征,即法律規則的規范性。[注]參見雷磊:《法教義學的基本立場》,《中外法學》2015年第1期。如果無法以行動為基本單元對法律系統進行觀察,則剩下的一個選擇,似乎就是以“人”為單位對法律系統進行觀察。比較法或者法史學的研究往往采用這種進路。例如,不少比較法研究往往以法律人為研究對象,通過對法律職業與法律人的實踐的描述與研究,來比較不同國家法律制度的差異。在這種研究視角下,法律的自主性被看作法律職業共同體的自主性。[注]Richard Lempert, the Autonomy of Law: Two Visions Compared, in: Gunther Teubner (ed.), Autopoietic Law: A New Approach to Law and Society, Berlin 1988, p. 1 52-190.法律職業共同體的發展則被看作是法治的發展。[注]Richard Abel, ”A Comparative Theory of Dispute Institutions in Society”, Law & Society Review, Vol. 8, No. 2 (Winter, 1974), pp. 217-347.同樣是在這種研究視角下,法治被看作是法律人之治。[注]參見程燎原:《“法律人”之治:“法治政府”的主體性詮釋》,《西南民族學院學報(人文社科版)》2001年第12期;孫笑俠:《法治乃法律人之治》,《法治日報》2005年11月16日,第10版。法律相對于其他社會現象的差異,則被進一步歸納為法律人思維方式、工作方法的差異。[注]參見孫笑俠:《法律家的技能與倫理》,《法學研究》2001年第4期。由此產生的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是:究竟是法律人由法律體系所定義,還是法體系是法律人這個身份帶來的結果?例如,一個法官在釣魚,雖然這個活動是一個法律人從事的活動,但這并不是一個法律事件。甚至,一個法官在上班路上發生一個交通事故,也未必是一個法律事件,因為法官出于各種考慮,可能會選擇私了。與此相反,當事故發生后,法官停下車,與事故的另一方討論該交通事故的過錯與責任等問題時,這才是一個法律事件。[注]Niklas Luhmann, Das Recht der Gesellschaft,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95, S66.由此可見,無論是法官還是法院,都不可能是法律系統的某種基本要素。因為如果沒有法律事件發生,法院不過是一座建筑設施,法官則不過是在這座建筑設施中工作的人而已。

上述討論給我們的啟發是,也許可以將“法律事件”當作法律系統的基本單位,通過對法律事件的觀察,來觀察法律體系的運作、結構與特征。這樣做有很多好處。例如,與法律規則相比,法律事件并不是一堆廢紙,而是切切實實的、已經發生或者正在發生的事實。因此,將法律事件當作法律系統的基本單位,就不會存在“紙面上的法”與“行動中的法”分離的問題。同時,與法律行動和法律主體一樣,法律事件也是一種“社會事實”,因此也可以用社會科學的工具與方法予以觀察、測量與評估。

將法律事件作為法律的基本單位,這樣一種理論策略選擇與社會學理論相對應,超越“社會是由人構成的”“社會行動是社會學分析的基本單位”等傳統社會學理論的陳規陋見,將“事件”作為社會的基本單位進行的重新定位與選擇。將“事件”作為社會的基本單位對社會進行觀察和分析,并非筆者的一時心血來潮,而是以在20世紀后半葉廣泛發展的社會學為內在理由和根據的。

事實上,早在20世紀初,英國哲學家懷特海就曾經提出了以“事件”作為世界的基本單位,將事件之疊合形成的過程當作世界的“實體”進行研究和觀察的想法。[注]參見[英]懷特海:《過程與實在》,楊富海譯,中國城市出版社2003年版。隨后,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在多部重要的哲學文本中都專門對“事件”(Ereignis)做出分析和闡明,由此使得“事件”的概念成為受海德格爾哲學深刻影響的法國哲學的關鍵詞匯,法國哲學家德勒茲、德里達、馬利翁、巴迪歐等人都對“事件”的概念做出了深刻的闡述,隨后,“事件”這個概念又滲透進了人類學、社會學、精神分析、文藝理論等諸領域。[注]參見[法]德里達:《結構符號與人文科學話語中的嬉戲》,盛寧譯,載王逢振等編:《最新西方文論選》,漓江出版社1991年版;鄧剛:《論馬里墉和巴迪歐的事件概念》,《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4期。

限于篇幅與主題,筆者不準備對“事件”的概念做一個詳盡的概念史的分析與梳理,就本文論證的主題而言,大致可以從“事件”哲學那里,了解到事件的一些基本的性質與特性。首先,懷特海的過程哲學給人們的啟示是,人們未必只能在“實體”的意義上來觀察“事實”,而是也可以在“事件”的意義上觀察事實。如果從事件的意義上來觀察事實,事實其實就是由無數的事件所組成的過程。[注]盧曼系統論法學對“事件”的理解,就深受懷特海的影響。參見Armin Nassehi, Die Zeit der Gesellschaft:Auf dem Weg zu einer soziologischen Theorie der Zeit, Springer Fachmedien Wiesbaden, 1993, S185。其次,法國哲學家對“事件”的分析,著重強調了事件與結構之間的對立關系。結構主義的思潮,最早出現在人類學領域,其代表人物是列維·斯特勞斯與馬林諾夫斯基,美國社會學家帕森斯的社會學理論也繼承了結構主義的思想。結構主義強調靜態性結構的穩定性,個體與事件的邏輯和命運是結構所規定的。例如,列維·斯特勞斯通過對原始人婚姻制度和圖騰現象的研究,試圖發現原始人社會普遍而隱蔽的結構性法則。[注]參見[法]列維·斯特勞斯:《結構人類學》(1-2),張祖建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4-88頁。結構主義是共時性的,強調的是結構對時間的抵抗與超越。德里達等法國后結構主義哲學家賦予“事件”以歷時性的結構,強調事件的突發性、自我生成的性質,以及事件與事件之間關系的偶聯性。例如,法國大革命就是一個事件。按照托克維爾的分析,從法國大革命發生之前的既存社會狀況中,很難分析出法國大革命的發生。因此,作為一個事件,法國大革命的發生是很難預測的。[注]參見[法]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馮棠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40-44頁。

如果用這樣一種概念與分析的框架來觀察法律,那么,法律就既不是法律人所組成的整體,也不是法律人的行動所構成的整體,而是由無數法律事件構成的關系整體。由于整個世界的基本單元就是事件,而非各種靜止的“實體”,對世界的觀察,本質上就是對世界上正在發生的各種各樣的事件及其綿延集合的觀察。

這樣一種事件視角的觀察,也是符合人們的日常生活經驗的。例如,當人們試圖去了解某個人時,人們往往會從這個人的生活環境和成長的經歷與過程來了解這個人的性格與特質。同樣地,當人們要了解一個國家或者民族時,對這個國家與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的了解,往往能夠提供很多幫助。甚至當人們試圖去解決某個問題時,也會嘗試去了解問題發生的背景與過程,以搞清楚問題的來龍去脈。這些實踐,都可以看作是事件世界觀的體現。

將法律看作是一種事件,而非一種行動或者行動的主體,其優勢是顯而易見的。事件的概念本身是突破因果關系范式的,因為事件這個概念本身就蘊含著“自我生成”的含義。正如馬利翁曾經指出的,事件是時間化存在,與“空間實體”意義的“對象”不同。對象是在空間里存在的,哪怕我沒有看見,它也占據著某種空間的點,因此是可以被事先預見的。然而,作為一種在空間中的存在,事件在發生的同時就旋即消失。事件是一種瞬間的存在,它并不永恒地占據某個空間的點。[注]參見前注,鄧剛文。也就是說,人們并無法通過物理實體所占有的空間的“廣延性”來理解和把握事件的概念,而是應該通過時間上的“綿延不斷”來理解和把握事件的概念。因此,事件是不可重復的,也是不可預見的。事件的發生以及事件與事件之間的聯系,具有無窮的可能性。事件最獨特的性質,往往是它超出預先估計,“滿溢出來的”那種全新的視野與可能性,既給人們帶來驚訝(這種驚訝可能是驚喜),也可能帶來風險。[注]Niklas Luhmann,Soziale Systeme: Grundri? einer allgemeinen Theorie,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87, S47.由事件組成的社會,是一個充滿風險的社會。將事件作為法體系的基本單位,則法體系就已經為未來的變化預留了無數的可能性,這樣,法體系的開放性與適應性就不再成為一個問題。

同時,由綿延的法律事件組成的法體系并沒有如同行動理論范式的法律理論那樣,失去規則體系的諸多優點。例如,如果將法體系的基本單位看作是法律事件,那么法律事件的核心內容,仍然是對何謂合法、何謂非法問題的溝通。例如,在前述法官遇到交通事故的例子中,事故雙方圍繞著事故中法律責任的歸屬的溝通,仍然堅持了法律的規范性內涵。

將法律體系看作是由無數法律事件組成的一套體系,基本上可以克服將法律看作是由規則所組成的一套體系的觀點所存在的三個基本缺陷。首先,由于法律事件是一個事實,它要么發生,要么不發生,基本上不存在著規則體系必然存在的實效性問題。其次,由于社會世界是由無數的社會事件組成的,法律事件與其他社會事件之間,在性質上是同一層次的實體,因此相互之間是可比較的。例如,經濟事件、政治事件、教育事件等,都屬于事件,因此相互之間在觀察工具與手段方面,并不存在實質性的差異。這就像桌子、椅子、石頭、金屬等這些不同實體,可以用一套相同的概念與工具進行描述與比較一樣。最后,對事件來說,無論是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可以作為事件而存在,而不同事件的屬性當然也不會發生根本的變化。

三、重新理解法律的系統性與統一性

在分析了規則體系說的利與弊之后,就可以在新的視角下,使得將法律看做其他什么東西,而不僅僅是一套規則體系,成為了可能。也就是說,規則體系說基于日常生活的習以為常性而帶來的那種“自然正確性”的錯覺,在一種更為客觀和嚴格的科學語境下被破除了。這就為進一步考察“法律是什么”的問題提供了良好的氛圍與語境。

1.10.1 線性范圍 按 1.8 和 1.9 項的方法制備標準曲線,平行操作 5 份,同時平行處理 5 份空白腦脊液樣品作為測定本底值,按 1.6 和 1.7 項的 UPLCMS/MS 條件連續進樣分析,以對照品濃度(X)為橫坐標,5-羥色胺和 5-HIAA 扣除本底后的峰面積與內標的峰面積比值(Y)為縱坐標擬合回歸方程。

然而,盡管將觀察的目光從“法律規則”移向“法律事件”,使得對法律的社會學觀察成為可能,但如果觀察法律的目光僅僅停留在“法律系統的基本單位”層次,而無法從“基本單位”的層次上升到“系統”的層次,則對法律的觀察就仍然停留在“還原論”的層次,從而錯失了認識作為“復雜巨系統”存在的現代法律系統。中國的社會學理論曾經深刻地受到了法國“事件哲學”的影響,從而產生了“結構學派”與“事件學派”的方法論之爭,并且在“事件哲學”的刺激下,形成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社會學研究成果,但“過程-事件”式的社會學研究最終仍無疾而終。在中國的“關系-事件”范式社會學研究鼎盛時期,中國的法社會學研究也深受其啟發,同樣形成了一系列頗具學術品質的研究成果,并深刻地影響了中國法理學的研究。然而,此種研究進路本身似乎仍然受制于某種根本的局限性,難以持續和深入的拓展下去,因此相關研究的代表人物最后都經歷了研究方法與進路的激烈轉型,其后期的許多研究基本上全盤放棄了此種“過程-事件”式的法社會學研究的進路。中國法社會學研究最近十多年的沉寂,與此種“過程-事件”式的研究的潰散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因此,當初轟轟烈烈的中國法社會學“過程-事件”研究學派的悄無聲息地自我終止,本身就是一個特別值得研究與反思的學術事件。

如果借鑒盧曼社會系統理論作為中國過程-事件學派研究的參照系,就可以看出中國的事件社會學研究的問題之所在:中國的事件社會學研究雖然敏銳地認識到將“事件”作為社會學研究之基本單位的重要性,但過于沉迷于“事件”本身的“偶聯性”與“自我生成”的性質,因此大量的研究精力被投入對各種“單一事件”的挖掘、描述與闡釋之中,其研究的重點更多地是借此對結構社會學的批判與否定。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如果事件與事件之間不發生任何聯系,或者說,無法對事件與事件之間的過程與結構的性質做出說明,則無數的單一事件的羅列與累積,并不能帶來任何具有建設性的啟發與發現。通過“參與式的觀察+講故事”這把“手術刀”所進行的“解剖麻雀”式的研究,呈現出來的無數的法律事件的個案,對于人們認識“現代法律”這個“復雜巨系統”并無多大實質性的幫助。舉個簡單的例子,盡管現代心理分析已經揭示出,人類的單個意識具有“事件”的性質,復雜多變且相互沖突,充滿了各種矛盾,因此很難用“因果關系”予以確定,但這些意識的綿延卻仍然可以構成相對穩定的“意義結構”,形成相對清晰的“自我同一性”(Identity),從而在“自我”與“他者”之間劃出清晰的“界限”。

因此,如果人們無法有效地揭示出諸多單一的法律事件之綿延過程所形成的“意義結構”的整體,就很難將“法律事件”與“經濟事件”“政治事件”“倫理事件”“教育事件”等其他類型的“事件”區分開來。并且,正如盧曼通過分析一再揭示出來的那樣,如果人們從“單一事件”的角度看,很多具體而單一的事件,往往同時包含著“政治的”“法律的”“經濟的”“倫理的”“教育的”等不同的意涵。因此,判斷一個事件究竟是“法律事件”還是“經濟事件”,往往不能從“事件”本身的“內在限度”中觀察,而只能從事件所處的不同“事件過程”或“事件序列”的脈絡中才能夠看得清楚。[注]Niklas Luhmann, Das Recht der Gesellschaft,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95, S441.

就此而言,僅僅在基本單位的層次中觀察法律,是遠遠不夠的,根本不能回答“法律是什么”這個法理學的根本問題,還必須在事件與事件之間綿延不斷的過程中,來發現法律的性質,從而認識法律與其他社會事物之間的區別與界限。現代復雜性科學研究早已經表明,雖然還原論是“對這個世界最自然的理解方式”,但還原論在許多復雜的自然現象與社會現象面前,卻完全無能為力。例如,天氣和氣候現象,生物以及威脅它們的疾病的復雜性與適應性,社會的政治、經濟與文化現象,就都是如此。[注]參見[美]梅拉尼·米歇爾:《復雜》,唐璐譯,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1年版,“前言”,第2頁。在對簡單要素的大規模組合中涌現出的復雜現象進行解釋方面,控制論、系統論、信息論等交叉學科研究遠遠勝過還原論。

此種對復雜系統的交叉學科研究啟示人們,對諸如法律、經濟、政治、宗教等“復雜巨系統”的研究,不可能通過對組成系統的諸元素自身內在的復雜性的揭示而實現。恰恰相反,系統的元素的性質本身是通過系統內諸元素之間的關系而被界定。簡單地說,系統的性質并不是由組成系統之最小單位的諸元素決定的,而元素之所以成為系統的最小單位,恰恰是由系統決定的。元素作為系統無可再分解的最小單位,其實是指“系統只能通過諸元素的關系化,而不是透過元素的分解與再組織,以構成并改變自己”。[注]Niklas Luhmann,Soziale Systeme: Grundri? einer allgemeinen Theorie,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87, S47.

就此而言,一個事件是法律事件而不是經濟事件,其根本原因在于該事件從屬于法律系統,而并非是由于該事件本身內在的法律屬性。也就是說,恰恰是該法律事件與其他法律事件之間構成的法律系統的內在關系,使得該事件成為了一件法律事件。中國的事件法社會學研究學派的內在困境,恰恰就在于其雖然發現了每一個法律事件的獨立性,但缺乏合適的概念與工具,用來發現與描述法律事件與法律事件之間的關系性。這些研究雖然也強調“關系”問題,但他們所強調的是“事件”內部所蘊含的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并非是指事件與事件之間的關系問題。將事件哲學中事件與事件之間的關系誤解為單一事件中人際關系,此種方法論的誤解與置換,大概只能用接受美學來解釋了。

然而,恰恰由于事件本身的獨一無二性,作為“復雜巨系統”基本單位的“事件”,其相互之間的關系的可能性是復雜且多樣的。因此,在事件與事件之間的關系中,就存在著一個“選擇”甚至是“強制選擇”的問題,因為法律要有效地與其他社會現象區分開來,就必須在其內部形成“結構化的復雜性”,而不是無限復雜性。[注]關于從復雜性視野對現代法律系統的分析,參見泮偉江:《法律的二值代碼性與復雜性化約》,《環球法律評論》2017年第4期。因此,法律事件之間的關系一定是“互為條件化的”,如“對特別元素的包含/排除的規則以及可計數性的條件等”。[注]Niklas Luhmann, Das Recht der Gesellschaft,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95, S45.為此,可以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加以說明:在人類早期的社會中,各種糾紛往往是通過調解的方式解決的。在糾紛解決的過程中,人們往往會綜合運用各種手段,如經濟的、宗教的、倫理的、政治的手段等等。這個階段,也是法律、政治、經濟、倫理、宗教等彼此渾然不分的階段。[注]參見高鴻鈞:《關于傳統法研究的幾點思考》,《法學家》2007年第5期。只有當糾紛解決超越了“安撫阿克琉斯的憤怒”,而是努力就事件中諸行動之合法性做出裁決時,[注]Niklas Luhmann, Das Recht der Gesellschaft,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95, S262.人們才可以說,法律系統分化出來了。為了實現這一點,法律系統內部對諸事件之間的關系做出了一系列重要的限制。例如,對糾紛解決過程做出一系列的“程序性限制”,從而使得糾紛解決能夠脫離各種各樣的“身份地位”以及“人身關系”的影響。[注]參見[德]盧曼:《法社會學》,賓凱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91-192頁。又如,通過一系列的安排,在裁判的過程中“壓制針對個案和個人進行論證的做法”。[注]Niklas Luhmann, Das Recht der Gesellschaft,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95, S262.再如,法律系統發展出一整套的概念、原則和技術,用來區分事件中的哪些事實是與法律相關的,哪些事實又是與法律無關的。[注]Niklas Luhmann, Kontingenz und Recht, Suhrkamp Verlag, 2013, S246-248.這些都是法律系統內部發展出來的各種限制條件。通過這些復雜的限制條件,法律系統在內部形成了諸事件之間相當穩定的“選擇性關系”,從而使得法律系統得以將自身與其他社會現象區分開來,形成法律系統的“自我同一性”。

最終,這些限制條件都圍繞著一件事情組織起來,即法律系統所有的事件都是根據“合法/非法”的二值代碼而相互連接起來:如果某事件是作為“合法/非法”的問題出現,則該事件就屬于法律系統,如果無此問題,則該事件就不屬于法律系統。[注]Niklas Luhmann, operational closure and structural couple:The differentiation of the legal system, in Cardozo Law Review,Vol(13), 1992, p1428.經由“合法/非法”這個二值代碼,所有的法律事件遞歸性地連接成一個網絡,一種具有自創生性質的遞歸性網絡。[注]Niklas Luhmann, Das Recht der Gesellschaft,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95, S42-54.

如果將法律看作是一種由規則所組成的體系,則legal system的概念只能從諸規則之間的一致性中進行理解。由此system只能在新康德主義的意義上被假設成是以某種原則為基礎的某種建構,即某種“根據一種統一的視角形成的知識的秩序”。[注]Niklas Luhmann, Die Einheit des Rechtssytem, Rechtstheorie(14)1983, S129.在很大程度上,此種系統觀使得法理學將“法教義學知識體系”與“法律系統的系統性”混為一談,因為此種系統觀將“法教義學知識體系的一致性”看作作為其研究對象之“法律系統內在一致性”的某種映射。隱含在此種觀念背后的是這樣的想法:“有待認識的事實必須被預設為是無矛盾的。”[注]Niklas Luhmann, Die Einheit des Rechtssytem, Rechtstheorie(14)1983, S129.因為“加入對象世界本身充滿著邏輯上的矛盾,那么關于該世界的任何陳述都是任意的,即,認識變得不可能”。[注]Niklas Luhmann, Das Recht der Gesellschaft,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95, S489.然而,正如批判法學所一再指出的,在真實世界的法律系統中,往往存在著諸多的矛盾與斷裂。[注]參見[美]鄧肯·肯尼迪:《判決的批判》,王家國譯,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真實的法律實踐并沒有按照這些法理學劇本所規定的內容展開。[注]Niklas Luhmann, Die Einheit des Rechtssytem, Rechtstheorie(14)1983, S129.

與此相反,將法律系統的基本單位理解成“法律事件”,就使得一種全新的法律系統的觀念成為可能,此種觀念就將法律系統理解成一種具有自我指涉性質的系統。具體而言,此處所謂的自我指涉系統,就是指“其自身作為統一體生產它們用作統一體的任何東西”。[注]Niklas Luhmann, Die Einheit des Rechtssytem, Rechtstheorie(14)1983, S131.這意味著,法律系統的“系統統一性”,并不意味著法律規則之間的無矛盾性,而是指組成法律系統基本單位(即法律事件)的統一性,同時也指此種基本單位的再生產機制的統一性,因為一個“事件”之所以為“法律事件”,恰恰是由于該事件從屬于法律系統,而不是相反。換言之,法律系統之所以為法律系統,恰恰是由于它是由法律事件集合而成的。

此種法律系統觀帶來的一個重要理論后果就是,它揭示出了現代法律系統的“運作封閉性”。法律系統的運作封閉性,有時候也稱作是法律系統的規范封閉性,即只有法律系統對其內部發生之事件賦予“法律規范性的品質”,并將它們建構為某種統一性,“沒有任何法律相關的事件能夠從系統的環境中導出其規范性”。[注]Niklas Luhmann, Die Einheit des Rechtssytem, Rechtstheorie(14)1983, S131.此種法律系統規范的封閉性,通常被法律實證主義理解成以“分離命題”為基礎的法律實證性。然而,如果將法律當作以“事件”為基本單位的“法律系統”,則不但能夠將法律與道德區分開來,也能夠有效地將法律與政治、經濟、宗教等其他社會現象區分開來。

關于法律與其他社會現象之間的區別與聯系的問題,其實暗含一個更大的主題,即法與社會的關系問題,因此,也可以說,此種將法律當作以“事件”為單位的“法律系統”的觀念,為人們進一步觀察與研究法律與社會的關系,提供了新的出發點與理論前景。例如,如果將法律看作是一種自創生系統,那么法律與社會的關系就不可能是孟德斯鳩和薩維尼等學者所主張的“鏡像關系”,即法律系統的統一性并不象征著社會系統的統一性。不過,法律系統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也并非如沃森等法律移植論者所主張的相互“隔絕”,由此可以隨意予以“切割”與“移植”的關系。[注]參見泮偉江:《從規范移植到體系建構:再論中國法律的本土化困境及其出路》,《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1年第5期。因為法律系統雖然是運作上封閉的,但在認知上仍然是開放的。法律系統本身也仍然是以社會系統這個大環境為前提而演化出來的,甚至法律系統本身就是社會系統中的一個子系統,因此本身就是社會系統的一部分。[注]Niklas Luhmann, Die Einheit des Rechtssytem, Rechtstheorie(14)1983, S136-138.也許,相對于“法律鏡像論”與“法律移植論”之間針鋒相對的爭論,更有意義的問題其實是以下幾個。從演化的角度看,法律系統又是如何從人類社會早期法律、道德、政治、經濟、宗教不分的狀態中演化并最終分化出來的(Ausdifferenzierung des Rechts)?在演化的歷史上,此種法律系統的析出,又需要何種特殊而具體的條件?在漫長的人類法律與社會的演化歷史中,在一種什么樣的語境與偶然機遇下,形成了這些演化上的條件與因素,又是如何影響了法律的演化?此種根據“合法/非法”二值代碼運作,具有運作封閉性與認知開放性的現代法律系統,在現代社會中又承擔了何種特殊化的功能?

四、法律事件體系論的前景展望

“法律是由規則組成的體系”,這是一個既被經典法律理論著作默認,又高度符合人們日常生活習慣用語的命題。筆者則在社會科學的語境下,尤其是在作為交叉學科研究的“復雜性科學”的視野下,從“基本單位”與“系統”兩個層次對這個命題進行了嚴格的分析與審視。此種理論決斷與策略至少為人們分析現代法律提供了優勢。盡管如此,此種理論進路并不天然對“法律是由規則組成的系統”的命題持敵對立場。它承認法律規則論有其適用和展現優勢的場所,并構成了人類認識法律的基本角度之一。不過,它同時也指出了法律規則論在對法律進行科學研究方面的局限性與劣勢。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兩者的區別是兩種不同觀察角度之間的區別,雖然不同,但未必互相排斥,法律系統論可以被看作是對法律規則論的適當補充。這有點類似于科學層面的“日心說”與日常生活中形成的“地心說”之間的關系:雖然人們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樸素直覺是太陽繞著地球走,并且人們日常生活的安排與作息的規律,也是根據“地心說”的意象來進行組織和安排的,但這并不妨礙“日心說”這樣一種違反日常生活直覺的科學理論的成立,且在推動科學理論的進步以及在航空航天、地圖導航、氣象與地質災害的預測與防治等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

同時,即便采用了以事件為基本單位的法律系統論的立場,仍然有許多進一步的工作需要完成。例如,事件本身僅僅強調了法律系統基本單位的性質,但本身仍然是一個相對比較模糊的概念,因此人們無法對法律事件的內部結構做進一步的分析與探討。突破法律規則論這個認識論障礙,認識到法律系統的基本單位很可能是一個事件,這僅僅為人們進一步的法律理論研究打開了新的空間與可能性,使得一些以問題為導向的,更為精細和更實用的概念與理論的創新成為可能。例如,盧曼進一步提出了將“溝通”作為社會系統研究的基本單位,并且將溝通界定為“信息-通知-理解”三種選擇的統一體,進一步深化了人們對社會系統基本單位的認識與理解。[注]Niklas Luhmann,Soziale Systeme: Grundri? einer allgemeinen Theorie, Suhrkamp Taschenbuch wissenschaft, 1987, S191-241.如此一來,“事件”變成用來描述溝通性質的一個概念,溝通則成了能夠被進一步進行分析的概念,這有助于人們理解諸“溝通事件”相互之間的“條件化關系”的具體構造及其理論后果。又如,在將事件作為社會學分析基本單位的基礎上,盧曼進一步借鑒了胡塞爾現象學關于意識流的分析,尤其是借鑒了其將意識運作性(Operativit?t)的分析,將其創造性地運用于對社會的溝通性事件的分析之中,從而提出了“意義”的概念,將“意義”的概念界定為一種形式和媒介,即實在性與潛在性的統一,從而揭示了諸社會基本單位之諸溝通性事件之間的關系即是一種“意義結構”的關系,開創了20世紀末社會理論分析的新局面。[注]盧曼將意義作為諸社會事件之間關系的基本結構,這樣一種理論策略與方法的選擇,以及就此問題與哈貝馬斯展開的爭論,對二戰后德國社會理論研究復興產生了強烈的刺激與深遠的影響,成為二戰后德國社會理論復興的標志性事件。Niklas Luhmann, Sinn als Grundbegriff der Soziologie, in Jürgen Habermas/Niklas Lhumann, Theorie der Gesellschaft oder Sozialtechnologie-Was Leistet die Systemforschung?, Suhrkamp Verlag, 1971, S25-100.顯然,這些進一步的理論成果,都必須將事件而不是“人”或者“人的行動”作為社會的基本單位,才能夠獲得。這一點對分析作為現代社會功能子系統的現代法律系統,也是很有幫助的。它使得人們在規則體系論與預測論之外,走出法理論研究的第三條道路。

總而言之,將法律理解成是由無數法律事件,在某些特定限制條件下構成的關系整體,這就使得一種超越法官與律師等法律人的、社會學的、將法律系統作為一種“復雜巨系統”予以研究的全新的概念與理論工具的發展與演化成為可能。這將有助于人們更清晰地揭示出,作為現代社會中關鍵與核心部分的現代法律的特性究竟是什么,它與其他社會現象之間的區別與聯系是什么,以及更進一步的法律與社會的關系是什么等一系列問題。

自奧斯汀所著《論法理學的范圍》出版以來,現代法理學一直致力于澄清法律與其他社會事實之間的界限問題。[注]這一問題的研究,參見陳景輝在《法律的界限》(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一書中所做的細致梳理與分析。多數的法律理論家都希望通過“概念分析”的方法來“闡明與法律系統觀念相關聯的特定觀念,恰當地區分法律觀念和可能與之混淆起來的那些密切相關的觀念”。[注][美]大衛·萊昂斯:《倫理學與法治》,葛四友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64頁。不過,正如大衛·萊昂斯所指出的,以往的這些嘗試都不怎么成功。[注]參見上注,大衛·萊昂斯書,第66頁。因為作為人類日常生活世界的積淀,規則體系觀為人們提供的不過是某種常見的觀察法律的角度與認識工具,其本身仍然不是人們理解作為現代社會分化語境下“復雜巨系統”的現代法律系統的最佳角度。作為一個前科學的觀念,它甚至構成了人們觀察現代法律的某種“認識論上的障礙”,也許“對社會實體的科學研究”能夠幫助人們認識更多的東西。

筆者于本文中通過借鑒20世紀影響深遠的“事件哲學”資源,將“事件”的概念引入法社會學研究中,并進一步借助包括盧曼的社會系統理論在內的“復雜性科學”的交叉學科研究的諸多研究成果,提出應該突破規則體系論、法律行動預測論等理論的視角,將“法律事件”作為法律的基本單位,通過觀察法律事件之間的“條件化關系”來觀察法律系統。一旦將法律系統理解為無數的“事件”之間通過各種“條件化的限制”連接成的復雜的關系網絡,就可以通過引入進一步與概念資源與方法論工具,例如“自我指涉系統理論”“象征性普遍化溝通媒介理論”“社會演化理論”、馬圖拉納(H. Maturana)和瓦瑞納(F. Varela)的“自創生理論”、香農(Claude Shannon)的信息理論、馮·福斯特(Von Foerster)的控制論意義的“觀察理論”等諸多理論資源,進一步地闡明法律系統的特性。事實上,盧曼的社會系統理論就是采用了筆者于本文中所提倡的這種理論策略,并且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了諸如“溝通”“意義”“合法/非法二值代碼”“代碼化與綱要化”“運作的封閉性”與“認知的開放性”“正義作為法律系統的偶聯性公式”“法律演化理論”“功能分化”等富有創造力與啟發性的概念與理論,大大加深了人們對現代法律與現代社會的認識。盧曼顯然是此種理論進路的先行者,已經產出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他的研究成果既鼓勵研究者繼續沿著這個有前途的研究方向前進,又為研究者結合中國法律與社會轉型的實踐提供了重要的前期研究成果與理論工具準備。當代中國學者當然可以以中國問題意識為中心,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吸收借鑒盧曼等先賢的研究成果,開拓創新,從而作出中國法社會學理論研究的原創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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