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回廊之椅》中的女性意識探析

陶真真

摘 要： 《回廊之椅》是林白的代表作，通過男女世界的鮮明對比表達了對男性世界的失望，同時對女性世界寄予厚望，以此彰顯作者的女性意識。

關鍵詞： 回廊之椅 女性意識 林白

地處神秘的大西南，是故事的發生地。文中說“我作為過路人來到了那里”。“那里”指水磨，“我”對時間的感覺十分含糊，于十月二十三日細雨蒙蒙的中午來到天色像黃昏、氣溫像深秋的水磨，水磨古怪的天氣讓穿著毛背心的“我”冷得發抖，“我”除了在水磨停留到氣溫回升別無他法，故事由此展開。

實際上，“我”的出場實在顯得有點突兀和神秘。“我”從小就被一條永遠被深紅色泥水所充滿的河流所誘惑，由于天氣緣故蟄伏在水磨，喜歡吃水磨一種奇怪的叫四棱豆的菜，再加上大西南特有的那種瘴氣纏繞、毒物彌漫的異域風情，使文章一開始就陷入一種古怪而詭秘的氛圍中，在這種神秘的氣氛中，“我”所見到、所聽到的故事果真獨特而異樣。

“我”出了飯館的門，看到了飽經滄桑卻依舊雍容大方、氣度不凡的章家大院，雖已物是人非卻依舊給人拒人千里的感覺。偌大的宅院卻空無一人，四周異樣的寂靜充斥在周圍，使“我”心跳加快、手心出汗，無邊的寂靜籠罩著“我”，使“我”魂飛魄散，但是“我”并沒有退出甚至逃跑，而是一種神秘的力量推動著“我”走向二樓、三樓直到四樓。奇怪的是到了四樓，一切令人恐懼的陰冷詭秘奇怪地消失了，在一片溫和的薄光的籠罩下，“我”感到了某種安全。

可以想象，在四樓，“我”見到了七葉，而在與我不期而遇之后，七葉便認定“我”與朱涼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系，“我”坐在她的床上，在薰草的香氣的籠罩中，聽她用懷念舊情人的口吻講述了朱涼及發生在當年的故事。于是，接下來“我”退居幕后，時間一下子后退到幾十年前，當年的主角粉墨登場。

一、女性形象與女性意識

人生的某些相遇是命中注定、不可改變的，朱涼與七葉的相遇便是如此。

朱涼是豪紳章孟達的三姨太，美麗優雅又超凡脫俗。故事開始時，身穿黑色裙子的朱涼“懷著要找一個好女孩的心愿，穿過了雞行、豬行、菜行、米行，最后在糠行停住了”[1]。而此時的七葉完全忘記了自己等父親的事及之前所有的歲月，完全被朱涼吸引，跟著朱涼一步步輕盈如飛地回到了章宅。“就這樣七葉在糠屑飛行的糠行上迎來了她生命中的一個新紀元”。于是，兩個人命中注定般地相遇了。

朱涼與七葉之間忠誠不渝的關系在陳農提審朱涼的晚上得到了檢驗。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守候在門口的七葉目不轉睛地望著黑暗中的那粒燈火，當那粒燈火在一次晃動之后沒有回到原來的位置時，七葉驚慌地呼喊著朱涼，朱涼亦驚慌地回應著，“兩個聲音在黑暗中互相找著了對方，他們在空中交匯、觸碰，彼此呼應，恰似這種交匯的結果，燈重新亮了起來”[2]。

無疑，這一個場景是很能打動人的，兩人的關系早已超越了主仆和朋友演變成愛情般刻骨銘心，但某種凄涼也暗藏其中，暗示了日后兩人悲劇性的結局。

在文中，作者還細致地描寫了七葉為朱涼洗澡的情景：

“朱涼洗澡總是要花費比別的太太多兩倍的時間.她讓七葉在她全身所有的地方拍打一遍，她那美麗的裸體在太陽落山光線變化最豐富的時刻呈現在七葉的面前。落日的暗紅顏色停留在她濕淋淋而閃亮的裸體上，像上了一層絕妙的油彩，四周暗淡無色，只有她的肩膀和乳房浮動在蒸汽中，暗紅色的落日余暉經過漫長的夏日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它順應了某種魔力，將它全部的光輝照亮了這個人，它用盡了落日之前的最后力量，將它最最豐富、最最微妙的光線統統灑落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的水滴由暗紅變成淡紅，變成灰紅、淺灰、深灰，七葉的雙手不停地拍打她的全身，在她的肩頭不停地澆些熱水，她舒服地吟叫，聲音極輕，像某種蟲子”[3]。

這一段描寫寫出了女性對女性的需要和彼此在一起時的放松和愉快。兩個女性愈是逼近黑暗就愈是歡快，因為黑暗才是她們真正的家園，她們在黑暗中用自己的方式尋求肌膚相親。這樣的場景不免讓人想起曖昧的同性戀關系，這是讓一般作家覺得難以下筆的題材，處理得不好，常常不免讓人覺得猥瑣下流甚至惡心淫穢。但是，林白的本事在于她用美麗的文字、唯美的筆法把現實社會中人們難以啟齒的經驗寫得如此美好和不忍。林白的描寫“已經洗凈了世俗道德賦予它的罪惡含義，任何人讀了這一段文字也不會引起淫穢的念頭”[4]。

以上我們了解了“我”的奇怪出現及朱涼與七葉刻骨銘心的親密關系。通過對整篇小說的閱讀我們不禁會問：“‘我難道僅僅是故事的敘述者嗎？”的確，“我”確實是站在幾十年的時光之外以全知全能的敘述視角向讀者講述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當然是由七葉告訴“我”，“我”再轉述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是故事的敘述者、旁觀者。但是，“我”的出現實在是有意無意地與朱涼發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因為長得像朱涼而讓七葉陷入了回憶，向“我”講述了當年的故事。在文中，作者用了大量篇幅描繪了身為女人的“我”在集體澡堂與眾人一起沐浴時，面對女人的肉體，“我”的羞澀與恐慌，甚至絕望得痛哭起來。“我”的羞澀不僅是自身的性格原因，更重要的是出于亞熱帶地區的生活習慣——女人不能在別的女人面前裸露自己。同樣來自亞熱帶的朱涼卻可以在使女七葉面前坦坦然然、大大方方地洗澡并讓七葉參與其中幫自己拍打身體，并且兩人樂在其中、忘乎所以，如入無人之境。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具有了超越故事敘述者、旁觀者的更重要的身份——故事情節發展必不可少的映襯者、推動者，甚至某種意義上的參與者。想到這里，我不禁佩服作家林白的匠心獨運，用“我”這樣一個外鄉人的角色連接起了幾十年的時光，使故事自然而然地從古來到今又從今回到古，把當年的人物推向幕后而將“我”一人放置在舞臺的熒光燈下，由“我”一人穿梭古今講述故事，使得整個故事虛實相生、真假難辨，給讀者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作品因此詩意流動、朦朦朧朧。

二、女性敘事視角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對姨太太的定位始終不高。朱涼作為章孟達的三姨太太當然沒有地位可言，正如文中一男性所言：姨太太都是被壓迫階級。盡管此人此語并無善意可言，而是充滿了戲謔的味道，卻道出了大眾眼中姨太太的卑微地位。對朱涼的以前和以后我們一無所知，我們眼前的朱涼只是當時當地的朱涼，這個女人仿佛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留給我們的印象是她緘默的哀怨和令人發瘋的逆來順受，我們從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這樣一個美麗又有才華的女人，好像除了與七葉在一起時的片刻歡愉再也沒有幸福過。章孟達對她只是肉體的占有，擁有這樣以為美好的姨太太能使他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對方幸不幸福于他又有何干呢？自古紅顏薄命，也許朱涼這樣的女子只該生活在天上或者夢里，不該來到這個由男性主宰的骯臟又混亂不堪的現實世界，她降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的悲劇命運——任何男人都會渴望她的美色，都想將她占為己有。一朵嬌艷的花朵在周圍污濁不堪的空氣中是不會有長久的生命力的。一個普通女人生活在這樣一個危機重重毫無安全感的世界中都會心力憔悴的，何況朱涼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呢？好在七葉的存在給了她些許的安慰，兩人一心構建屬于自己的秘密花園。

朱涼與七葉是否同性戀我們不能下絕對的結論，也許這是一個必須嚴守的秘密，這個秘密隨著另一個人的消失而愈益珍貴。我們確定的是兩個女人在動蕩的年代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安全和幸福，女人有時候也是需要女人的，而且女人對女人的愛比男人對女人的愛更加簡單、持久和純美。兩人之間存在的這種微妙的同性之愛，都在一種與現實世界相隔絕的狀態下展示自身的美，如果說有一雙高高在上的窺探的眼睛的話，那也是女性自己的眼睛，用女性的目光對著另一個優秀而完美的女性，去盡了男性的欲望，從而散發出來自女性的真正的美。從這個意義看來，朱涼代表的不僅是在革命年代飽受摧殘而香消玉殞的生命個體，而且代表了所有不幸福的女性，在男人那里她們得不到關愛和呵護，于是轉過頭來從女人（以七葉為代表）身上尋找安慰與寄托。還是女人了解女人，在女人身邊，另一個或另一些女人不用掩飾也不用提心吊膽，不用擔心被侵犯或損害。總之，女人與女人，特別是受過傷的女人在一起可以坦然放松，放下所有的偽裝，摘下插在身上的刺，做真正的女人，女人蓬勃強勁的欲望和詭秘柔韌的個性如騰空綻放的節日禮花得到徹底地釋放。朱涼與七葉這對看似傳奇的女人其實可能就是隱藏在每個普通女人血液中的女人。

《回廊之椅》中有關于“放蠱”的一段描寫：“放蠱，就是暗地里讓人吃下一種藥，這種藥用一些古怪的植物或某種稀奇的蟲子配制而成，產生的效果亦因配方的不同而各不相同。吃了這種藥的人便受到了迷惑，干其他本人不愿干的事，或者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病，如肚子疼、頸疼，這就是中了‘蠱。而‘蠱是可以解得，但須得放蠱的人方能解，若這人死了，‘蠱即永不能解，中了蠱的人則永世不能得救。”[5]林白在文中曾經試圖用“放蠱”解釋“我”、朱涼、七葉這三個女性間美麗微妙又危機四伏的復雜關系。

參考文獻：

[1][2][3]林白.大聲哭泣[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57，73，71.

[4]陳思和.林白論[J].作家，1998（5）.

[5]林白.大聲哭泣[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6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