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曦
(汕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汕頭 515063)
自習近平總書記2014年2月24日在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時提到“文化自信”這個概念以來,很多學者從“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和“制度自信”的角度論證了“文化自信”的緊迫性和必要性,認為堅定文化自信是堅定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和制度自信的題中應有之義,文化自信是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和制度自信的基礎,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習總書記再次提到:“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因此我們要“堅定文化自信,推動社會主義文化繁榮興盛”[1]。學者們普遍認為,習總書記關于“文化自信”的重要思想無疑為當前我國的文化工作打了一針強心劑。
對此,當前學術界有兩種看法值得我們警惕:第一種是過分強調文化自信,片面理解文化發展中的精神力量和主觀能動性,忽視了文化發展中的物質力量和客觀規律性;第二種則把“文化自信”和“文化繁榮興盛”看成一種簡單的因果關系,認為“文化繁榮興盛”即是目的和終點,而沒有把“文化自信”和“文化繁榮興盛”放到文化發展的過程中加以考察。可以說,這兩種看法都是形而上學的,對于習總書記“文化自信”重要思想的理解是片面的,對于新時代我國文化的發展也是不利的。而且,這樣的“文化自信”也因為缺乏動力源泉而不可能長久。只有堅持唯物辯證法的精神,以實事求是的態度看待“文化自信”,以及“文化自信”和“文化繁榮興盛”的關系,才能真正解決新時代我國文化的發展問題,而不至于使“文化自信”成為一句空洞的口號。
很顯然,文化自信不可能是自生的,因此我們首先需要回答一個問題:文化自信從何而來?
文化自信來源于非文化方面的自信,即我國在經濟領域、科技水平、軍事力量等硬實力方面的自信,正如張國祚所言,“中國發展的巨大成就是理論軟實力強大最有力的證明”。[2]臺灣“中央研究院”院士朱云漢也認為:“中國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有機會與西方推行的普世價值分庭抗禮”[3]。這種勇氣和底氣實際上來自于一種推論,即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反作用于經濟基礎”的基本原理,一方面,“伴隨著硬實力的崛起,中國話語權的崛起也只是個時間問題”[4],文化的崛起同樣如此。另一方面,就像馬克斯·韋伯所論證的早期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離不開新教倫理的支撐一樣,我國硬實力崛起的背后也必定有某些精神力量的引導,這些精神力量的主體即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因此,當我國的硬實力開始趕超國際先進水平時,我們也就擁有了“與西方推行的普世價值分庭抗禮”的文化自信。可以說,非文化方面的成就背后是我國“文化繁榮興盛”的假設,這理應成為我們文化自信的來源,就像張維為那句普普通通卻又振聾發聵的話“中國人,你要自信”[5]所要表達的那樣。只不過這種“文化繁榮興盛”目前還得不到大多數國人的認同,因此它還只是潛在的“文化繁榮興盛”。
文化自信來源于對我國文化資源的自信,主要包括對馬克思主義文化資源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的自信。由于所討論的主題是新時代我國文化自信,而文化自信又不是自生的,因此我們對文化資源的自信主要來自歷史的確證和“他者”的認同兩個方面。
一是馬克思主義文化資源(包括紅色革命文化資源、社會主義先進文化資源)。從歷史的角度看,馬克思主義文化對我國近現代史以來的貢獻自然是再怎么強調也不為過。不過,由于這方面已有大量文章,在此就不再累述。從“他者”的角度看,考察世界范圍內的馬克思主義文化資源同樣具有重大意義。盡管蘇東劇變后,馬克思主義曾一度陷入低谷,但“歷史的終結”并沒有像弗朗西斯·福山所預言的那樣發生,由發達國家所主導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近年來也出現了種種問題,正如習總書記所言:“世界面臨的不穩定性不確定性突出,世界經濟增長動能不足,貧富分化日益嚴重,地區熱點問題此起彼伏,恐怖主義、網絡安全、重大傳染性疾病、氣候變化等非傳統安全威脅持續蔓延,人類面臨許多共同挑戰。”[1]這些問題使得越來越多的人拋棄新自由主義和“華盛頓共識”給出的承諾和方案,轉而求助于馬克思主義,或者成為“新左派”、民族解放運動參與者、后殖民主義批評者、環保主義者等馬克思主義同路人并取得了局部的勝利,這些都在激勵我們去信仰馬克思主義,真學、真用、真懂、真信馬克思主義。因此,作為當代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的一種替代性選擇,國內外的馬克思主義文化資源是我國文化自信的重要來源。
二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從歷史的角度看,盡管隨著鴉片戰爭后國運的下降,中華傳統文化在五四運動之后到改革開放之前這段時間遭到了全盤否定,成為了文化自卑的根源。但近年來,我國現代化建設所取得的成就以及西方文化在中國的“水土不服”使得越來越多的中國人轉向“大歷史觀”,從中國五千年的文明歷史中尋找解決當代中國種種問題的鑰匙,正如劉奇葆所說:“中華民族能夠在順境中從容淡定、在逆境中奮進崛起,從根本上說,就是因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持久涵養。特別是貫穿其中的思想理念、傳統美德、人文精神,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提供了強大精神支撐。”[6]從“他者”的角度看,啟蒙運動以來,歐洲就有一些知識分子如伏爾泰、萊布尼茨、魁奈、湯因比等持“一種肯定的、烏托邦式的東方主義”[7],他們通過介紹先進的中國來“深刻地批判歐洲”[8]。這無疑是幫助我們客觀地看待西方文化的局限性,努力挖掘自身文化資源,樹立文化自信的“他山之石”。如今,與馬克思主義文化相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也越來越被世界各國看成當代西方主流文化的一種替代性選擇。
可以說,對我國文化資源的自信背后也隱含著我國“文化繁榮興盛”假設,這也應該成為我們文化自信的來源。只不過這種“文化繁榮興盛”要么來自歷史的經驗,要么來自“他者”的認同,因此對于新時代中國人而言,這種“文化繁榮興盛”也是潛在的,是需要在文化實踐中加以激活的。因此,在文化實踐中考察“文化自信”和“文化繁榮興盛”的辯證關系就顯得非常重要。
上文說到,潛在的“文化繁榮興盛”催生了新時代的“文化自信”,也催生了中國文化發展的動力。如果我們對“文化自信”不夠堅定,“文化繁榮興盛”就很難從潛能轉化為現實。一旦“文化繁榮興盛”沒有真正實現,“文化自信”就會逐漸枯竭,“文化繁榮興盛”也將變得遙遙無期,形成惡性循環。因此,要實現“文化自信”和“文化繁榮興盛”的良性互動,要堅定文化自信,在新時代文化實踐中發揮主觀能動性。
以上文朱云漢提到的問題為例,我們認為這里的“堅定文化自信”就是要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有信心,并且敢于“與西方推行的普世價值分庭抗禮”,這就需要改變以往對“普世價值”的看法。長期以來,我們對于“普世價值”的看法基本上是否定性的,應對之道就是不斷地、重復地揭示“普世價值”的片面性、虛偽性、欺騙性、資產階級逐利性和帝國主義擴張性[9],同時以“中國例外論”作為理論武器,比如早期以“中國可以說‘不’”(宋強等)的話語,后來又以“創建某些學科要排斥留學生的‘華人大學’以及‘中國是世界例外的例外’”(甘陽)等話語進行抗爭。[10]
盡管這種話語確實是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而且在實行“韜光養晦”的改革開放前30年里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維護了我國的意識形態安全,使我們不會像蘇聯一樣成了“普世價值”和“諾貝爾和平獎”的犧牲品。但是,這種防御性的思維方式實際上是文化不自信的表現,這導致我們長期被孤立在國際主流話語和文化體系之外,影響了我們參與全球文化交流和建設的積極性,最終不利于“文化繁榮興盛”和硬實力的發展。①比如2016年4月,中泰鐵路正式動工前,泰方突然“變卦”,主因是中國的銀行貸款利率過高,“但這次中泰鐵路事件反映出,我們在高鐵走出去的‘軟實力’,例如與對手的談判、市場調查還有所欠缺。”見付聰《中國高鐵“走出去”亟須提升軟實力》,時代在線網,2016年4月12日,http://www.time-weekly.com/html/20160412/33064_1.html。因此,新時代“堅定文化自信”就是要增加建設性的因素,以“破立結合”代替原先“以破為主”的思維方式,以對話的、競爭的態度直面“普世價值”的挑戰,打破西方國家對“普世價值”定義的壟斷權。正如現代新儒家學派代表人物杜維明所主張的“儒家的‘仁’是普世價值”[11]一樣,我們也要證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僅與西方“普世價值”具有相等的普世性,而且由于它摒棄了冷戰思維,更具有包容性,以及超越“世界”眼光的“天下”情懷[12]而具有比西方“普世價值”更高的普世性。一個成功的例子是,2017年2月和11月,習總書記所倡導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兩次寫入聯合國決議,“給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發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國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選擇,為解決人類問題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1]。對此,我們應該對這項工作充滿信心。
正如有學者說到:“中國雖然有強大的文化根基和強勁的文化發展勢頭,但事實不容忽視,那就是中國目前還只是一個文化大國而不是一個文化強國,我們文化軟實力的表現與物質硬實力的日益強大并不相稱。”[13]因此,以“文化自信”作為發動機開啟我國文化發展新局面后,我們還需要通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完善文化管理體制,發揮人民首創精神去把潛在的“文化繁榮興盛”轉化為現實的“文化繁榮興盛”。
仍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證明為例。這項工作既需要“大膽的假設”,也需要“小心的求證”。在上文中做了“大膽的假設”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還需要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的證明。從理論的層面看,要“深化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1],實現理論創新、話語創新和傳播方式創新。比如我們要考慮到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深受英國殖民主義和美國大眾文化的影響[14],因而在傳播過程中首先應該求同存異,“用世界聽得懂的語言”[15]表述自己,就像1954年周恩來總理在日內瓦向外國友人推薦“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使國產彩色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一炮走紅一樣。同時,“用世界聽得懂的語言”絕不意味著“自我東方化”①“自我東方化”是薩義德的說法,指的是“東方人以西方人論述東方的邏輯為參照和出發點,固化和本質化‘東方主義’的行為和話語表述”。見余佳麗《論全球化時代對中國電影‘自我東方化’的批評及對策》,載《當代電影》,2007(6),148-150頁。,即通過描述一個落后、愚昧、前現代的中國去迎合西方觀眾的刻板印象②王岳川認為:“《大紅燈籠高高掛》講山西喬家大院的事,但是山西并沒有小腳和掛紅燈籠的民俗”,這是為外國觀眾制造出來的“偽民俗”。見王岳川《發現東方》,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28-29頁。,而是要像1934年魯迅先生告誡青年木刻家陳煙橋那樣,不要只專注于外國的先進而忽略中國的美好,因為“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注意。打出世界上去,即于中國之活動有利”[16]。這樣才能“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講好中國故事”[1],使中國成為受尊重的國家,使人民對自己的文化更加自信。
從理論的層面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證明是少數文化工作者的事情,那么從實踐的層面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證明則跟中華民族的每一個人息息相關。以中國游客的國際形象為例。隨著我國人民消費水平的提高,中國游客遍布全世界各地的同時,我們也時常聽到中國游客在海外公共場所隨地吐痰、任意插隊、大聲喧嘩、不尊重當地風俗習慣的負面報道。一方面,這與我國從“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轉型,大多數國人并不清楚如何在公共空間里與陌生人相處,缺乏公共意識有關[17]。另一方面,這也是我國改革開放不斷深入的一個表征,這要求公民不僅要了解本國、本民族的文化,還要“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1],培養多元文化主義的國際視野。這些都需要“發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國民教育、精神文明創建、精神文化產品創作生產傳播的引領作用,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社會發展各方面,轉化為人們的情感認同和行為習慣”[1],通過加強宣傳、教育和培訓,“提高人民思想覺悟、道德水準、文明素養,提高全社會文明程度”[1],使中國游客成為各方面都受世界歡迎的消費者和文化使者。這是“文化繁榮興盛”更深層的表現。
盡管“文化自信”和“文化繁榮興盛”具有相互促進的關系,但我們也要看到“文化自信”沒有辦法把潛在的“文化繁榮興盛”轉化為現實的“文化繁榮興盛”的可能性。畢竟,文化實踐也是有其自身的規律的,比如文化過度開放,可能導致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被削弱,文化市場被外國資本所占領,民族文化產業受到重創,而文化過度保守則可能導致我們被邊緣化;再如,文化產業如果把經濟利益放在首位,那么市場上就可能出現大量低俗、庸俗、媚俗的文化產品,所以,文化產業一定要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同時兼顧經濟效益。可見,一旦走錯了方向,用錯了方法,就可能導致事倍功半甚至前功盡棄的后果。因此,這就要求我們不僅要發揮主觀能動性,還要實事求是、尊重客觀規律、不斷總結經驗、糾正錯誤,這樣才能不斷地創造新的“文化繁榮興盛”,提升“文化自信”。這既不是線性的,也不是一次性的過程,用恩格斯的話講,這是“過程的集合體”[18]。因此,問題是高度復雜的,需要我們做好充足的思想準備去攻堅克難。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我國的文化自信不是自生的,而是來源于我國非文化方面的自信和我們對國家文化資源的自信,其背后是對我國“文化繁榮興盛”的假設。只有堅定文化自信,在尊重文化發展客觀規律的前提下發揮主觀能動性和人民的首創精神,通過激活文化資源,把潛在的“文化繁榮興盛”逐漸轉化為現實的“文化繁榮興盛”,“文化自信”才能不斷地得到鞏固和提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才能在“文化自信”和“文化繁榮興盛”的良性互動過程中逐漸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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