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義+阿建
很快,谷樺就與上海一家4S店的“上牌員”杜軍取得聯系,找到了需要大量臨牌的下游客源。根據谷樺提供的客戶信息,在短短一個多月時間內,李銳就從沈鳳處打印了兩千多份臨牌,輕松賺了十幾萬元

我國《機動車登記規定》明確,以購買等方式獲得的機動車,在辦理正式牌照之前,須申領臨時牌照(以下簡稱臨牌)才能上路,但臨牌申請最多不得超過3次。申領臨牌應提交相關證明、憑證。
為控制機動車過快增長,減輕交通壓力,我國上海、杭州等地已經發布“限牌令”,嚴格控制機動車牌照的發放數量和頻率,因此,有大量車主在3次申領臨牌后,仍無法辦理獲得正式牌照。同時,在天津等大型港口城市又存在大量進口車(包括走私車),因為手續不全等問題,以及辦理臨牌的程序非常繁瑣等原因,而根本無法辦理臨牌。
沒有臨牌,汽車就無法上路,這就會嚴重制約汽車銷售商的生意,因此,上述地區對臨牌的需求急劇膨脹,似乎隱藏著巨大的“經濟利益”。很快,這一“商機”被淮安的幾名汽車4S店員工發現了。
經過一步步的謀劃,一個先后有26人加入的偽造、買賣假冒臨牌的犯罪團伙逐步形成。在短短半年時間內,他們非法偽造、買賣假臨牌近萬份,非法獲利數百萬元。
江蘇省淮安市警方經縝密偵查,近日一舉搗毀了這個犯罪團伙。
發現“商機”起貪心
20多歲的淮安青年男子李銳,在2015年初,經人介紹,來到淮安市車管所工作,負責幫新購車的車主打印臨牌的具體工作。在此過程中,李銳發現,按照時效長短,臨牌可以分為時效為15天的“轄區內”臨牌和時效為30天的“跨轄區”臨牌兩種,其中“跨轄區”臨牌需求尤其旺盛,收費也明顯高于“轄區內”臨牌。
2015年6月,李銳從車管所辭職,來到淮安市的一家汽車4S店工作,成為該店專門負責打印汽車臨牌的“上牌員”。原來,因汽車銷售火爆,所有新車臨牌如果都到市車管所去申領的話,車管所的工作量就會非常大;為減輕工作壓力,方便群眾,車管部門便授權部分4S店和汽貿店設立臨牌代辦點(但只限辦理時效為15天的“轄區內”臨牌),由車管部門在代辦點指定電腦上,安裝專門用于打印臨牌的模板軟件,發放國家專門印制的帶有防偽標簽的空白臨牌。代辦點的汽車賣出后,上牌員負責將車輛、臨牌號碼及購車人信息等內容輸入模板軟件,打印出臨牌,然后再將這些信息傳輸到車管所,由車管所的有關負責民警將這些信息導入公安機關內部安裝的全國共享的交通網絡系統。至此,一個臨牌才正式生效,汽車才能合法上路。
因為此前在車管所做過打印臨牌的工作,熟悉臨牌打印軟件操作,李銳成為4S店的上牌員后,工作輕車熟路。同時,對臨牌隱含的巨大利益,李銳一直放在心上。
2015年7月的一天,李銳來到附近的一家4S店辦事,意外地看到該代辦點竟然可以打印“跨轄區”臨牌。李銳一直都知道打印跨轄區臨牌隱含巨大的利益空間,便立即找到該上牌點負責人沈鳳,商談和沈鳳合作做“跨轄區”臨牌生意,沈鳳表示同意,雙方商定,李銳每領走一份臨牌,給沈鳳手續費50元。
隨后,李銳就到處收集信息,尋找需要臨牌的客戶。很快,李銳就找到了同是4S店上牌員的谷樺。李銳告訴谷樺,自己有渠道弄到“跨轄區”臨牌,市場行情是每張200元,如果有客戶需要,他按照每張臨牌150元錢收錢,谷樺可以賺取其中的差價。
谷樺聽了,非常心動,因為剛做上牌員不久,谷樺對臨牌的事情并不太懂,但想到自己和李銳關系不錯,他不會害自己,便答應了下來。
隨后,谷樺便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放話,說可以搞到“跨轄區”臨牌。同時,谷樺打聽到,李銳的客戶主要以上海的居多,于是便登陸百度、汽車之家等網站,搜集上海等地的上牌員和臨牌需求者的信息。很快,谷樺就與上海的上牌員杜軍取得了聯系,由此找到了大量需要臨牌的下游客源。在收集了大量的需求客戶后,李銳再將客戶信息轉給沈鳳,領取制作好的臨牌后再高價賣出。在短短一個多月時間里,李銳就從沈鳳處打印了兩千多份臨牌,輕松賺了十幾萬元,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但就在這個過程中,有部分客戶拿到臨牌后,來找李銳興師問罪,原來這些臨牌在公安網上查不到車牌信息,同時,不少外地交警也發函至淮安市車管所,要求查詢從淮安流出的一些臨牌的真偽。李銳這才知道,沈鳳辦理的這些臨牌,雖然是從淮安市車管所領來的真臨牌,并已將這些臨牌信息錄入到打印模板系統里,但因為屬于違規辦理,他們根本沒有將這些臨牌信息上傳到公安內網平臺,一旦被交警查獲,只能被當做是假臨牌。
為了息事寧人,李銳退了部分臨牌的錢。受此影響,李銳從沈鳳處打印的臨牌也越來越少。但已經嘗到甜頭的李銳,沒有放棄這門“生意”,而是仍四處找門路,希望繼續賺這個錢。
一拍即合分工合作
就在李銳大賺“人生第一桶金”的時候,一個叫曾錦的人也在四處尋找賺取臨牌利潤的機會。
2015年7月的一天,在一家4S店擔任上牌員的曾錦,陪朋友到天津保稅區的一個汽貿店,購買了一輛進口高檔汽車。付完款去庫房提車時,曾錦的朋友要求對方提供臨牌,但汽貿店銷售員提出,在天津,臨時牌照非常難搞,要臨牌須另交3千元,經討價還價,雙方最終以2千元成交。
身為上牌員,曾錦目睹這過程,感到很意外。在淮安,上一個臨牌,也就交幾塊錢的成本費,但在天津,臨牌卻賣出如此的高價。曾錦覺得,這是個賺錢的好機會。
回來的路上,曾錦開始盤算,如果將淮安的臨牌販賣到天津,就可以賺取高額利潤。于是,曾錦開始關注臨牌的事情。但苦于不知道怎么搞到臨牌,他便一有時間就往淮安市車管所跑,遇到上牌員就主動搭訕,希望能夠找到有渠道弄到臨牌的人。
一天,曾錦碰到了谷樺,試探性地問他:“你要不要臨牌?我這邊可以出的。”當時正和李銳一起販賣臨牌的谷樺聽了,覺得好笑,告訴曾錦:“我不需要你的臨牌,我這邊有人出臨牌。”曾錦聽了,立即追問:“你們的臨牌能上公安網嗎?”谷樺對這行還不太懂,就隨口說,可以啊。endprint
聽谷樺如此回答,曾錦喜出望外,就直接跟谷樺說:“我這邊有客戶,資源廣,只要臨牌能上公安網,就可以賣到一兩千,你要是真可以弄到能上網的臨牌,就有大把的錢賺!”谷樺聽了,答應回去和朋友商量此事。
回去后,谷樺和李銳說了此事。但李銳知道,自己手里的臨牌都是從沈鳳處買的,自己也沒有渠道搞到真正的臨牌,沈鳳的臨牌也都沒有上網,便如實相告。谷樺有點失望。此后,曾錦多次聯系谷樺,讓他抓緊時間找路子將臨牌上網。谷樺只得找各種理由推脫。
“攻克難關”找“內線”
2015年8月的一天,谷樺到李銳工作的單位去玩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要是代辦點的模板能夠打印30天的“跨轄區”臨牌就好了。說著,他就打開微信里的一張圖片,李銳一看,那是一張時效30天的“跨轄區”臨牌,且臨牌上標明的經辦人是本市一家4S店的上牌員,李銳與他很熟悉。李銳由此受到啟發:既然他在代辦點能打印跨區域臨牌,那自己也應該可以打印。
隨后,李銳立即打開模板系統,嘗試著修改臨牌打印模式。讓李銳沒想到的是,經過一番“搗鼓”,他竟然順利地將店內的“轄區內”臨牌打印模式修改為“跨轄區”臨牌打印模式。這讓李銳和谷樺喜出望外。
代辦點系統可以打印“跨區域”臨牌,這就解決了臨牌來源的問題。但第二個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是,如何將這些臨牌信息上傳到公安網呢?
谷樺問李銳,代辦點真臨牌系統的數據如何傳上公安網?李銳說,代辦點臨牌打印系統在錄入相關數據后,會自動形成壓縮包,代辦點通過郵箱將這些壓縮包發送到車管所的公用郵箱,然后由車管所一位叫昌毅的協管員將這些數據上傳到公安網上就行了。
說到此,谷樺頓時眼睛一亮,他告訴李銳,因為工作關系,他與昌毅經常有接觸,彼此也比較熟悉。作為一名協管員,工資肯定不高,加上聽說昌毅剛有了孩子,一定缺錢,如果在他身上下功夫,有可能把他攻下來。
于是,谷樺將昌毅約了出來,明確告訴昌毅:“我們這邊能從車管所領到臨牌,但是入不了網,你看能不能幫忙入一下網。如果幫忙,每上傳一份,我們給你20元。”昌毅聽了,覺得反正是正規的臨牌,上傳到網上也沒什么,加上手里確實缺錢,便爽快地答應了。為安全起見,昌毅將自己的私人郵箱號碼告訴了谷樺,讓他把這些數據發送到自己的私人郵箱。
為了測試昌毅所說話的真偽,谷樺讓李銳搞一次測試。于是,李銳登陸店內專門打印臨牌的電腦,將以前廢棄的購車人、車輛信息及臨牌號碼等信息錄入臨牌打印系統,然后將自動形成的數據壓縮包發送到昌毅的私人QQ郵箱中。
谷樺隨即通知昌毅,請他將一條數據傳上公安網。昌毅立即照辦。不一會兒,谷樺的微信收到昌毅發來的一條截圖,發現剛發給昌毅的臨牌信息已經成功傳入公安網。谷樺立即將截圖發給李銳。
兩個人興奮地叫道:成功了!成功了!
有了這一切的準備,谷樺、李銳立即約曾錦見面,并進行分工:曾錦負責聯絡天津等地客源,并負責找地方印制假的空白臨牌底板;李銳負責通過研究車管所每階段發放的臨牌號碼特點,進行前后推算,確定不會與車管所發放的臨牌號重復的號段,然后把自己研究出的“安全”臨牌號段告訴曾錦,讓他找人印制假臨牌;谷樺負責與昌毅聯系,將相關信息上傳到公安網上,并負責將打印好的假臨牌郵寄給客戶。
一切準備就緒后, 2015年9月下旬的一天晚上,谷樺帶著曾錦提供的33份空白臨牌來到李銳4S店,利用店里的臨牌打印系統打印好臨牌,并在電腦中錄入購車人及車輛信息,再將這些數據傳給昌毅的QQ郵箱。第二天,昌毅便將谷樺發來的數據成功傳輸到公安網上,并將截圖發給谷樺。谷樺當即通過微信轉賬了660元給昌毅。
打印了一段時間后,李銳發現,那些賣出的臨牌都是在自己所在的公司錄入打印的,因而臨牌上會自動顯示自己的名字。李銳害怕以自己的名義打印太多了會出事,心里很不踏實,就請谷樺問昌毅:能不能將系統登陸人換成別人的姓名。
第二天,谷樺打電話召集李銳和昌毅,一起研究登陸更改用戶名的事情。又經過一番商議,昌毅居然利用工作的便利,偷偷地從車管所民警劉進(劉進主要負責車管所的此項工作,昌毅輔助其工作)的電腦中找到了一個補丁程序。裝上這個程序,李銳的電腦就獲得了管理員權限,隨后,昌毅在李銳的電腦里順利添加了車管所三位民警的賬號。
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不久,李銳等人又打聽到淮安多個縣區公安局負責臨牌打印的民警信息,并通過管理員權限,將他們一一添加到打印假臨牌的電腦系統中;此后,他們打印出來的臨牌上的辦理人員信息,就可以在這幾位民警姓名間隨意更換。
之后,李銳等人開始瘋狂打印假的臨牌。后因為實在忙不過來,李銳便找到在某派出所任聯防隊員的同學楊豐,讓他專門幫自己打印臨牌,并承諾每份4元的報酬。楊豐手里缺錢,便答應了。忙不過來的時候,楊豐又將妻子拉入了伙,一起干。
一朝案發全落網
隨著淮安臨牌大量涌入天津,一些天津4S店的生意受到嚴重沖擊,引起一些店主的不滿,他們開始悄悄追查臨牌來源,并發現了端倪,于是向淮安警方進行舉報。
2016年3月1日,淮安市公安局淮安分局車輛管理所接到匿名號碼短信舉報稱:在天津港保稅區車城里,有人大量銷售“蘇H”開頭的淮安臨時號牌,經辦人為淮安區車管所的一位民警,每個臨牌售價價格為1500元。接到舉報后,淮安分局立即對舉報內容進行核查。核查的結果是,該車管所從未領取、辦理、發放過舉報內容中提及的臨時號牌。
2016年3月3日,淮安分局經初查,對短信舉報內容以涉嫌偽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立案偵查。
此時,谷樺、昌毅等人也聽到了風聲,立即集中商議對策,訂立攻守同盟。為了毀滅證據,昌毅連夜買了一塊硬盤,將自己電腦上的硬盤換掉,而李銳也通知楊豐立即將電腦和打印機扔掉。
警方經調查發現,淮安市車管所協管員昌毅所使用的電腦IP地址有異常變更,且其用于日常工作的電腦數據也被人為刪除,調查發現,昌毅日常工作的其中一項內容,就是協助車管所民警劉進上傳臨時牌照數據信息,于是,偵查機關很快確定了昌毅有重大作案嫌疑。
2016年3月11日晚,昌毅被抓獲歸案,并如實供述了自己與谷樺等人將假臨牌的相關數據上傳公安交通管理平臺,并從中非法獲利的犯罪事實。隨后,谷樺、曾錦、楊豐夫婦等人相繼被抓獲歸案,李銳主動投案。
根據李銳等人的供述,警方順藤摸瓜,先后奔赴上海、杭州、天津等地,將李銳等人的下線從事倒賣假臨牌生意的20多人抓獲。最終,淮安警方共抓獲犯罪嫌疑人26名。
隨后,淮安區檢察院分別以涉嫌偽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等罪名,對李銳等13名犯罪嫌疑人批準逮捕,其余人員被取保候審。2017年7月19日,淮安區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此案。
2017年11月22日,淮安區法院依法作出判決,以偽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判處李銳有期徒刑四年,并處罰金四萬元;以偽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判處谷樺有期徒刑三年九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三萬元;以偽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判處曾錦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二萬元;以偽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判處昌毅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二萬元,其余相關人員均受到相應的處罰。(文中人物均使用化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