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與愛的人性空間：重讀冰心散文

內容摘要：冰心散文富有真誠、純凈、寧靜、恬淡的藝術意境。其散文構筑了真、愛、美三位一體的人性空間，閱讀者在領悟人生和生命真諦的同時，情操得以陶冶，心靈得以純化，精神得以升華。這是冰心散文的思想內核，猶若甘泉，愈品彌香。

關鍵詞：冰心散文 真 愛 人性

散文是冰心寫作的主要文體。冰心以豐富多彩的生活體驗，寫出了對生活的熱愛之情，而且在這些情感中探求真理，精心編織了既屬于孩子也屬于成人的夢想王國。她把詞語概念還原成具體的物象，描繪出一幅幅絢麗多姿的圖畫，構筑一個個真善美的人性空間，讓讀者從這些可視可感的畫面與空間中領悟人生的意義和生命的真諦。

一.真：母愛與童心

冰心散文最大的特點是真情實感的流露，通過細膩柔和的語言，寫出自己的喜怒哀樂。其早期散文抒發最多的是對慈母的真愛。她遠渡重洋，慈母游子天各一方，于是對母親的眷戀之情油然而生。《寄小讀者·通訊十》中冰心寫到母親時，記得這樣的一個細節，就是她請母親給自己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是這樣寫的，“當她說這些事的時候，我臉上總是堆著笑，眼里滿了淚。聽完了，用她的衣襟來印我的眼角，靜靜地伏在她的膝上。這時宇宙已經沒有了，只有母愛，因為我本是她的一部分。”在母親的言語中，淋漓盡致地寫出了慈母對女兒的愛，泉水般的溫情感染著她以極大的感染。她對母親的眷戀之情，一種體現在自己離開母親后的思念，另一種體現在她得知母親病危時，她內心承受的極大的苦痛。重讀《南歸》，我們明顯感受到一顆火熱的心在跳動。在病榻前她要掩蓋自己，強作歡笑，佯裝歡快去安慰母親，同時他還要沉著冷靜地安排母親的后事。自己只能在暗中流淚，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啊！巨大的悲痛的背后，包含著多么強烈的熱愛之情啊。而這些悲哀和巨痛也緊緊地抓住了我們讀者的心弦。書讀到這兒，掩卷沉思，又有誰內心強大到不流下自己內心悲傷的淚水呢？在冰心的筆下，把真實的情感，真摯的母愛描寫得淋漓盡致，正是因為作者動了真情，投入其中，而給讀者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從而引起心靈上的共鳴。

安琪兒是一名孩童，在冰心的心中，這是一個集集可愛、純潔、善良于一身孩子。縱觀冰心散文，不難發現這其中貫穿著兒童的天真純正。“病中不必裝大人，自然不妨重做小孩子！”（《山中雜記》）。冰心擁有一顆兒童般的童心，她認為：“可愛的，除了宇宙，最可愛的只有孩子”（《可愛的》）。她作品中洋溢著一種“離去情欲的愛，一種母性的憐憫，一種兒童的純潔”。[1]我們細讀《寄小讀者》，不難發現冰習把活潑天真的小朋友作為自己談心交流的對象，她和小朋友在一起搞心交流，不心顧及周圍人的評價，她是這樣對小朋友說的，“暢膽的談談笑笑”，不必在乎別人的議論。她對小朋友說：“我寫兒童通訊的時節，我似乎看得見那天真純潔的對象。我行云流水似的，不造作，不矜持，說我心中所要說的話。”冰心一直在想，這樣做了就可以讓自己勞累的心得到很好的放松。《往事·十四》里冰心是這樣寫的，她托兒童杰的語言，把海假想成女神，“海霞是她的扇旗，海鳥是她的侍從；夜里她曳著白衣藍裳，頭上插著新月的梳子，胸前掛著明星的瓔珞，翩翩地飛行在海波之上……”冰心的大膽豐富的想象之中，裝著滿滿的童心，小朋友讀起來，那種親切感就會油然而生，進而受到感染。童心是冰心與小朋友們交流的平臺，也是冰心走進兒童心里的一把鑰匙。冰心把自己融入到兒童中去，沒有年齡差的陰影，就像一位體貼的大姐姐與兒童促膝談心。在《通訊·十五》中，冰心飽含溫情地敘寫著與自己一同住院的病友們的焦慮的心情，企望有遠方的小朋友能夠理解她此刻的心理，特別是冰心那種與生俱來的女人獨有的敏感和她自已細膩柔和的語言融合到一起，非常便捷地揪住兒童的心。冰心把自己內心之門向小朋友敞開著，把自己的真情實感傾注在兒童身上，讓自己與兒童讀者在傾心交流中，產生愛的火花。

冰心散文中所包含的情感完全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然流淌，它是情到深處，愛到濃時的一種自然體現，她是以一種與兒童無差別地，完全融入其中的交流。作家說：“我平日總以‘真為寫作的唯一條件”，“抑制不住沖口而出的不是人云亦云，東抄西襲的語言，乃是代表他自己情感的獨特的語言。”她重點說：“心里有什么，筆下寫什么，此時此地只有‘我——或者連‘我都沒有——前無古人，后無來者。”[2]冰心與兒童之間的交流，那就是真摯的情感與真純的心靈之間的碰撞，筆底流淌的是冰心的肺腑之言，也是她呼喚人類友愛的唯一源泉。

冰心散文情感之真是與其藝術形式相合的，尤其是語言藝術。清新優雅，明麗雋秀，這是冰心散文的語言標識，從而于五四期間就蜚聲文壇。對于冰心的散文，郁達夫說：“冰心女士散文的清麗，文字的典雅，思想的純潔，在中國好像是獨一無二的作家了。”[3]郁達夫準確地概括出了冰心的語言風格，而“典雅”、“清麗”風格的形成與冰心的個人素養是分不開的。一方面，冰心對于口語的研究和運用，使得她的作品親切感人；另一方面，冰心有著深厚的傳統文化的素養，吸取了古典文學中的精髓，這二者的有機結合，使之成為自己獨特的語言風格，即可以精練輕快，可以清新婉麗，可以色彩鮮明，也可以素縞淡雅，給人一種美如詩畫的感受。后來人們把冰心的語言取名為“冰心體”，即語言既清晰流暢又具有文言文的洗練華美。《寄小讀者·通訊四》中對于江南的描寫：“一簇一簇的茅亭農舍，樹圍水繞，自成一村，水漾清波，樹枝低亞。當兒村農婦挑著擔兒，荷著鋤兒，從那邊走過之時，真不知是詩是畫。”這些流利洗暢的文字為我們描繪了一幅清幽淡雅山水畫。作者不僅運用地道的北方口語，還借鑒了古典文學中煉字煉句的優點，這樣描寫，使讀者讀者讀起來既有清麗之美，又有典雅之趣。經典的例子在《再寄小讀者·通訊五》中猶為突出，在旅途之中與海織識的時候，冰心說：“枕上聽見鷗鳴和潮響，用飯的時候，也仿佛在啖咽著蔚藍的水光。”描繪外國風景時，他運用古典詩詞如囊中探物，信手拈來，“水如碧玉山如黛”、“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古典詩詞中的意境包容了她當時的所有心理感受。由此可見，冰心就像一位神奇的畫家，在她的作品中，她能夠把大自然的靈動和文字的洗麗有機的融成一體，構勒出一幅幅別有風味的畫面，使人們陶醉在他的語言和情感之中，進而使心靈得到凈化。endprint

二.愛：親人與祖國

冰心從幼年開始就與海結下不解之緣，山與海給幼年的冰心很大的熏染，同時，她的父輩祖輩對她分外的寵愛，這一切為童年的冰心營造了一個溫馨的成長氛圍，當然對她后來的創作也產生深遠的影響。王統照談及冰心的作品時，這樣認為，“冰心的全體作品，處處都看出她的‘愛的實現的主義來。”[4]冰心毫不諱言：“有了愛就有了一切，我們必須有愛。愛的最高境界就是真愛，愛的最貴品質就是博愛，人世間除了夢想不可或缺外，就是愛了。”[2]

首先，在散文作品中，冰心更多地敘寫自己的家庭和親情。從她的散文字里行間中可以看出，冰心有個十分溫馨的家庭，父母之間相敬如賓，對女兒的關愛無微不至，冰心對父母和三個弟弟的感情都非常濃厚，在這個家庭里洋溢著一種溫馨的天倫之樂。在愛的空氣之中享受著溫暖和諧，從而塑造出冰心那種溫文爾雅的性格。郁達夫這樣評價：“對父母之愛，小弟兄小朋友之愛，以及對異國的弱小兒女、同病者之愛，使她的筆底，有了象溫泉水似的的柔情。”[3]冰心對母親至順至孝的感情，表現得不同常人。在國外時，冰心病倒了，非常難受，但當她知道“這病是從母親來的”，卻讓她異常興奮，“我只感謝上蒼，使母親和我的體質上，有這樣不模糊的連接”，“我愛母親，也并愛了我的病！”在冰心整個作品中，“母愛”是她側重描繪的一筆，“母愛”是她作品中真情流露的靈魂，是她散文交響樂中的主旋律。在《往事·七》中，敘寫了這樣一個細節：在一天早上，冰心心神不寧，因為她為在雨中的紅蓮擔憂，害怕它受不了風雨的摧殘，突然看到紅蓮被旁邊的大荷葉護住時，她從內心發出這樣的感悟：“母親啊，你是荷葉，我是紅蓮，心中的雨點來了，除了你，誰是我無遮攔的天空下的蔭蔽。”冰心把對母親的深厚情感寄寓在這幅詩情畫意的雨荷圖中。當她身處國外，寫她母親在信中流露對女深切想念時，冰心心痛萬分，發出了如此殘忍的愿望：“愿世界上自始至終就沒有我，永減母親的思念。”冰心通過書信再三告誡弟弟們，一有時間就到母親身邊，以免母親的牽掛，冰心說：“這種光陰是貴過黃金的，不要輕輕地拋擲過去，要知道海外的姊姊，是如何羨慕你們。”冰心認為，世間兒童如果能有父母的呵護，有著兄弟姊妹的陪伴，享受著天真爛漫的童年時光，這就是難得的一份“濃福”。[5]

其次，故土情節也流露出冰心對祖國赤子之情。這其中，對祖國的情感滲透著對家庭的思念。這種復雜的情感無論她身處何地，都沒有改變。在煙臺、北京、美國、日本期間，故鄉的影子都時時隱現。在《寄小讀者》中，冰心故鄉情節就體現得淋漓盡致。

《通訊七》中，冰心這樣寫他離開時的心情，“可愛的海棠形的祖國，在太平洋舟中”；《通訊八》中，冰心身處國外，深深地體會到“直至到了海外，在不相識的人中間旅行，祖國呵，遠離故土的游子才知道應該付與你的是何等樣的愛！”《通訊二十》中，冰心用發自內心的文字寫道：

故鄉沒有這樣明媚的湖光，故鄉沒有蔥綠的樹林……

北京似乎是一無所有！——北京縱是一無所有，然已有了我的愛，有了我的愛，便有了一切！灰色的城圍里，住著我最寶愛的一切的人。飛揚的塵土啊，何時容我再嗅著我故鄉的香氣……

當結束了三年的留學生活，回到日夜思念的祖國時，冰心當時的激動的心情是難以言表的，在《通訊二十九》中，冰心這樣寫道：

“我回家了！這‘回家二字中我道出了感謝與歡欣之淚！……故國的新秋來了，新愈的我，覺得有喜悅的蕭瑟！還有許多話，留著以后說吧，好在如今我離著你的近了！”

由此可見，冰心對祖國故土的真摯濃郁的愛，就像烈火一樣熾烈，如美酒一般醇厚！也正是這種對祖國故土的發自肺腑的真愛，真切地感動了每一位讀者，她那種明凈純真，那種熱烈執著深深地感染了每一位讀者。

對于冰心散文，我們重讀細品，掩卷而思，就會感覺這些散文既像欣賞一首首優美明凈的抒情詩，又如品味一段段深刻雋永的人生哲理。冰心曾這樣語重心長地與讀者朋友交心：“愛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兩旁，隨時撒種，隨時開花，將這一徑長途，點綴得香花彌漫，使穿枝拂葉的行人，踏著荊棘，不覺得痛苦，有淚可垂，也不是悲涼。”[6]冰心用細如泉流的文字創造了景、情、理和諧相融的意境，本著以情感人、以愛暖人、以美示人的寫作旨歸，輕柔地彈撥著讀者朋友們的心弦，瞬間被熏陶、啟迪和感化。重讀冰心散文，香花彌漫心間。

參考文獻

[1]沈從文：《論中國創作小說》，《文藝月刊》，1931第2期。

[2]冰心：《文藝叢談》，《冰心研究資料》，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年，第57頁。

[3]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年，第17頁。

[4]王統照：《論冰心的〈超人〉與〈瘋人筆記〉》，《王統照文集》，山東人民出版社，1977年，第37頁。

[5]冰心：《寄小讀者·通訊一》，《冰心散文》，陜西太白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36頁。

[6]冰心：《寄小讀者·通訊十九》，《冰心散文》，陜西太白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62頁。

（作者介紹：王懷慶，江蘇省淮安中學高級教師，主要從事高中語文教學與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