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新葉
這位“80后”博導見證了北斗從第二代到第三代的發展,因科普內容充滿流行元素,被網友稱為“北斗女神”。
圍繞“北斗”的人物很多,耳熟能詳的有孫家棟、陳芳允、楊長風等。而一些在大樹遮護下的小樹苗,如今也漸漸長大,慢慢走進人們視野。“80后”女博導徐穎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中科院光電研究院最年輕的研究員和博導,徐穎長著一張娃娃臉,戴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看上去就像剛來辦公室報到的實習生。然而她卻是中科院光電研究院導航技術研究室的副主任,個人承擔的科研總經費已超過5000萬元。
“我看上去有那么年輕嗎?”聽到《環球人物》記者說出對自己的印象后,徐穎大笑起來。在北斗系統里扎根10多年的她,恍惚間覺得自己也成了個“老人兒”。不久前,隨著北斗全球系統第一、第二顆組網衛星的成功發射,徐穎也陪著北斗從第二代走到了第三代。
在北斗從無到有的過程里,徐穎由大學生長成了大人,也組建了家庭。很難說,是她陪伴了北斗的成長,還是北斗陪伴了她的成長。
“必勝客里沒有愛”
作為北斗這樣國家重器的一顆“螺絲釘”,徐穎是忙碌的,對她而言,生活和工作之間沒有絕對的平衡。前不久,剛出差回家的徐穎接到任務又要立刻出差,5歲大的兒子不舍地問她:“媽媽,你為什么剛回來就要出差啊?”徐穎回答:“因為媽媽太忙了啊。”“可是我不想讓你走了,你都沒有陪我玩兒。”“早上我不是剛帶你去必勝客吃早飯了嗎?”“可是必勝客又沒有愛。”這讓徐穎覺得有些對不起兒子,“沒辦法,只能回來后抽空多陪陪他”。眼下更緊要的還是北斗的工作。
在徐穎的工作簡歷上,關于她的工作,有一行113字的專業說明:“研究復雜環境下輔助北斗系統實現連續高精度定位的多源融合導航增強技術……”不過徐穎用9個字對此進行了“簡單粗暴”的概括:讓北斗的定位更精準。“嚴肅點說就是‘基于地面通信信息網絡的導航增強。”徐穎對記者說。這件事情她一鉆就鉆了十來年。
2009年,徐穎進入光電研究院工作,負責研究北斗的彈載接收機,每天畫連接圖、調試設備。那時候,北斗衛星導航系統剛啟動兩年,衛星導航總體部也才剛成立。“進去后不久,上頭布置下來一個課題,叫‘新技術探索,沒有明確指標和邊界條件,屬于探索性課題,因為我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能先想出點什么,再去探討。”徐穎回憶,“后來我想,能不能把其他導航的新技術用到衛星導航上來,以便提高衛星導航的定位精度和性能。順著這條思路,我就一直做到了今天。”
2012年,北斗系統覆蓋亞太地區,中國正式宣布北斗衛星導航系統試運行啟動;2017年11月份,北斗第三代導航衛星升空,標志著北斗由覆蓋亞太地區變為覆蓋全球。北斗這些年的變化發展,徐穎都參與其中。但在收獲成果、興奮快樂之余,徐穎發現,這只是科學家們的狂歡,北斗對大眾而言仍是陌生的,甚至不乏誤解。“比如經常有人問我,高德是什么導航?為什么GPS不收費,北斗要收費?”徐穎無奈道,“這些提法就不對。高德本身是個地圖軟件,只是它把衛星導航的結果顯示在地圖上而已;GPS和北斗的終端都需要付費購買,購買后的服務是免費的,就像買兩個不同牌子的手機,手機都要錢,不要錢的是里面的應用和服務。”
一次偶然的機會,徐穎接觸到了科普,她覺得,這份“活兒”也許能讓關于科學的誤解越來越少。
如果魯賓遜用北斗
“在一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晚,大家喜歡做什么?我比較喜歡看恐怖片,那樣比較有感覺。雷電和恐怖片更配哦!那么雷電和什么不配呢?衛星發射。衛星發射的時候,火箭箭體中裝滿了燃料,一點點火花就能引起箭體的爆炸。”這是徐穎在一次科普演講時給小朋友舉的例子。
盡管工作很累,但她仍堅持定期參與科普活動,同時面向大眾介紹北斗。“很多人覺得科學很玄,其實不是這樣。而且科學從來都不在神壇上,所有好的科學一定都能跟大眾分享,如果大眾對某種科學有疑問,而這個疑問解釋不清,那這個科學本身就有問題。”
2011年,有媒體報道一篇題為“清華女生破解北斗系統送給美國”的新聞,讓北斗團隊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質疑,民眾信以為真,徐穎卻發現報道漏洞百出。“這名清華女生只是破譯了北斗的民碼信號,它是沒有加密的,沒有任何技術難度,而且我們國家已經公布了北斗的相關文件,告訴了大家民碼格式。”徐穎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在辟謠時,徐穎調侃道:“除了民碼,北斗還有軍碼,軍碼是經過了加密等特殊設計的。如果想破解軍碼系統,我們可能建議一些更簡單的方式,那就是造時空穿越機,穿越回到北斗軍碼設計的時候在旁邊偷聽好了。這個技術難度都比從技術上來破解北斗軍碼更容易一些。”
作為一名“資深”北斗人士,徐穎被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北斗有什么用?”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大家都看過《魯賓遜漂流記》,如果有一天一個人漂流到了孤島上,怎么辦?如果這個時候他選擇的是GPS,他只能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無法通知別人前來救援,所以他還是只能夠在荒島上求生。如果我們用的是北斗系統,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們既可以知道自己位置在哪里,而且還能夠把我們的位置發送給方圓幾十公里、幾百公里甚至千里之外的人。相信我,如果你選擇了北斗定位系統,你很快就可以在救援船上和你手持GPS的小伙伴說拜拜了。”徐穎笑著說。
高精尖的北斗系統在徐穎的口中變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背后是她浸淫這一領域多年后的準確理解。
我們那一代的“標準答案”
與老一輩科學家不同的是,徐穎起初從事科研并非因為什么情懷,更多的是追尋自然的人生軌跡。“小時候老師總問我們‘長大了想當什么,大家都說想當科學家,但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現在成為科學家,只是很平常地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中學時代,原本成績不錯的徐穎高考失利,但她沒覺得有多大壓力。“考不好不代表一輩子過不好,日子還長著呢,人生也許還會有其他選擇。”就這樣,1999年,16歲的徐穎來到北京信息工程學院(現北京信息科技大學)讀書。憑著努力學習,本科畢業后,她考取了北京理工大學信號與信息處理專業的碩博連讀。在導師指引下,徐穎開始接觸“北斗二代”一期工程。博士畢業后,因為之前對北斗有所研究,徐穎被招進中科院,“正式”成為科學家。
回頭看去,徐穎偶爾也會想想“為什么我成了科學家”這個命題。她對《環球人物》記者說:“我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帶著偶然性,有人說,‘對你來講,你度過的今天是人生中如此平淡的一天,像往常一樣起來吃飯、走路。但若干年后回過頭,原來在今天,你的人生突然往旁邊邁了一大步,但你察覺不到。我也會有這種恍惚,停下來的時候會發現,原來我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還走了那么遠。既然這樣,那我就繼續走下去,把它走好。”
在電影《繡春刀2》的結尾處,張震飾演的主角正在被追殺,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卻突然停止逃跑,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干什么”,這讓徐穎特別有共鳴。“尤其在給我一項沒有邊界和指標的課題,讓我去做開放性研究的時候,或者剛處理完一件緊急事件后,會有這種迷茫感。”她說,“但這就是人生常態,思考后你會修正自己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未嘗不是好事。”
前不久,徐穎在上海做活動,有一個孩子問到航天器的問題。“主持人問他是不是長大后想當科學家,他說:‘不,我想當偶像。”徐穎笑道,“當科學家是我們那一代的‘標準答案,現在孩子的選擇更多元了,說明社會對不同崗位的人群的容納程度越來越高了,這應該值得高興,但同時也要警惕科學價值取向的流失。”
按照計劃,北斗項目會在2020年收尾。被問到北斗之后有什么打算時,徐穎平靜地說:“我們國家還有其他代號的科學計劃,如果需要我,我就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