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版歸園田居

法國最美麗的不是城市，而是廣闊的鄉村。

跟中國不一樣的是，鄉村中的居民，農民只占極少數，大多數人是從城里逃回來的。生活在鄉村中的人，要比城里人愜意甚至富有。

這里完全沒有城鄉差別。在法國，鄉村不是造出來的新城鎮，它們在保持鄉村原來的自然優美的同時，建立起了生活更舒適、設施更完善的充滿詩意的現代化鄉村。

這樣的鄉村，對中國今天的城鎮化建設不無啟發。

享受自然生活

在布列塔尼森林邊認識紀約姆一家，是一個奇妙的偶然。當日，被亞瑟王和圓桌騎士故事吸引著的我，來到這個無法判定坐標的偏僻小鎮，在敲響一個樸素的村舍門后，一個充滿活力的老太太奔了出來。

一見我們，她向身后的一位女士興致勃勃地叫道：“嗨，有人來問路，是中國人。”

瑪麗和丈夫熱艾勒·紀約姆，是大規模的返鄉熱潮中的一分子。1987年，身為護士的她和從事勞資糾紛協調工作的丈夫，從省會雷恩搬家到這里。

“這座房子幾乎頹坍了，是我們一點點修起來的。”那個充滿活力的老太太達尼斯是紀約姆一家的鄰居。

“達尼斯很早就失去了丈夫，一個人養大了幾個孩子，現在還在為孫子做衣服呢。村子里的孩子，她都幫忙帶過，看看我們的二兒子馬萊納，他也是她幫忙照看的。”馬萊納是個靦腆的年輕人，作為攝影師的他，內心顯然有著藝術家的熱情，因為他，我第一次和一個滿臉戳人胡茬的男人行了法式的貼面禮。

瑪麗告訴我，他們雖搬到鄉下，還得去城里工作。

鄉村的淳樸真讓他們陶醉。可以徹徹底底享受自然生活，與鄰居們一起采摘新鮮蔬菜，種植果樹，制作果醬。兒子就不用像他們那樣辛苦了。

由于有互聯網，可以在家工作，他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在瑪麗家前面不遠處，就是傳奇巫師梅林的墓，不斷會有人前來探望。在墓上留下有關愛情的字條。這墓的后面，就是廣闊的森林。瑪麗的家、梅林的墓完全融于這森林之中。

自然、歷史傳說和生活，就這樣融為一體。

村落沒有老去

我能理解紀約姆一家對鄉村氛圍的陶醉，我也曾在行走歐洲的途中，愛上了阿爾卑斯山中一個偏僻的村落。

那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風雪黃昏，驅車在阿爾卑斯山路上爬行，我陷入困難境地：只10分鐘過去，周圍已是茫茫一片，大朵雪花，更確切地說，是大團大團的雪球紛紛揚揚。

前方沒有車痕，沒有人跡。后視鏡里，唯有兩排自己的車留下的歪歪扭扭的轍印。松軟的雪具有欺騙性，隨時可能滑進山谷的恐懼，讓我進退兩難。

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前行，一條岔道出現在右道，樹干上，有一連串指向同一方向的路牌：科斯杰勒村餐廳、咖啡

館、加油站……

誰承想，這藏在深山不知名的村子，竟讓人生出關于“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桃花源的聯想。

只不過，這里的人們并非農人，而匯聚著律師、記者、手工藝人、面包師等各色人等。村里沒有賓館，只有叫做“主人家睡房”的地方供旅人棲息。我的“主人”，便是一位選擇離開法院律師崗位的中年女士蘇菲。

“這是我爺爺的房子，相比城市，我更喜愛鄉村。人在年輕時，會因各種原因違背本意，現在，我到了按照自己愿望生活的時候。出租睡房，接待各方客人，與人打交道，是我的愛好。我還從事我真正喜歡的工作，進行心理治療。你該知道弗洛伊德吧？

“你說相處怎么樣？我們總是，互相幫忙，每年8月13、14、15三天，就是村子的節日，周圍村莊的人都一起來大聚餐，圍在一起跳舞。去城里的人也會回來。非常熱鬧。”

在那個寒冷的晚上，我在村里唯一的餐廳里，見到了一位德國來的老記者，他用混雜著英語、德語與法語的語言，熱情地表達著他對生活的感悟。

如今，他是個現代派畫家。這家餐廳的墻上就有他的作品。年輕的侍者寬容地笑著，告訴我他喝醉了。年輕人靠著柜臺跟我閑聊，說他的作家父親怎樣在寫他一個又一個的夢境。不知不覺中，外面的雪已經一尺多厚。

第二天，在村民沿用幾百年的烤爐邊，我見到高大健壯的面包師和他矮小樸實的妻子。從他們那里買回的面包，比我吃過的都要好，經歷了三四天旅行，它們依舊松脆如初。也是在面包坊，我遇上了買早餐的掃雪車司機，他撩起門簾，捎進了些許雪花。問起路況，他自豪地告訴我，村子到萬斯的路他處理過了，保證沒問題，不過，還是要小心些啊。

出村的路是一個斜坡，我拼命踩著油門，結冰的路面卻讓車輪空轉打滑。從后視鏡中，看到一個七十歲上下的老人，不顧四處飛濺的雪水跑到車后幫我推車。終于開上了斜坡，我向老人道謝。老人顯然不善言辭，只是微笑，黝黑的臉，一口白牙，那么親切。

這些至今仍生動地呈現在我腦海里的人們，那么幸運地生活在一個如此古老而美麗的村落；幾百年的歷史，記錄在城門與教堂斑駁的石條上；放射狀的小路，連結著童話般的座座小屋。

時光沒有讓村落老去，卻讓它有了無從追尋的優雅，而這優雅，是靠著一群善意的人們維系的。

共同生活理想

一直好奇那些歸居田園的人們，生活究竟靠什么。

卡瑞告訴了我答案。她是距阿維尼翁不遠的村莊的一位優雅女士。第一眼見到她，就覺得她是有內容的女人。披著披肩、帶著微笑的她，也是我旅途中的房東。擺放在我房里的中文歡迎牌，讓我感激于這份細致。良好的修養，讓她總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她的客人絲毫沒有被打擾之感。而漂亮餐布上豐富的早餐，那些親手制作的果醬，讓人覺得微薄的房費實在無法承受如此的禮遇。

而她，靠著這時有時無的房租，又怎能擁有一份優裕的生活呢？

臨走才知道她還有一份工作，每月要去布魯塞爾一周，是酒店的經理。這份工作不僅給她生活來源，而且給了她夢想。她開了個家庭旅館，這是她最專業的行當。做這個行當不為賺錢，僅是因為她渴望用更親密的方式，與不同文化的人進行交流。她通曉五種語言，擁有令人羨慕的豐富藏書，其中也有中國的翻譯作品。這種文化上的海納與包容，讓人溫暖。

她所在的村是典型的普羅旺斯古村落，有一家酒館，一家比薩店，一個滾球場，一個編織博物館。夏日，滿村都是鮮花。出生在離此不遠的大作家米斯特拉爾，那本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敘事詩里的主人公，就是這個村的人。

在這里，文學與歷史、與現實，如同村中的特產草編一樣，美麗地互織在一起，令人嘆為觀止。

在法國，我走訪了四十多個村莊，一心想尋找出他們把自己的鄉村保存與建設得如此美好的原因。歸園田居，在法國的鄉村，走回去的不是失意的官宦，而是來自社會各階層、具有共同生活理想的人們。而這種理想在美麗的背景之下，又變得格外和諧。

自然之美、人情之美，最終依賴的仍是一種敬重：對過去的敬重，讓古老永遠成為未來的啟示；對自然的尊重，讓山水永遠纖塵不染，澤被子孫；而對自己的尊重，則讓人愿意更真、更善、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