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曄
摘要:《逃離》發表于2004年,是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的作品之一,曾入選《紐約時報》年度最佳圖書。《逃離》這一作品集依然著眼于普通女性的尋常生活,談及愛、背叛,失去的孩子,失不再來的機會。門羅用細膩醇厚的筆調勾勒出形形色色飽滿的女性形象,栩栩如生。本文從二元對立的視角入手,分析《逃離》中的女性形象。
關鍵詞:艾麗絲·門羅;《逃離》;二元對立;女性形象
一、艾麗絲·門羅與《逃離》簡介
艾麗絲·門羅,生于安大略省溫格姆鎮。她一生致力于文學創作,共有13部短篇小說集和1部類似故事集的長篇小說。作品獲獎多次,曾三次問鼎加拿大最高文學獎—總督獎,并于201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一殊榮。美國猶太作家辛西婭·奧齊克將門羅稱為“當代契科夫”,并與威廉·福克納相提并論。
艾麗絲·門羅短篇小說主人公多為出生小鎮的女性小人物,筆端觸及女性的尋常生活。她多數故事的主人公原型如出一轍:出生于安大略省某小鎮的年輕女子,聰明伶俐,性欲旺盛。家境普通,母親重病或已離世,父親多為教師,繼母表現差強人意。一旦時機成熟,年輕女子借由求學或通過某些自私的行為,離開小鎮,去往其他地方。早早結婚生子,不幸婚姻破裂。她也許會功成名就,成為作家、演員或主持人;也許會有艷遇。最后,她會重返故土,卻發覺家鄉已經變了模樣,她并不受歡迎。循規蹈矩的家鄉對她做出的現代選擇評頭論足。她曾經竭力想成為一名獨立而完整的女性,卻心懷失落,掙扎彷徨,受到了傷害。
艾麗絲·門羅小說筆觸細膩,語言簡練,構思巧妙,巧設懸念。用語樸實,靈活使用“倒敘”、“插敘”等寫作方式。敘述平穩流暢,娓娓道來,卻暗藏玄機,形成了獨特的“門羅風格”。門羅的短篇小說通過描摹日常生活的點滴來表達對生活的體悟和人性的思索,平中見奇,在短小的篇幅中提供歷史的縱深視角,通過對“時間的精妙處理使其總能在有限的敘事空間中展現出復雜的生命體驗”。
《逃離》發表于2004年,曾入選《紐約時報》年度最佳圖書,并獲吉勒文學獎。評論家如是評價這部作品:“門羅以日常生活作為創作模本,平中見奇,無人能及。作品中的主人公生活在迥然不同的時代和環境。門羅細膩的筆調和感同身受的描述使得角色惟妙惟肖,躍然紙上。《逃離》一書談及愛、背叛,失去的孩子,失不再來的機會。平靜的表象之下是痛苦和遺棄,仿佛插在心頭的針。基于這些,較之門羅之前的作品,《逃離》更引人入勝。”《逃離》全書共收錄八篇作品,分別為《逃離》、《機緣》、《匆匆》、《沉寂》、《激情》、《侵犯》、《播弄》、《法力》。
《逃離》可以被視為“概念小說集”,八個故事隱隱被一個概念、一種氣質統一,人物的生活背景、遭遇、情感也多有近似,八個故事并無隔離之感,氣韻也并不被阻斷,混在一起組成了長卷。小說的主旨即逃離。
二、二元對立視角下《逃離》中的女性形象
二元對立是法國著名的結構主義學者羅蘭·巴爾特所提出的一個重要概念,在借鑒和進一步發展索緒爾理論的基礎上,巴爾特宣布所有的語言都是建立在二元對立基礎上的自我封閉的體系。結構主義者透過現象看本質,通過采取對立的形式,例如“真與假”、“光明與黑暗”等,旨在探究深層次的結構。簡言之,二元對立是結構主義的基本分析方法,批評家通常把文學作品分解成諸個相互聯系又相互對立的二元對立項,再將這些對立項組合為完整的有機系統,而新的體系中則蘊涵著該作品的本質意義及價值。
門羅的作品筆端觸及小鎮普通女性的日常生活。敘述平淡,不起波瀾,卻在某一時刻凸顯人性的本質、生活的真諦,叩擊讀者的心靈,無聲更勝有聲。
二元對立中的兩個對立體互相對立且相互依存,兩者之間并無優劣正誤之分。在《逃離》中,門羅描寫了諸如卡拉、朱麗葉、格蕾絲等平凡女性的愛情、家庭和婚姻生活。筆者擬從以下幾個二元對立項來分析《逃離》中的女性形象,如逃離與回歸、獨立與依賴、叛逆與妥協等。門羅書中的女性平凡而不平常,有女性覺醒意識又難脫對男性的依賴,對生活敏感,企圖掙脫生活的束縛,卻不免陷入困惑彷徨之中,從而對生活妥協。
(一)逃離與回歸
小說集《逃離》中的大多數女性都有逃離的經歷,而最終幾乎無一例外地都選擇了回歸。
第一個短篇《逃離》的女主人公卡拉有兩次出逃經歷。首次是由于感受不到的家人的關懷和家庭的溫暖,逃離家庭,與克拉克私奔。卡拉被克拉克吸引,舉手投足都令她迷醉,即便是他過去混亂的生活都陡增色彩。她更把克拉克視為未來生活的設計師,甘愿委身于他。理想難免被現實撞得粉碎。婚后的克拉克脾氣古怪,性格乖戾,對卡拉百般挑剔,處處不滿。卡拉被逼無奈,在鄰居西爾維婭的幫助下,被迫再次踏上逃離之旅。
在卡拉第二次逃離的路上,她不禁憶起與克拉克私奔的經歷,不免留戀。未來令她恐懼,她覺得自己不屬于那不可知的世界。雖然她想逃離克拉克,不可否認的是克拉克已經占據了她生活的一席地位。沒有克拉克的生活會令她迷失,于是她選擇回歸。
托蘭在分析《逃離》的結尾時指出:“故事圍繞著女性探求的主題構建了許多矛盾,每個矛盾都沒有簡單的解決或分析。最終可以追索一個復雜的多步驟的過程,卡拉嘗試著為自主的自我定位做一次自由的女性的探求,但失敗了;她可以選擇女性相互支持的另一條道路,但拒絕了;最終她期待著即將到來的兼含了男性和女性特質的探求。”
追求自由的欲望固然強烈,相比之下,家庭的羈絆卻別有一番滋味,令卡拉欲罷不能。離開也許只是為了更好的回歸。毋庸置疑,家庭的歸屬感令女性最難舍棄。
卡拉的回歸也許是悲劇性的,卻也是最合理的。“正常的和適意的存在狀態是,兩人情意相投,和睦地生活在一起。”
《逃離》中另外三個短篇《機緣》、《匆匆》、《沉寂》講述的是一個故事。女主人公朱麗葉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機靈聰明。二十一歲之時就已獲得了古典文學學士與碩士學位。正在做博士論文的朱麗葉前往一所女子私立中學擔任教職工作。在前往學校的火車上,她結識了小鎮上的一名漁夫埃里克。短暫的交談,身體的接觸,使得她心生悸動。不久之后,她收到埃里克的來信,正是信中那句“我時常會想起你,我是時時刻刻都會想起你的哦”,使得她決心去拜訪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朱麗葉生活在一個較為孤獨的世界,盡管聰明伶俐,深得教授的喜愛,但因為其女性身份,也令教授擔憂,希望她早日嫁人,過平常人的生活。她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生活不免寂寥。
邂逅埃里克,是朱麗葉有了別樣的生活體驗。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魅力和價值。懵懂之中,她去了埃里克居住的小鎮,與其同居生女。朱麗葉認為可以獨立自主選擇自己的道路,藉此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日子久了,朱麗葉逐漸發現埃里克身上的諸多缺點,爭執不斷。在埃里克海上遇難之后,她又遷往城市繼續撰寫未完成的博士論文,并成為一名優秀的電視節目主持人。
卡拉和朱麗葉都以逃離的方式來歸避家庭矛盾,試圖擺脫繁瑣細碎的生活困境。她們不滿足生活現狀,對生活有幻想,樂于追求,試圖做出改變,因而邁出前行的步伐。曾經滄海,她們最終又回到起點。人生的經歷很難用對錯來評價,逃離的經歷為她們打開觀察生活的另一扇窗戶,使得她們得以感觸生活的真諦。門羅在諾貝爾獎頒獎詞中曾這樣說,“逃離,或許是舊的結束,或許是新的開始”。其實,“逃離”是一種人生常態,并非消極遁世。相反,通過“逃離”,人們不斷反思,重新定位和找到自我。卡拉的回歸,使得夫妻間的感情再次升溫,彼此都有所改變。這不啻為一種解決兩性矛盾的更為合理的方式。
朱麗葉的回歸,仿佛是華麗轉身,她事業有成,并完成了博士論文,體現了自身價值和自我實現,是一次完美蛻變。
(二)獨立與依賴
福柯曾指出,“空間被當作是死寂的、固定的、非辯證的、不動的。相反地,時間是豐富的、多產、生命、辯證的。”因此時空的二元對立關系就映射了男/女的二元對立關系,女性通常被定義為是空間性的,“空間則被編碼為具有女性氣質的、女人的。”
門羅小說中的女性大都具有獨立人格,對生活充滿希望和幻想,有著女性的覺醒意識。
《機緣》中的朱麗葉具有高學歷,知識淵博,為人聰慧,性格堅毅。柔弱的外表下是強大的內心,有著強烈的獨立意識。因此,憑一時沖動,就決定與僅有一面之緣的埃里克廝守共度年華。她具備“把握自己命運”的獨立人格。然而,傳統觀念的浸染、長期對男性的依附,依然難以逃脫對男性的依賴。知道埃里克與其他女性保持不正當的關系,朱麗葉憤懣難捱,卻依然與埃里克生活在一起。
《法力》中的泰莎有著深邃、柔軟的藍色眼睛,沉靜而恬淡。她有著異于常人的“超能力”--透視。精于算計的奧利用甜言蜜語和殷勤關懷,贏得了泰莎的心。奧利承諾和泰莎結婚,并帶著她去搞科學研究。泰莎為未知的世界所吸引,欣然前往。她對美好的未來和前途滿懷信心,體現出了獨立自主的一面。不料奧利只是利欲熏心,等泰莎失去超能力,一無是處之時,便將她送至精神病院了事。在精神病院的泰莎依然不愿意相信奧利一直都在欺騙利用她,堅信奧利如果活著,一定回來帶她走。在男權社會里,女性對男性百依百順,泰莎對奧利的依賴就是明證。
在男權社會等級二元論的世界中,女性處于從屬地位。朱麗葉和泰莎的悲劇在于男權主義,表現在兩性關系失衡,缺乏溝通。二者僅有的女性覺醒意識,也如夜空中的流星,轉瞬即逝。只有通過打破這種二元對立,女性擺脫對男性的依賴和束縛,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與自主。
(三)叛逆與妥協
《激情》中的格蕾斯年僅三歲時母親去世,父親另組家庭。她由舅公舅婆帶大。她刻苦努力,積極向上,勤奮好學,頗有主見。感情上,渴望追求精神共鳴、充滿“激情”。對于所謂“女孩子似乎就應該這樣”的觀念,她嗤之以鼻。她敢于蔑視傳統標準,具有反叛意識。
夏日去旅店打工時,結識了莫里以及特拉弗斯一家。盡管格蕾絲家境貧寒,無錢上大學,大學生莫里依然被格蕾絲的獨特個性和獨立人格所吸引,并向她求婚。莫里木訥拘謹,缺乏浪漫和激情,并不能令格蕾絲稱心如意。于是,在一個下午,格蕾絲與莫里同母異父的哥哥尼爾開始了一場充滿激情的出逃之旅。格蕾絲性格中的叛逆因此可窺一斑。她對尼爾一見鐘情,不顧傳統的束縛和倫理的約束,冒然前往。將她原本似乎幸福美滿,即將水到渠成的婚姻拋之腦后。
尼爾酗酒成性,在與格蕾絲出行的那日車毀人亡。格蕾絲忠實于自己的內心,勇于承認自己的選擇,拒絕了莫里和好的要求。但對于特拉弗斯先生留下的一千美元支票,卻收入囊中,畢竟“這筆錢可以幫助她開啟一個美好的人生”,盡管她一度想把這張支票歸還,甚至將它一撕了之。
波伏娃曾說“女人總是力圖保存、彌補、安排妥帖,而不是毀滅與重建;她們更喜歡妥協、和解而不是革命。”
三、結語
門羅筆下女性形象有追求,有理想,有著女性覺醒意識,渴望獨立,卻由于受男權社會的浸染,依然難以擺脫對男性的依賴情懷;具有反叛精神,由于經濟上的無助,難免要對生活妥協;曾經逃離,在逃離的時刻,重新審視自我,最終選擇了回歸。逃離無時不在,無處不在。“娜拉出走后,將去向哪里的叩問,言猶在耳。有時候,逃離是為了更好地回歸,找到兩性解決問題的更好的方式。
“人的理想不是在差異的基石上強造一個平等的世界,而應在兩性和諧共處的基礎上爭取人的最大限度的自由。”如果女性可以做到精神獨立,經濟自主,也許可以更好地爭取最大限度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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