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宏亮 羅啟剛 劉嘉琪
摘要:本研究嘗試采用認知與社會雙重視角,實現費氏三維框架與概念整合模型的跨領域結合,并在政治話語的研究分析中,克服不同模型在關鍵部分的固有局限與定位模糊,從宏觀到微觀揭示政治隱喻的作用機制。外交部常用的政治隱喻類型包括“棋局隱喻”與“道路隱喻”,以此宣傳中國熱愛和平,主張共同發展的良好形象,表達中國的政治訴求與期盼。
關鍵詞:政治隱喻 話語分析 概念整合
一、引言
近年來,語言研究出現了從孤立的語言本身,向語言與認知心理機制、社會文化背景等領域聯結的趨勢。政治隱喻作為一個典型問題,逐漸成為語言研究的熱點。“metaphor”一詞源自希臘語“metaphora”,義為“carryingacross”,可譯作“及”?!俄f氏詞典》對隱喻的定義:隱喻是通過提及一件事來指代另一件事的修辭方式。在認知語言學研究中,隱喻不僅被看作是一種修辭手法,也是人類的一種認知現象(Lakoff,Johnson,1980)。話語作為政治的傳播工具,蘊含著既定的意識形態與權力屬性。批評語言學將話語視為“社會實踐”的一種形式,一方面建立在各種社會文化的基礎上,另一方面又參與社會文化的構建,二者存在著辯證的關系。(Fairclough,Wodak,1997)
過去我國由于歷史、政治、文化等種種原因,在國際上的話語權受到抑制,并且并未完全建立其文化、乃至話語的自信。如今,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國日益走進世界舞臺中央,在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主導的話語領域,中國目前正在積極探索突破的道路。為了實現和平發展,貢獻中國智慧,中國對自身良好形象的塑造和價值觀的輸出,迫切需要得到重視。
二、國內研究綜述
國內對政治隱喻的關注,在近十年內才開始出現大規模的研究,可以說仍處于起步階段。根據中國知網期刊搜索引擎,近5年來國內對政治隱喻的研究達127篇,其中核心期刊達57篇。
一部分研究者從社會文化角度出發,著眼于政治隱喻的社會意義?!暗缆冯[喻”與“旗幟隱喻”在對我國政治話語的隱喻研究中凸顯出來(王偉杰,陳勇,2016);研究者將中國與美國的關系比喻為“巨人的碰撞”,從合作、競爭、沖突多個層面,運用隱喻探討了兩方的聯系(陳勇,2013);還有研究者對中美兩國共六位政治首腦的話語進行分析,論及了東西方的意識形態與思維模式的異同。(賀夢依,2014)
另一部分研究者從認知心理角度出發,著眼于政治隱喻的認知規律。朱曉敏等對現代漢語政治文本的隱喻模式進行了詳盡的分析,概括了“旅游隱喻”“建筑隱喻”等各種映射模型(朱曉敏、曾國秀,2013);張立新對隱喻認知語言進行研究,涉及到外交話語的常用隱喻。(張立新,2014)
盡管研究者對政治隱喻的多種影響因素有意識地作出了論述與探討,然而對政治隱喻的作用機制一直語焉不詳。政治隱喻這一概念,同時關系著社會與認知兩方面問題。話語既受社會政治環境的影響,又依靠認知思維結構實現。對政治隱喻的研究,單純從社會或認知的角度割裂地進行,或讓兩個視角“各自為政”,都是片面的。
本文采取社會與認知雙重視角,嘗試融合批判性話語分析與概念整合理論,多維度剖析政治隱喻的實際運作模式。本文選取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站發言人例行記者招待會書面發言稿的語料,時間定于2017年第三季度(7月至9月),話題限于我國周邊地區和平安全問題(如朝鮮半島問題、中印邊境問題、南海問題等)。希望通過對中國官方對外話語的分析,實現政治隱喻研究的實踐意義,分析政治話語如何通過隱喻傳遞中國國家立場、價值觀等意識形態,樹立良好的國家形象,推動構建新型國際關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三、雙重透視結構
批判性話語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簡稱CDA)提倡運用不同學科的知識,分析和解決社會問題。Norman Fairclough提出了三維分析框架,從文本、話語實踐、社會實踐三個層面著手研究。1992年,他對此框架進行了補充與完善,將文本分析與社會分析合并為一個步驟(田海龍,2012)。這種變體表明,在三維框架內,各層面的功能與關系尚有深究的余地。
關于隱喻的研究,Fauconnier提出概念整合理論(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簡稱CBT),因其以相對復雜的“層創結構”彌補了“映射論”的靜態局限,被認為總體上優于Lakoff的兩域映射理論(束定芳,2004)。四個心理空間的聯系與分工錯綜復雜,而以往的研究多著眼于作為合成結果階段的整合空間。作為一個假想的思維模型,仍有許多空白需要填補。
一方面,在政治話語中,存在大量的隱喻,通過言語的表達(源域)指向社會現實(靶域),其內部過程包括類屬空間(兩個輸入空間的共同特征)與整合空間(最終認知結果)。另一方面,費氏三維的話語實踐層面,是連接文本(語言本身的特性)與社會現實的橋梁。兩個模型并非在任何條件下都能很好地交匯,且政治話語是一種特殊的體裁,尤其是外交部記者招待會中“一問一答”的話語形式,其隱喻多采取單聚焦形式(源域顯露而靶域隱藏),為兩個模型的融合提供了可能性。本研究嘗試將費氏三維框架與概念整合模型有機結合,以此作為政治話語的分析方法,旨在揭示政治話語從宏觀到微觀的作用機制,具體步驟如下:
1.確認輸入空間1與輸入空間2的要點;
2.根據輸入空間擴展到政治話語的整體表達與具體的現實問題;
3.結合文本與社會實踐,尋找話語實踐的空間;
4.鎖定不同輸入的共性,激活相應的圖式,為概念整合的邏輯自洽作鋪墊:
5.通過對比不同輸入的異同,重構輸入空間,合成最終傳遞的信息。
四、結果與分析
(一)棋局隱喻
局,本義為棋盤。棋局隱喻中,輸入空間1即傳統意義上的“棋局”,輸入空間2即當今世界形勢與國際關系?!熬帧痹跐h語中經常用于政治與軍事領域,與其本義形成了“互動”的邏輯自洽,互為本體與喻體。
提到棋局,人們一般會聯想到象棋、圍棋等智力游戲,這些棋類游戲或比賽往往必須分出勝負,屬于“零和博弈”。棋局隱喻若得不到正確的引導,很容易為中國塑造出“野心”“威脅”等不良形象。此處需要一定的話語實踐來搭建棋局隱喻與現實的“橋梁”。例如:
(1)我們希望有關國家能從中國與他們的雙邊關系大局以及維護南海地區和平穩定的大局出發……共同努力繼續維護好南海地區局勢穩定向好的積極勢頭……為打破目前僵局、重啟對話協商創造條件……建立和完善爭議管控規則和機制,開展各領域合作……半島戰端輕啟,不會有贏家……我們從不贊成任何國家根據自身國內法所采取的單邊制裁。
首先,“大局”和“局面”原指棋局中的各方博弈情況,隱喻當今國際事務的現狀。世界各國猶如棋盤上的不同棋子,分別處于不同的處境,相互之間又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作為頻率最高的隱喻類型,激活了“棋局”與國際形勢的共同特征,為表達其他許多隱喻定下基調。中國作為正在崛起的大國,時刻關注各國的動向,將國際事務看作一個整體,將全人類看作在同一個棋盤上的“命運共同體”。
其次,“僵局”本義為棋局中,雙方局勢相當、僵持不下的情形,隱喻在“后冷戰”時代隨處可見的國際沖突,如朝鮮與韓國的對峙。中國深刻認識到世界安全局勢的嚴峻與挑戰,但仍然積極參與,努力“拆局”?!耙巹t”原指棋局上各方的游戲約定。國際上各方既有的和平協定,如《核不擴散條約》,需要多方遵守協議,信守承諾,協力和平解決當前復雜、敏感的地區問題。
再次,“單邊”與“雙邊”,在棋局中更有明顯的所指,形成了相互映射的互動隱喻體系?!皢芜叀钡钠寰?,即“零和博弈”,必須分出勝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典型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思維模式;而“雙邊”的棋局,則是“雙贏”“共贏”的博弈,既考慮自身的發展,又兼顧國際社會的共同進步,是中國目前面對國際事務的強烈意愿。
(二)道路隱喻
道路,語義上是一種供通行的基礎設施。道路隱喻已被多項研究證實為中國官方的常用隱喻類型。一般而言,“道”“路”二字并無區別,但細分之下仍有不同。根據字形,“路”指“各自踏足”,“道”指“在頭腦的指導下行走”??梢姖h語中的“道路”本身便自帶隱喻的特性。在外交事務中,輸入空間2便是“世界各民族、各國發展的途徑與過程”。
由于各國的語言對“道路”的含義并不完全一致,要向世界傳遞“道路”的深層含義,需要通過更為具體的隱喻以進行相當的話語實踐,為此,“方向隱喻”與“軌道隱喻”被外交部反復采用。
“方向”意味著位置與走勢,如“東南西北”“前后左右”,具有自然的空間屬性;“軌道”意味著秩序與穩定,具有現代的工業屬性。作為“道路隱喻”的子隱喻,“方向”和“軌道”比“道路”更具體、更直觀,從而更容易被理解、被接受,為隱喻的整合提供了必要的邏輯自洽。例如:
(2)兩國還在聲明中以中方提出的“雙軌并行”思路和“雙暫?!背h和俄方分步走設想為基礎……我們希望有關各方與中方一道……早日把半島問題重新納入通過對話協商以和平方式解決的正確軌道……只有有關各方都負起應負的責任、謹言慎行、相向而行,才能為通過對話和平解決半島核問題找到一條可行的出路……美方刻意在南海挑起事端,與地區國家求穩定、促合作、謀發展的共同愿望背道而馳。
“相向而行”在語義上是“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背道而馳”可看作是它的反義詞。二者形成一正一反、一同一異的走向?!跋嘞蚨小币馕吨Y伴而行、共同進步;相反,“背道而馳”意味著漸行漸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甚至可能是針鋒相對?!澳阆驏|,我就向西”,是典型的冷戰思維的遺留,如今體現在單邊主義中。中國發起“一帶一路”,旨在促進本國與世界各國的共同發展,反對幾個世紀以來資本主義“原始積累型”的發展觀,即一方強盛必須另一方衰敗,如此一種不符合歷史潮流的陳腐發展觀。
“正軌”義為不僅有秩序地前進,而且朝著正確的方向;
“雙軌并行”則著重強調兩方面的國際事務朝著同一方向前進。與之相對的是混亂與倒退,而這正是國際上持續出現的不良事件,如局部戰爭、恐怖主義等。
在外交部發言中,“方向隱喻”與“軌道隱喻”是“道路隱喻”的骨干子隱喻,激活了“道路隱喻”的深層意義,代表中國對“共同發展”與“世界和平”的愿望,表達對各國和睦相處,合作共贏的殷切期盼。
五、結語
政治隱喻同時涉及宏觀與微觀兩個層面,二者環環相扣,密不可分。根據上述對外交部第三季度的政治隱喻分析,在研究上可以得到許多啟示。首先,輸入空間的追根溯源,是作為政治隱喻的頭等步驟,如外交部發言中的問答形式,給輸入的來源提供了依靠;其次,話語實踐應通過文本與社會現實之間的隔閡進行推斷,是語言與社會之間必不可少的通道;再次,類屬空間與整合空間包含在話語實踐中,并且應該具有先后順序,是隱喻認知機制的自洽與合成的過程,必須經由前面的步驟才能有效運作。
通過將CDA與CBT跨領域融合,雙重透視結構能有效地克服二者在中間關鍵部分的固有局限與定位模糊,對政治隱喻的理解才能夠更加全面、立體、精準、豐富。然而,雙重透視結構的運用,并非適合任何一種體裁,不同的文類開發相應的模型,才能準確地分析其作用機制。
從結果中可得知,“棋局隱喻”與“道路隱喻”是外交部的常用政治隱喻類型,通過復雜而有序的心理過程,表達出中國的政治訴求與期盼。其一,中國的“局”意識強烈,熱切關注并積極參與國際事務,承擔應盡的責任;其二,中國熱愛和平,愿意遵守既定的“規則”,沿著“軌道”前行,反對戰爭與混亂;其三,中國主張共同發展,提倡“相向而行”,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時代,發揮大國的發展優勢,帶動周邊地區乃至全球的繁榮昌盛。
在今天,中國的綜合國力逐漸得到提升,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可期。然而,相比起經濟實力的提高,文化的輸出與話語的權力同樣應該得到重視。外交部作為中國與國際社會交流的一條必不可少的橋梁,對政治話語與政治隱喻的有效運用,有助于體現中國堅持和平發展道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決心與立場,傳播中華民族文化的價值觀,樹立負責任大國的良好國家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