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郭沫若既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郭沫若的文化系統中有著若干世界性的元素。在郭沫若的文學創作中,吸納融合了西方近現代重要的文藝理論思想,他借助于浪漫主義、泛神論等創作理念,抒寫出了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白話新詩,將鳳凰涅槃的青春精神傳遍了現代中國;在郭沫若的翻譯作品中,他憑借對世界文學和文化熟稔,進行了創造性的譯介,將浮士德、維特等世界經典文學形象介紹給渴求新知的國人,以此實現文化復興的愿景;在郭沫若的海外生活中,日本近20年的生活經歷,使他容納新知、博聞強記,創造性地進行文化探究,他人生很多重要的第一次都深深烙刻下了日本的印記,借此他傳遞給現代中國一幅幅生動的海外生活圖景;他多次代表中國進行了富有成效的外交活動,他的民間外交足跡涉及日本、埃及、古巴等多個國家和地區,為世界的和平與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郭沫若的方方面面與世界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作為中國現代重要的文化名人,郭沫若在世界的影響還沒有與其文化價值相匹配。放眼于世界文化傳播的現狀和格局來看,郭沫若在世界文化范疇的影響并不均衡,就目前來看主要還是集中在日本等為數不多的國家之中。
/壹/
在近百年的日本郭沫若文化傳播與研究中,早在1920年初,郭沫若的《抱兒浴博多灣》和《鷺》兩首白話新詩,便已經譯成日文,在《日華公論》上刊載,這與國內發表的時間幾乎是同步的。此后,從郭沫若的單篇作品的翻譯,到系列作品集的譯介,從與郭沫若有關的文獻資料收集整理,到文學史學等方面的專題研究,日本的郭沫若文化傳播和研究已經構成了非常成熟的學術體系,并且由此也出現了很多重要的研究成果。如秋吉久紀夫的論文《郭沫若詩集〈女神〉的形成過程》《郭沫若的浪漫主義性格》等都提出了一些重要的學術觀點,有些方面甚至超越了國內同時期對郭沫若研究的成果。
除了日本以外,由于新中國成立后同蘇聯親密的外交關系,因此蘇聯成了除日本以外對郭沫若研究較多的國家。在蘇聯的郭沫若研究者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費德林,他由對歷史劇《屈原》翻譯開始,直至1990年俄文版《郭沫若集》的出版,他將郭沫若文學創作全面介紹到了蘇聯,在他的影響下馬爾科娃等一批蘇聯郭沫若研究專家也不斷出現。
隨著近些年英語語言體系國家對郭沫若研究的不斷加強,在歐美等國家中也展開了對郭沫若作品的譯介和研究的工作。1936年英國學者哈羅德·阿克頓與中國學者陳世驤共同翻譯了《中國現代詩選》,內收郭沫若《筆立山頭展望》《鳳凰涅槃》等三首白話新詩,較早在英語語言體系中譯介傳播了郭沫若的作品。隨后,各種英語版本的郭沫若作品翻譯和專題研究的論文也不斷出現。其中不乏高利克的《郭沫若的〈女神〉:與泰戈爾、惠特曼、歌德的創造性對抗》;鄭怡的《崇高起源的塑造:郭沫若的〈屈原〉》等海外郭沫若研究較為的權威成果。
但是,無論是從郭沫若作品譯介和研究在世界傳播的范圍,還是從郭沫若學術研討會舉辦的地域范疇來看,都主要集中在日本、歐美等少數幾個國家之中,并沒有形成全球普遍認知程度;無論是從郭沫若文化在世界傳播的內容來看,還是在學術研究和討論的主題來看,主要還是集中在作品譯介和研究方面,還沒有提升到民族文化和國別認知的高度,沒有形成全面系統的研究格局。這些問題從另外一個方面說明,郭沫若文化在世界的傳播還有著廣闊的空間。
郭沫若文化的世界傳播如何突破現有的瓶頸,走向更加廣闊的領域,在傳播中如何改變目前作品翻譯和學術思想研究的單一形式,從整體上把握郭沫若文化體系的內涵,讓世界借助于對郭沫若的了解,來認知一個全新的現代中國,這才應是目前郭沫若文化海外傳播需要解決的關鍵所在。
2013年9月和10月,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出訪中亞和東南亞國家期間,先后提出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由此形成了“一帶一路”的概念和框架,并且得到了國際社會高度關注。
/貳/
如何讓發展的世界了解當代的中國,如何讓開放的中國走向多元的世界,是“一帶一路”倡議中文化建設的關鍵環節所在,除了現有的借助于孔子學院等教育機構在海外傳播中國傳統文化知識外,借助于如魯迅、郭沫若等現代中國文化名人的海外傳播不失為一個重要的途徑。這些近現代中國文化名人的文化譜系中既有屬于民族性的傳統認知,也有屬于現代性的世界目光。如果具體到郭沫若來講,他是如何展現出特有的文化價值,從而成為現代中國文化的重要代表的呢?
如果說誰讀懂了魯迅,誰便讀懂了近代向現代轉型的中國,那么誰讀懂了郭沫若,也便讀懂了現代向當代轉型的中國。中國近現代文化新舊駁雜,中西相容,在這個需要巨人也出現巨人的時代,一位位文化巨匠因時而生,他們以自己特有的文化素養演繹了一段激情澎湃的文化盛宴。郭沫若便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位,他熱情如火,時而掀起了一場場文化的論爭;他率性而為,常常因言引發誤解和爭議;他博學多聞,以獨到的見解奠定了中國現代史學的根基。總之,了解他越多,對他矛盾性的認知可能也會越來越多,看似悖論的存在,但事實的確如此。但目前我們對這樣一個復雜存在的郭沫若的認識,卻陷入到了簡單“對與錯”“是與否”的二元評價方式的漩渦之中,特別是僅僅就他某一件事情的“對錯好壞”對其臧否評論,但是卻忽略了郭沫若在現代文化人中獨有的“標本”價值。
郭沫若是中國現代文化史上唯一一個從狂飆突進的“五四”新文化運動走到了“科學的春天”的歷史人物,他以自己獨具審美魅力的《女神》創作登上了“五四”文化歷史的舞臺,給迷霧重重的中國帶來了激情澎湃的青春熱情和魅力,他見證了中國現代文化發展的蛻變艱辛和曲折過程。他每一次人生的抉擇也絕不僅僅只是自我個體的方向之辨,更多地代表了現代中國文化人的道路選擇和價值判斷,顯露了絕大多數現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文化心態的變遷和更迭。
郭沫若標本價值最明顯的體現便是他的文化選擇折射了中國絕大多數知識分子共同的人生命運。郭沫若和魯迅等一大批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選擇了基本相同的人生之途。實業、翻譯和創作是他們初登近現代中國社會轉型期的文化歷史舞臺時的三極構成,這三極有效地建構了他們對世界和文化的最初認知,同時也影響了他們一生。忽略了任何一極的存在都很難對他們做出客觀公正的歷史評價。而郭沫若便是其中最具特色的代表人物,具體到他來講就是學醫、翻譯、創作的三位一體。醫學的選擇說明了他依然還停留在舊式傳統的思維之中,依靠實業救國,應該“師夷長技以制夷”,但是經過了翻譯實踐后眼界大開,他開始重新認識世界,逐漸修正自己之前的思維,而創作便是他向舊傳統思維告別,迎接新思想的最好的武器和表征。但這三個方面又不是單純的替代和延續關系,而是循環往復,在學醫和棄醫之間的痛苦抉擇表現了他在新舊傳統之間的徘徊和猶豫,在翻譯和創作之間的交疊同樣也表現出了他在中西文化之間的吸收和轉變。隨著時間的發展,這三極逐漸隱形統一為他新式的思維方式,在這種思維方式的支配下,他的創作中總是不自覺重視人物心理闡釋而忽視情節建構的樣式;他不是單一的作家,除了創作之外還有眾多學術研究的論著存世;他的譯作中除了文學藝術作品外,也還有多部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等有關科學譯作。因此以郭沫若為代表的一代近現代中國轉型期的學人,他們的存在是具有世界多元文化的交融共存的共同體。
對于像郭沫若這樣獨具特色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如果僅僅只是局限于某一方面的評判,某一領域成就的得失,就會失去他本有的歷史價值。他的存在應該是中國現代文化轉型的標本,可為后人剖析尋找中國歷史演進的規律以及中國現代文化發展之途。他的存在也是一個傳統民族文化演進的縮影,可為海外民族和國家如何全面認識了解現代中國提供最好的范本和參考。
/叁/
在推進“一帶一路”倡議中,從哪個方面來傳播郭沫若的文化思想,顯現他的文化價值呢?“一帶一路”文化建設既有外交領域的策略方針,也有文化范疇的運行規律,而這兩方面都是作為現代中國文化標本的郭沫若所具有的特質。在對郭沫若的評價和介紹中,我們耳熟能詳的便是:郭沫若是中國著名的文學家、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社會活動家,其學術成就涉及哲學社會科學幾乎所有領域和學科,但是在眾多“家”的名號和頭銜中,不可避免地主觀地割裂了他眾多成就的關聯性和統一性,造成了對他單一性的認知。譬如郭沫若曾但任中國保衛世界和平大會委員會主席,多次代表中國出訪不同國家,參加世界性的文化會議,被海外譽為“中國的外交形象大使”,既為新中國外交篳路藍縷,又為世界和平作出過特殊的貢獻。但目前為止,有關郭沫若的外交思想和外交藝術都還未被關注,更沒有在海外文化傳播中引起足夠的重視。
埃及、印度、巴基斯坦、緬甸、羅馬尼亞、肯尼亞等都亞非歐國家都留下了郭沫若外交的足跡,而這些國家更是與今天“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有著高度的吻合。因此“一帶一路”文化建設為郭沫若的海外傳播搭建了全新的文化平臺,在現有郭沫若文化海外傳播框架體系內改變以往單一作品譯介,以及學術研究的思路和模式,打造全新的傳播格局。
在郭沫若眾多出訪國家中,埃及是比較重要的國家之一,新中國成立后,埃及是第一個與新中國建交的阿拉伯和非洲國家,郭沫若曾兩度出訪埃及。
“詩歌合為事而作”是古人在作詩時重要的創作主張,但詩畢竟要“緣情而綺靡”,這兩個看似矛盾的創作原則,在郭沫若外交活動的創作中完美結合在一起。郭沫若曾用詩歌聲援埃及人民接管蘇伊士運河的正義斗爭,也用詩歌贊美埃及的人民與風物,還用詩歌抒發出他在訪問埃及時所感受到春風拂面的異域文化,他在完成歷史時政使命的同時,也將文學的審美價值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今天就甘愿作為志愿軍的一員,走到尼羅河邊,金字塔的下面,和埃及的兄弟們并肩作戰。”(《埃及,我向你歡呼》)當郭沫若得知埃及人民在爭取蘇伊士運河進行斗爭時,便揮筆寫下了以上的詩句,他用自己所擅長的鼓動性句式,以樸實無華的語言表達了摯誠無間的民族情誼。
1957年1月27日,《人民日報》發表了郭沫若的《訪埃雜吟十二首》,表達郭沫若在訪問埃及期間對異域文化和民族精神的頌揚與贊嘆。
雙槳掖輕舟,尼羅河上游。晴光彌六合,天氣擬初秋。泅水人相繼,解衣汗尚流。(郭沫若《弄舟尼羅河上》)
這是郭沫若在尼羅河上所抒發的情懷,他借助于中國傳統五言詩體的形式臨摹了這條埃及母親河的風韻。特別是“誠甘三度飲,萬感足和柔”一句更是表達了他對尼羅河所產生的深厚感情,由此郭沫若被譽為“中國的尼羅詩人”,中國和埃及這兩個世界文明古國的文化也在此進行了碰撞和交融。
與埃及相似的是,郭沫若在接見“一帶一路”相關國家友人、訪問“一帶一路”相關國家或者聞聽“一帶一路”相關國家的事件時,總是留下諸多的外交詩篇,如“樽俎之間邊界定,衣裳相會敦盤多”(《歡迎緬甸“胞波”》);“唱出你和諧鏗鏘的心聲,讓全宇宙充滿永恒的春天”(《在普希金銅像下》)等都是其中典型的代表。詩歌的語言是相通的,它可以跨越國界,跨越民族,實現人類的共鳴,郭沫若正是借助于這種超越民族的文化創新,得到了出訪國家的認同和信賴,為新中國外交工作的有效開展作出了卓有成效的貢獻,也為今天“一帶一路”外交建議提供了可以借鑒的經驗和思路。借助于郭沫若的文化名人效應的傳播,會更加具有文化交流的認同感和親和感,必將進一步推進郭沫若文化的海外傳播和“一帶一路”文化建設的雙重目標取得雙贏的效果。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郭沫若紀念館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