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救老媽

王月冰

一

多年前的9月，鐘欣在一次北疆旅行中認識了盧城。

回城后沒多久，兩人就確定了戀愛關系。

他們都愛旅行，經常手牽手參加各種徒步或自駕游活動。

盧城是一個安全通，旅行途中五花八門的安全問題他都能考慮到并且早有防備，跟他在一起，鐘欣覺得自己刀山能上火海也敢闖。

一年多后，鐘欣和盧城結婚了。

婚后，盧城提議讓老媽跟他們一起住，因為爸媽在他6歲那年就離婚了，老媽獨自養大他，很辛苦。可老媽微笑著拒絕了，說周末時全家聚聚就很好，距離產生美嘛。

就這樣，婆婆堅決把大房子給鐘欣小兩口住，她自己住多年前單位分的那套舊房子。

那套舊房子之前一直租給別人，盧城說自父母離婚后他們就不住那了，母親最初帶著他出來租房住，后來才買了這個130平方米的房子。婆婆把老房子簡單裝修，很快就獨自住到那邊去了，鐘欣看到盧城眼眶紅紅的，看得出母子相當情深，她的心中忍不住起了疙瘩：在他心里，我和婆婆誰更重要呢？

二

剛結婚那兩年，每次小兩口出去玩，盧城都喜歡邀請老媽一起去，可婆婆總是笑盈盈拒絕。

婆婆很明事理，她退休前是一家出版社的編輯，現在還是喜歡閱讀，很有儒雅氣質，可不知為何，總透著絲絲憂郁。鐘欣曾試著問盧城，爸媽當年為何會離婚，盧城只說“不知道”，然后便岔開了話題。但鐘欣能感覺出，他是知道原因的。

后來，兒子出生，鐘欣和盧城出去玩的時間和精力自然就少了。婆婆每天過來幫他們帶孩子，晚上回自己那邊住。

兒子兩歲那年的六一兒童節。好久沒出去玩過的盧城提議全家去郊外湖邊玩。

婆婆帶著小孫子開心，第一次同意跟他們一起去。聽說老媽愿意一起去，盧城顯得有些激動，東西準備得齊齊的，帶好多食物。

鐘欣看著他對婆婆如此上心，忍不住有些不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帶這么多東西干嗎呀，又不是不回來了！”

聽到這話，一向穩重的婆婆竟然快速走過來捂住鐘欣的嘴，連說三聲“呸呸呸”。鐘欣尷尬得滿臉通紅。盧城連忙解釋：“媽是擔心你這話不吉利，怎么會不回來呢！我們都得回來！”“之前沒發現咱媽迷信呀，怎么了？”鐘欣頓感奇怪。

婆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跟兒媳道歉。鐘欣帶著幾分酸酸的口氣打哈哈：“沒什么啦，誰叫我說話不注意呢！”

三

夏日的湖邊微風習習，湖水被群山和樹木環抱，陰涼優美，盧城提議租條游船玩。老媽顯得有些擔心，盧城卻一再鼓勵她沒事。

于是，全家租了一條四人座的腳踏游船。可婆婆又擔心孫子的安全，堅決不讓他上船。他們只好要同去的一位親戚幫忙照看孩子，然后三人上了游船。

考慮到婆婆比較胖，小兩口讓她獨自坐一頭，鐘欣和她面對面。

船到水中央，風景更是旖旎，大家都很開心。突然，旁邊一條船猛地梭過來，撞到了鐘欣他們的船。霎時，船側翻了，水灌了進來。盧城大聲喊：“媽，不要怕，我在呢！”可這時鐘欣和婆婆都已掉進了水中。

鐘欣不知所措，她大聲呼喊盧城，可她聽到盧城只是焦急地喊“媽”，快速朝他媽奔過去。接著，鐘欣聽到婆婆微弱的聲音：“快救小欣！”然后，她感覺自己慢慢地沉入水中，越是掙扎越沉，她急切地渴望盧城來救她，可她始終沒聽到他喊她，雖然慌亂，但有個意識在她腦中像潑灑的墨一般沁過來：在危機的第一時刻，他救婆婆去了，而放棄了她這個愛人。慢慢地，鐘欣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是在完全睡過去之前的最后一秒，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是盧城！然后，鐘欣就徹底睡了過去。

四

醒來后，鐘欣腦中想的就是：情節好蹩腳，幾乎每個女人都在想象的“老婆和媽媽”落水的事，竟然真的發生在自己家。

雖然已經醒來，可鐘欣不愿睜開眼睛，她知道盧城就在身邊，他的手經常來撥弄她的頭發，喊她的小名，他的呼吸氣息那樣熟悉。

鐘欣不知道自己要怎樣面對他，因為，他選擇了先救他媽！雖是可以理解的事，可她的心像被刀從中砍了下去，裂痛，無法形容！痛著痛著眼淚就噴薄而出。然后，她不得不睜開眼睛了，看到他焦急憔悴的臉，還有婆婆，還有兒子，站在身邊，看到她睜開眼，兒子大聲喊著“媽媽”，撲過來。

盧城抱起兒子，對鐘欣說：“沒事了！”鐘欣沉默，心中想的卻是，事情才剛剛開始。

在醫院的幾天，鐘欣沒有說話;回家后，她依舊沒有說話。

盧城和婆婆都努力想要她說話，可是，她不知該說什么。她只覺得自己像紙一樣薄了，她在心里不停地嘀咕：我是被拋棄的人了。

鐘欣想，原來，夫妻之間也是會結下梁子的，而且更生硬，那樣橫亙著，如何邁也邁不過去，現在，自己和盧城，就結下了這樣的梁子。鐘欣知道，不能離婚，因為理由不充分，總不能跟法官說：“我和他媽落水，他先去救了他媽。”還有兒子，她不可能再為他找到愛他如此之深的爸爸和奶奶了。

可是，還是可以抗議。鐘欣終于開口說話了，她牽起兒子的小手，問：“寶貝，等你長大了，如果媽媽和你老婆同時落水，你先救誰？”兒子說：“媽媽。”鐘欣笑：“好兒子！乖兒子” 其實，兩歲多的人，哪知道老婆是誰，當然會選“媽媽”。盧城和婆婆面面相覷。他們知道了，鐘欣的精神沒問題，出了問題的是心！

五

家中的氣氛就這樣一直冷著。看得出盧城很痛苦，但又無可奈何。

有一天，婆婆來到鐘欣的單位，邀她到樓下的咖啡廳坐坐。

坐在鐘欣的對面，婆婆突然伏到桌上，雙肩顫抖，哭泣，無聲，但是劇烈。鐘欣有點慌，連忙去撫她的肩。良久，婆婆抬起頭，擦擦眼淚，深呼吸，然后說：“小欣，你知道我當年為什么會離婚嗎？”

鐘欣搖頭，婆婆接著說：“城城6歲那年，他爸有了外遇。我想盡辦法讓他回頭，他終于正式跟那個女孩分手了。那天晚上，看著爸爸沒有出去，城城很開心，非要他爸牽著我的手，我牽著他的手，我們這樣一家人肩并肩出去散步。我們過馬路準備去對面的公園，突然迎面沖過來一輛汽車，就在那一刻，我猛地甩脫他爸的手，將他推向左邊，抱起了右邊的城城。我和城城安然無恙，但他爸傷得較重。不過幸運的是，經過大半年的治療，他爸的身體痊愈了。可是，出院后，他立刻就跟我提離婚，原因很簡單，在關鍵時刻，我放棄了他的手。離婚后沒多久，他就跟那女的結婚了。雖然事實很明顯，他爸之所以離婚并不真正是為了我甩開他手的事，可這件事，一直讓我和城城都覺得很痛。”

說到這，婆婆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孩子，假如是你，你會怎么做？”我？鐘欣搖頭，因為她真不知自己會如何做，大概也會跟婆婆一樣吧。“那么，你是不是兩個都想保護？”幾乎沒有考慮，鐘欣毫不猶豫地鄭重點頭。

婆婆抓過鐘欣的手：“孩子，情急之下，誰都可能做不了萬全之策的選擇。但我們應該絕對相信，無論哪種選擇，對于選擇的人來說，愛和痛都是很深很深的，甚至情愿放棄自己。我想城城也是如此，這么多年來，他可能一直認為他爸是因為那次車禍才跟我離婚，所以總覺得虧欠我半輩子美滿幸福的婚姻生活。其實這與他無關。這也是我為什么一直不愿跟你們同住和同行的原因，我不愿給他造成更大的心理負擔，更不愿影響到你們之間的感情。還有，孩子，如果有人問我：‘你希望兒子先救你還是先救他老婆？那么我的答案是：‘我會主動棄權，因為我不想讓我兒子為難，我希望他們夫妻恩愛幸福。天下的婆婆，很多都是這樣想的，愿意為兒子的幸福，放棄自己的所有權利，甚至包括生命！”

聽到這，鐘欣的眼淚嘩就流了下來。她說：“媽，您別說了，我不怪城子了，您放心，我們會好好過下去，就像您說的，不管他如何選擇，他的愛和痛，都是很深很深的，我相信！為了這份很深很深的愛和痛，我愿意原諒和寬容！”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