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劇導演李明華:一顆童心做教育
文 | 本刊記者 孫習涵
某天,一位母親突然收到了女兒的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為什么綠蠵龜的媽媽沒辦法見到她的小孩?”女兒解釋之后,她方才想起來,兩個月前她帶女兒看了一場兒童劇,說的是關于綠蠵龜的故事。而她自己早把這部劇給忘了。
這部劇的主角是自然界的一種叫綠蠵龜的生物,它們一出生之后就要爬向大海,在此后的生命中,它們浪跡于大海,唯有到了生育的時候才會回到出生的地方。所以它們永遠見不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有一個綠蠵龜母親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記住她,就在蛋殼里留下錄有自己的歌曲的錄音盒,后來她在大海里遇見了一群哼著她的曲子的孩子,她哭了,知道那是它的孩子,但她最終并沒有與她們相認,因為那是自然的生態。
劇的主創者是臺灣著名兒童劇導演李明華。在她的戲劇生涯中,她寫了近50個劇本、導演了三十多部兒童話劇,在每一部戲中,她都糅合了種種教育的元素:情感、價值觀、科學……但她從來都只是呈現故事,而不把道理說破。“說破了的都不值錢。”她半開著玩笑。
父母和孩子來到劇院一起看一部兒童劇是戲劇教育中的一種重要方式,通過戲劇的媒介,很多跨越時空和場域的親子對話得以被促成。
“每一部兒童劇都會在孩子內心埋下一顆種子。”這也是李明華所希望看到的,一部劇所催生的教育并非在當下就能發生,或許在若干月、若干年之后,或許伴隨著孩子的一生。
雖然兒童劇承載著教育意義,但“說教”這個詞從來不會出現在李明華的兒童劇中出現。“孩子會在潛移默化之中受到教育,和父母討論問題,或者帶著疑問在自己的生命尋找答案,這才是兒童劇真正能夠帶給孩子的。”李明華說。
她從來不覺得兒童劇是“簡單”的,相反,它的深度可以超乎想象,“正所謂兒戲非兒戲,童話非童話”。
在很多成年人的認知中,兒童劇是“無聊”的,但事實并非如此,兒童能從劇中看到兒童的世界,成人能從劇中看到成人的世界。這些年,李明華所做的一直在顛覆人們對兒童劇的刻板印象,她可以編一個腦洞大開的故事,安排一個與故事角色形象相去甚遠的演員來出演,甚至于演員在演劇的過程中還能和現場觀眾進行互動。
她的兒童劇有時候很“真實”,11月,她將英國劇作家王爾德的《快樂王子》編排成了兒童劇,保留了悲劇式的結尾。劇中的燕子為了待在快樂王子的身邊最后凍死在了街頭。
李明華并不想將這種沉重感從孩子的視界中抹去,“這其實也是生命教育的一個過程,讓孩子們知道生老病死本是世間常態,他們必須去接納這個。”
兒童時代的李明華在繪本上讀到了她生命中最愛的一段故事之一:
一個叫小紅的女孩在山中遇到了危險,由人參娃娃變成的小綠救了她,兩人很快成了親密無間的好友。小紅的爸媽擔憂小綠的來歷,要求小紅偷偷地在小綠的衣角別上一根穿著紅線的針,從此,小綠再也沒有出現,但他其實一直默默守護者小紅……
多年之后,她讀了戲劇專業,將這個在內心封存已久的故事改編成了兒童劇。
“愛與希望”是她永遠的創作主題,她希望傳遞給孩子一種來自于她生命中的信仰,在未來的人生路上,無論遇到什么問題,都不要放棄希望,都有解決的辦法。不同于成人的沖突主要來自于社會和與他人的關系,孩子的沖突大多都來自于他們在成長過程中與自己的沖突,而她的每一部戲都在直面這些沖突,并讓孩子看到一絲光亮。
如今,李明華戲劇屋的一個主要任務就是搜集各種可以改編成劇本的故事。李明華曾經在新聞上看到一則真實的故事,一只天鵝因為對天鵝船產生“好感”,就不再飛了,每天跟著天鵝船出去載客。
這個故事超出常理,而她覺得它很美。這樣的故事符合她對于“好故事”的定義:“好玩有趣,能夠打動我”。
曾經有朋友邀請李明華去寫成人劇本,但她婉拒了,“成人世界已經有太多的故事,而我更想為孩子寫故事。”更為重要的是,相比成人看戲時或多或少的疏離感,孩子卻很容易沉浸于她所塑造的故事中,和她故事里的角色一起互動。
那樣的瞬間總能一次次擊中她柔軟的內心“我覺得太美好了。”
李明華是個很會玩的人,這種天性體現在了她的戲劇設計上,在《快樂王子》這部劇中,每一幕的開場,五位主演都輪番用石頭剪子布來決定誰來出演快樂王子。
事實上,玩的天賦在她的童年時期就顯露無遺。那時候,每當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她和幾個兄弟姐妹就會將家里的桌椅和被子搭成一個帳篷玩“非洲大草原歷險記”,將家里的狗假扮成獅子,追趕他們,他們想方設法地“逃生”。
“現在的小孩都不會玩了,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她感慨,很多孩子的眼里只有手機和pad上的電子游戲。“過去的玩是訓練人的全身協調,而現在的孩子食指很發達。”她咯咯地笑。
另一方面,在她看來,如今很多父母給孩子買了又貴又多的玩具,但都是預設好的,并不能激發孩子的創造性。她鼓勵現在的父母多帶孩子一起做玩具。“父母和孩子一起建構的過程遠遠勝過給他買一套華麗的玩具。”
如今,年近五十歲的李明華依然努力讓自己活得像個小孩,“我一直沒有讓內在的小孩離開。”而每當創作的時候,她內心的小孩便會蹦出來幫她構造一個美好的故事。
在臺灣的劇團,她經常會躲在孩子的身后偷聽他們說話。而在一部劇創作完之后,她也會邀請小孩來觀看她的戲,收集他們的反饋。
她覺得成人世界存在很多的“虛偽”,比如對社會道德的雙重標準,“我們要求孩子排隊,自己不排隊;要求他們不要亂丟垃圾,自己隨手扔垃圾。”很多時候,創作兒童劇對于她而言是一種對自己的審視和回歸,在劇中她所傳遞給孩子的行為準則和價值觀,她力求自己在現實中也能做到:
“我希望自己可以干凈得像個孩子。”
這些年,她也始終帶著一顆美好的童心在做兒童劇。“做兒童劇和做教育一樣,你可以掙錢,但良心一定要擺在第一位。”
前段時間,李明華和幾位同行探討人工智能時代的教育問題。“如果有一天當所有知識都可以變成一枚晶片植入人腦的時候,身為老師,我們還能教什么?”李明華的答案在于戲劇教育,它能教給孩子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決定著孩子未來能否活得幸福快樂,能否適應社會。
但回歸到教育,這樣的挑戰無處不在。
曾經,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見到李明華第一眼說了句“老師,你好棒”,李明華很開心地道了聲“謝謝”,這個小女孩立刻露出了很困惑的表情,她方才明白剛才這個女孩說的是“你好胖”,但她依然說了“謝謝”,小女孩更困惑了,以為她沒聽明白。
“在她的價值判斷里,胖就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李明華發現,孩子的世界已經渲染了太多成人世界的色彩。
在李明華的眼中,現在的小孩并不那么包容,對于和自己不一樣的人他們無法用一顆平常心去接納。而此時,戲劇教育又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孩子可以在看戲和戲劇扮演中理解不同的角色、不同的價值觀和審美標準,從而學會體諒和包容。
“這同樣是一種能力,”李明華說,“這種能力足以讓她更好地去應對未來的世界。”
當然,這并非易事,入行久了,李明華越來越覺得教育路很漫長,“十年樹木,百年才樹人,戲劇教育也一樣,沒有捷徑可走。”
好在,這是一件讓她覺得最開心的事,她說,這輩子就這樣了,會一直把兒童戲劇做下去。
記者:父母應該如何陪孩子看兒童劇?
李明華:家長應該跟著孩子一起享受戲劇,而不是低頭玩手機。家長陪孩子看戲,應該把內心的孩子召喚出來。
另外,家長陪孩子看戲本身就是一個身教的過程,沒有什么比身教更重要,有一個父母說她陪孩子玩的時候自己從來不碰手機,而且可以持續陪一兩個小時,我很佩服這樣的父母,能夠說到做到。
記者:國內目前的兒童劇市場并不走俏,您認為原因是什么?對于目前國內的一些兒童劇您有什么看法?
李明華:現在的兒童戲劇之所以陷入低迷狀態,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沒有吸引力。許多戲劇無形中都是從教育局、家長、教師的角度來排演,是純粹說教的生硬表現。這樣強制性的表演孩子們當然不愿看。
另外,現在一些兒童劇的導演將太多成人世界的沖突帶到了兒童劇里,這些對于孩子而言口味太重,還有些導演一味想掙錢才進駐兒童劇領域,只是用一些簡單的手段將一些經典童話改編一下,那這些劇對于孩子又能有多少教育意義呢?
記者:鑒于現在兒童劇的市場比較復雜,父母應該如何給孩子選擇兒童劇?
李明華:家長給孩子選擇一些兒童劇的時候確實需要慎重,要多做些功課,比如出品的公司、演出的劇團、口碑等等。不能說因為有空就隨便給孩子選一部看似熟悉的兒童劇。
我想提醒家長的是,兒童劇給孩子什么教育意義,他們能夠從中吸收到什么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能誤導。
記者:兒童劇和學校的課程可以有哪些融合的點?
兒童劇和課程是兩條可以并行的線,兒童劇可以變成課程,課程也可以變成兒童劇。比如說,北京一所幼兒園就把我的《筋斗云》這部劇變成了課程,滲透到了學前教育的五大領域。劇中有一段王母娘娘過生日的情節,劇中原本只有簡單的幾句臺詞,但在課程中,老師們從中提煉出了情感認知和生活認知,讓孩子們討論怎樣去給王母娘娘過生日。
而課程反過來又加深了孩子們對兒童戲角色本身的印象,等到他們自己去表演的時候就水到渠成。

人物簡介:李明華,臺灣地區著名兒童戲劇教育家,兒童劇導演,現任臺北鞋子兒童劇團顧問、北京李明華戲劇屋負責人、天津師范大學津沽學院客座教 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