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茶鼎賞析

童佩文

（湖北美術學院工業設計系，430000）

陸羽茶鼎賞析

童佩文

（湖北美術學院工業設計系，430000）

從《茶經·四之器》可知，陸羽煎茶法所用器具24件，首推風爐。并且那是他刻意制作的一件個性化茶鼎。

“圣唐滅胡明年鑄”銘文告訴我們：該鼎制作于公元758年（757年李氏王朝收復了“兩京”）。是年，陸羽旅居升州（今南京）棲霞寺，時任升州刺史為顏真卿。而升州正是鑄造業發達的古都。當時，只有這里才有條件根據陸羽設計的鼎形、鼎文和鼎飾制造出金屬茶鼎（春秋末年，吳王夫差就在今朝天宮一帶筑冶城，開辦冶鑄銅器的手工業作坊，一直延續至后世）。

鼎，古代烹煮用的器物，或置于宗廟作銘功記績的禮器。被視為立國的重器，政權的象征。如：鼎業（帝王的大業）、鼎臣（指宰相）、鼎新（去舊革新）。亦表示三方并立、互相對峙。鼎有方有圓，方鼎四足，以撐四角，商代以前較常見，西周以后基本圓鼎為多。圓形的器物，要穩定支撐，最少、最經濟的足就是三足。而鼎在上古，就是灶、釜合一的造型，其三足不但是用來支撐，也是用來抬高，使鼎的下部虛空，以便支木燃薪，最終目的是坎上離下，水火既濟。

《茶經》中關于茶鼎的描述大意是：風爐，用銅或鐵鑄成，像古鼎的樣子，壁厚三分，爐口上的邊緣九分，爐多出的六分向內，其下虛空，抹以泥土。爐的下方有三只腳，鑄上籕文，一只腳上寫“坎上巽下離于中”，一只腳上寫“體均五行去百疾”，一只腳上寫“圣唐滅胡明年鑄”。三只腳間開三個窗口。爐底下一個洞用來通風漏灰。窗口上書“伊公羹，陸氏茶”。爐上設置支撐釜的垛，其間分三格。一格上有只野雞圖形。野雞是火禽，畫一離卦。一格上有只彪的圖形。彪是風獸，畫一巽卦。一格上有條魚的圖形。魚是水蟲，畫一坎卦，“巽”表示風，“離”表示火，“坎”表示水。風能使火燒旺，火能把水煮開。爐身用花卉、流水、方形花紋等圖案來裝飾。

這里要弄清一個概念：茶鼎屬性是風爐，但風爐不一定是茶鼎的形制。縱觀已有的唐代出土文物與文獻，陸羽提及的茶具大多可以找到參照物，風爐也并不鮮見，但陸氏茶鼎，哪怕類似者卻不見蹤影。這不能不說是個很大的缺憾！

盡管近些年海內外均有人對復制“風爐”作過一些嘗試，甚至市場以此為名的商品已大量出現。但那些“風爐”似乎并沒有還原陸羽茶鼎的風貌。

令人欣慰的是，作為茶圣故里人的湖北美術學院教授黃邦雄，按《茶經》記載，終于2013年春研仿出了一尊青銅材質的陸羽茶鼎，使我們能夠穿越回到公元758年，見到陸羽茶鼎的模樣。該圓形茶鼎通高24厘米，直徑18厘米。3只腳上的陰刻籕文，分別為“坎上巽下離于中”“體均五行去百疾”和“圣唐滅胡明年鑄”。鼎中部鑄籕文“伊公羹，陸氏茶”，因字體較大，避免了類似茶鼎句子不連貫的毛病。

陸羽茶鼎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易·系辭上》）。“道”，乃學術或宗教的思想體系，亦指方法和技術。風爐鼎文所體現的陸氏茶道思想，主要表現在3個方面。

一是五行調和的哲學理念。從“坎上巽下離于中”，到“體均五行去百疾”。前者是講形態，后者是講功能，無不彰顯了風爐設計的哲學思想。風爐的設計應用了儒家《周易》“八卦”和陰陽家的“五行”思想。不僅闡述了飲茶的養生功用，而且將其提升到文化層次，旨在培養“儉德、正令、務遠、守中”精神。

“體均五行去百疾”之說，即是中醫學的自然觀。聯系《茶經》中許多涉及到醫學的內容，我們有理由相信：陸羽不僅精通《周易》，而且熟讀過《本草》《內經》等醫書。

鼎腳上的陰刻籕文

爐體上的裝飾花紋

風爐

茶鍑和風爐

二是負鼎治國的理想抱負。《孟子》說：“湯之于伊尹，學焉而后臣之，故不勞而王。”可見伊尹是我國第一個帝王之師。他佐湯滅夏，功績卓著，為世人所景仰。因此《史記》有“伊尹負鼎”的故事。

陸羽刻意將風爐打造成茶鼎就是為了模仿先賢。伊尹“負鼎操俎調五味而為相”，陸羽負鼎烹茶均五行為何呢？不言而喻，他要將“陸氏茶”與“伊公羹”相提并論。在他看來：伊尹是個棄嬰，自己“不知所出”；伊尹借羹說味，闡發治國平天下大道理，而他以茶論道，通過著《茶經》來闡發修身養性、治國安邦的志向。可見，少年陸羽，志存高遠，并非安于山野，不欲仕途。聯系與《茶經》同期的其他著作，如《君臣契》《源解》《江表四姓譜》《南北人物志》《吳興歷官記》《湖州刺史記》等，內容多與從政有關。盡顯其可為良相、良師的才華。

三是忠君愛國的政治態度。陸羽在《茶經》中宣示自己的茶鼎及其銘文，也許他更想“銘功記績”，讓君王知道。

鼎得之固難，保之亦不易。主鼎者則經綸調變，自可以凝天命，系人心，重器永保無虞矣。陸羽將風爐制成古鼎之形，表明自己有“經綸調變”之能，又希望自己能像鼎那樣端正。如果君上也能如此，自“可以凝天命，系人心”，讓國之“重器”天長地久。“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陸羽將李氏王朝的恢復事件記錄在特別的鼎上，宣示自己對朝廷的忠誠與反對叛亂的立場，體現了風爐的“鼎立”價值，也充分表達了他關心國家大事與熱愛“圣唐”的情感。“自祿山亂中原，為《四悲詩》，劉展窺江淮，作《天之未明賦》，皆見感激當時，行哭涕泗”，分別寫于公元757年和760年的兩首詩賦，不也是同樣的立場嗎！

另外，鼎形上3個墆嵲上的掛象與圖案，翟是山雞，像朱雀，代表南方丙丁火，所以說是火禽；彪就是虎，云從龍，風從虎，所以彪代表風；最后，是如魚得水，眾人皆知。進一步演繹了“坎上巽下離于中”的易學道理。還有，爐體上的裝飾紋案，蓮花象征君子，曲水環曲成渠，垂蔓（指忍冬紋，唐代極為流行；忍冬即金銀花，凌冬猶綠。）有長壽之意，則與“體均五行去百疾”是一脈相承的。

綜上所述，茶鼎上的三卦，其“物象”代表水、風、火；而“道”義則分別為“能實心安于義命”“將以行道盡其忠”與“惟大才力方能大有作為”。可見陸羽負鼎以求有“義”、有“忠”和有“為”。這也許正是青年時期陸羽的茶道觀。

銘以言志，鼎銘存史。風爐銘文，深奧哲理。它鑄入了儒家積極入世的思想，凝聚了儒家和道家思想精華；揭示了作者的內心世界，表達了他對自然的認識，以及忠君愛國的政治抱負與憂國愛民的情操，集中體現了陸羽青年時期的理想與價值觀。因此，我們不能簡單地把鑄有銘文的茶鼎當作一件普通的茶器，這樣才能真正明白“陸氏茶”的物外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