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印度佛教的東傳興盛,佛教因果報應說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中華民族心理相結合,在儒道釋三教合一的社會思想文化轉型時期,既為佛教在中國的發展找到了很好的切入點,同時,對文人士大夫們追求完美、圓滿的審美理想帶來不可抵擋的影響。
【關鍵詞】:佛教;因果報應理論;中國化;通俗小說
長久以來中國文人所追求的審美境界是一種天人合一的理想狀態,當主與客、情與理、善與美渾然相融,便可從中體味精神上的極大快感。早期文人的這種審美理想就主要是依靠儒家和道家的理論所支撐,當佛教這股強勁思想意識力量“入侵”之后,日漸處于佛學思想土壤浸泡中的文人們的審美理想也開始發生了轉變,奠基于“雅”、“和”之審美訴求之上,文人們開始有意識地追逐佛教宣揚的圓滿境界。明代通俗小說中表現出的果報觀念,與中國化佛教因果報應理論關系甚為密切。
一、佛教因果報應理論在文學土壤上的中國化
佛教因果報應理論主要源自其理論核心的緣起論,主張世界萬物無一不由因緣和合而生,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由因生果,因果歷然。隨著佛教從小乘到大乘的轉變,它也經歷了世俗化的發展,剛傳入中國時,學者們對緣起論的解釋隨著內容的不斷充實逐漸發生著變化,無論是對宇宙的觀察,還是對人生的感悟,最終的解脫才是佛教宣揚因果報應思想所要達到的終極目的。
早在佛教傳入之前,我國本土就已有了禍福報應的觀念,如《易經·坤》有云:“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尚書·伊訓》:“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尚書·湯誥》:“天道福善禍淫,降災于夏,以彰厥罪。”《韓非子·安危》言:“禍福隨善惡。”佛教傳入后,當即便對我國的思想界產生了巨大的振撼,在傳播過程中,它與我國原有的儒家善惡報應說和傳統的鬼神崇拜思想結合、融會在一起,不僅變得更加形象具體、簡化通俗,在與我國的傳統文化不斷相碰撞的同時,也逐步實現了其本土化的特質,為中國社會各階層所普遍接受。盡管佛教教義玄奧晦澀,制度繁雜戒律森嚴,各類經書典籍更是浩如煙海,但對中國下層民眾而言,佛教卻是極為簡單易懂的,這與佛學思想中的因果報應論在其教義的傳播過程中所起的舉足輕重的作用不無關系,人們甚至把全部佛教哲學都歸之于因果報應說。
歷朝歷代的志怪小說、筆記小說、戲曲等諸如此類的俗文學作品中都不乏有寫因果報應思想的作品。單就明代短篇白話小說集“三言”來看,其中涉及僧尼的作品就高達整部小說集的1/4,而從整個中國文藝史來看,明清兩代更是我國“俗”文學滋長的繁榮時期,佛教的因果報應、生死輪回、佛法無邊等理論,往往是以淺顯、簡陋但又形象豐富、生動的感性形式流傳于民間,更易于與通俗文學相結合,并被民間文學藝術所吸納。通俗小說作為文學由雅到俗的轉變,在審美心理上表現出求新求變的轉型特色,在審美理想上則更加強調對個性主體的突出。特別是對“情”和“欲”的闡釋、對情感的追求、對欲望的渴求的肯定。然而這種追求及肯定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思想解放,而是在因果報應框架下的另一種審美價值觀的體現。
二、因果報應理論在晚明通俗小說中的表現
中國傳統文化重倫理、講道德,長久以來文學作品被侵染了濃厚的功利性,小說雖被認為是“小道”,卻也不能剝奪它勸諭世人的權利。而佛教的宗旨是助人看破紅塵、脫離苦海,二者在功用上似乎可以找到共通點,于是佛教因果報應理論要入主通俗小說的世界,可謂是一蹴而就。
《金瓶梅》中以市井惡棍西門慶為中心人物,他結交官吏、仰攀權貴、偷奸淫占、橫行無道、荒淫無恥,最終,因貪欲而死。結尾更有詩云:“閥閱遺書思惘然,誰知天道有循環。西門豪橫難存嗣,敬濟顛狂定被殲。樓月善良終有壽,瓶梅淫佚早歸泉。可怪金蓮遭惡報,遺臭千年作話傳。” 教育人們“為人多積善,不可多積財;積善成好人,積財惹禍胎”,把全部故事歸結到因果機緣之中,皆是出于果報不爽的觀點。
三言”“二拍”中涉及善惡有報的作品更是俯拾即是。《喻世明言·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商人陳大郎誘騙有夫之婦王三巧后,不但財物被洗劫一空,自己更是病重身亡,妻子也被迫改嫁。其妻改嫁之人正是前夫蔣興哥。與陳大郎惡有惡報完全相反的是蔣興哥的寬厚仁義、善有善報,重新贏回妻子。《警世通言·呂大郎還金完骨肉》入話中憎恨和尚們向其妻布施的貪財富豪將砒霜混入餅中贈與僧人,而富豪的兩個兒子時常到和尚庵中玩耍,老和尚想道:“金家兩位小官人,時常到此,沒有什么請得他。今早金阿媽送我四個餅子還不曾動,放在櫥柜里。何不將來熱了,請他吃一杯茶?”富豪所贈之餅老和尚不舍得吃,拿來給了兩位小官人。老和尚感恩圖報救了自己的性命,富豪沒毒死和尚反害了自己兒子的性命,所謂“舉心動念天知道,果報昭彰豈有私”。當讀者看到富豪因害人之心最終家破人亡時,會不由的生出趨善避惡之心。《醒世恒言·施潤澤灘闕遇友》,施復在賣綢回來的路上,拾金不昧,退回失主,后施復養蠶施桑葉,在灘闕無意遇上了朱恩。朱恩為報答他,不但以桑葉接濟他,還使他免于覆舟的危險。因此在小說的最后,兩個人都因行善而得到了善報。小說用這樣的團圓結局,意在鼓勵人們無論在什么時候都要行善,因為只要行善就能使自己和家人最終獲得美滿幸福。反過來,人們又通過這樣的結局看到了行善之后的希望,以幻想中對未來社會的人際關系充滿了信心,這便是儒家“勸人為善”說在大團圓結局作品中教育功能的體現。誠然,如果僅以傳統儒家的“勸善”說教人們,恐怕效果不會太大。因為在現實社會中,下層民眾即使處處行善,卻仍是生活艱辛,命運悲慘。而統治者整日作威作福、無惡不作,卻永享富貴榮華,活得瀟灑自在。這種強烈的反差很難不引起人們的不平和義憤。正是因為儒家的“勸善”說融合了佛教的“因果報應”說,才使這種“勸人為善”的教育功能有了來世誘惑的支持,深化了小說命意的教化作用。它不但束縛人們的思想,使百姓安于現狀,不對統治階級做出反抗,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封建統治階級的利益,這也是儒佛相容、因果理論能夠不斷中國化的一個重要原因。
佛教因果報應說已經成為當時文人們人生觀、倫理觀的重要組成部分,文人們在審美理想上努力追求一種為大眾所能接受的圓滿境界,也逐漸將審美視野投向事物內部對立面之間的斗爭產生的美,感受通過善與惡、情與理之間的沖突所激起的靈魂上的震撼。然而,在這一審美理想追求的背后,我們看到,對于“美”的追求仍然沒有擺脫儒家道德倫理說教的束縛,不僅如此,文人們在其仕途失意的情境之下轉而投身于佛教信仰。無論是佛教思想對文人產生的影響,還是佛教利用文學為工具宣揚自己的教義,這都成為了促進儒佛相融合的重要因素,在明清社會的歷史轉型時期,佛教的影響對文人思想意識形態的轉變起著關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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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牛玥(1983- ),女,山東濟南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美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