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司法鑒定人的法律地位

馬志俊

摘 要：隨著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不斷深入，司法鑒定意見的采納和采信制度相比于以前也有了較大的改變，但是，由于相關法律和理論界對于司法鑒定人法律地位的界定比較籠統、模糊，缺乏實質意義的規定，這也為司法鑒定實踐帶來了很多問題。因此，我們有必要借鑒域外一些國家關于司法鑒定人的具體規定，并結合我國法制體系現狀，取長補短，以此來完善我國的司法鑒定人制度，形成具有中國特色法律體系的司法鑒定制度。

關鍵詞：司法鑒定人 訴訟程序 法律地位 技術顧問制度

引 言

隨著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高度專業化的科學技術日益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領域，由此產生的涉及專業性知識的糾紛案件日趨增加，而法官對于相關專業知識認知能力的欠缺，使得這些專業問題成為訴訟程序順利進行的一大障礙。在此背景下，司法鑒定人職業的產生，成為法官在審判活動中解決該類專門性問題的最大助力，降低了訴訟成本，節約了訴訟資源。但是，基于法官對于專門性知識的匱乏，對司法鑒定人出具的鑒定意見的依賴程度也日益增大，甚至在某些案件事實的認定中，鑒定人“意見”起著結論（決定）性作用，[1]此種法律地位的司法鑒定人也有一個響亮的名字：“科學法官”。

我國現行訴訟法將我國現有法律將司法鑒定人與法定代理人、訴訟代理人、辯護人、證人、翻譯人員統一歸類為訴訟參與人，[2]但是這種籠統、模糊的界定也導致了在司法實踐和管理中，司法鑒定人因其角色、身份和立場的不同，有時也會對相同的專業性問題產生不同的認識，誤導了我們對于司法鑒定活動實質作用的認識，也為訴訟活動的進行帶來了很多問題。

一、司法鑒定人概述

（一）司法鑒定人的概念

德國學者埃·施密特認為，司法鑒定人是指根據法官在訴訟上的委托，就某一專門問題提出帶有經驗性的報告，或者對法院提供的事實資料以及在法院委托下調查的事實資料，運用其專門知識與法律推論相結合的方法來幫助法院認識活動的人。[3]

日本學者認為：所謂司法鑒定人者，即法院之命令，本諸自己之特別知識，而就法則、習慣、實驗規則、過去事實等陳述意見之第三者。[4]

法國學者認為，司法鑒定人是指根據法官的指令對需要運用專業技術知識并通過復雜的調查才能查證的事實提出意見的專業技術人員。[5]

美國學者認為，司法鑒定人是指具有專家資力而被許可通過其對所附問題的解答而幫助陪審團認識那些一般證人所無力說明的復雜或者技術問題的證人。

我國對司法鑒定人的定義主要體現在部門規章、規范性文件中，包括以下幾個條文：2005年公安部頒布的《公安機關鑒定人登記管理辦法》第二條規定：“本辦法所稱的鑒定人，是指依法取得鑒定人資格并被公安機關鑒定機構聘任，從事法醫類、痕跡檢驗、理化檢驗、文件檢驗、聲像資料檢驗、電子物證檢驗、心理測試和警犬鑒別等檢驗鑒定工作的專業技術人員。”； 2006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印發的《人民檢察院鑒定人登記管理辦法》第二條規定：“本辦法所稱鑒定人，是指依法取得鑒定人資格，在人民檢察院鑒定機構中從事法醫類、物證類、聲像資料、司法會計鑒定以及心理測試等工作的專業技術人員。”； 2005年司法部頒布的《司法鑒定人登記管理辦法》第三條規定：“本辦法所稱的司法鑒定人是指運用科學技術或者專門知識對訴訟涉及的專門性問題進行鑒別和判斷并提出鑒定意見的人員。”

（二）司法鑒定人的特點

司法鑒定的本質就是對法庭技術疑難的科學認證活動，因此，不管是大陸法系國家還是英美法系國家，在司法鑒定人特點的認識上總是有共通點的：

首先，司法鑒定人應當是自然人。司法鑒定人進行司法鑒定活動所需要的知識只有自然人才能掌握，通過觀察、實驗、分析到得出最終結論的一系列過程只有自然人才能完成。而在司法鑒定人違反法律故意作出虛假鑒定時，相應的法律責任也是由自然人來承擔的。因此，司法鑒定人必須是自然人。

其次，司法鑒定人需具備解決相關專門問題的知識和能力。司法鑒定活動是法官在審理案件事實時，對自己難以判斷的事實通過借助專門技術人員來了解案件情況的一種司法活動，必須由具備相應知識的人員作出才有科學性。

因大陸法系職權主義訴訟模式與英美法系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不同，司法鑒定人的特點也具有本質的區別。因歷史原因，我國的訴訟模式比較貼近于大陸法系，我們的司法鑒定人的特點還具有中立性的特點，即司法鑒定人應當與當事人之間保持中立，獨立鑒定，對法庭負責。而英美法系因為當事人主義的訴訟模式，各專家證人均是由各方當事人聘請，對當事人負責，往往出具的意見具有偏向性。

二、我國司法鑒定人訴訟地位之現狀

我國《刑事訴訟法》分別于第一百四十四條、第一百四十六條、第一百九十一條及第一百九十二條中對司法鑒定人及相關事務做了規定。在我國當前的訴訟程序中，主要存在三種司法鑒定人，即公安機關內部的司法鑒定人、人民檢察院內的司法鑒定人和社會鑒定機構的司法鑒定人，這三種司法鑒定人也出現在整個刑事訴訟案件的三個階段。在偵查階段，大多數司法鑒定活動的啟動由公安機關內部自行申請，并由縣級以上的公安機關負責人批準，司法鑒定人的人選由縣級以上公安機關刑事技術部門或者其他專職人員負責擔任；在審查起訴階段，司法鑒定的啟動由檢察機關內部申請，需經檢察長批準，司法鑒定人的人選為人民檢察院技術部門有鑒定資格的人員；在審判階段，司法鑒定的啟動由人民法院委托，司法鑒定人的人選一般為鑒定機構的鑒定人員。

從最新的《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八章第八節的相關條款和最新的《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九章第八節中不難看出，偵查和審查起訴兩個階段的司法鑒定活動都是由公安機關和檢察院自行啟動，并由所在部門首長批準，頗為有種自偵自鑒的味道。筆者認為，公安機關和人民檢察院設置自己內部的鑒定機構在一定程度上對部分涉及專門性問題的刑事案件的偵破工作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縮短了兩部門在偵查過程耗費的時間，提高了破案效率。但是，從整個訴訟過程而言，公安機關和檢察院在取得自己內部鑒定機構所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損害了訴訟程序的程序公平。刑事訴訟中的專門性問題直接關乎到犯罪嫌疑人或者是被告人的生命、財產以及聲譽，我們必須鄭重對待。

此外，在司法實踐中，卻又出現這樣一個現象：司法鑒定人員根據法院的通知出庭參加質證，但是卻找不到一個屬于自己的席位。出庭參加質證的司法鑒定人往往需要對當事人律師就鑒定意見提出的某些問題做出解答，有些情況下可能需要當庭翻閱卷宗材料，但是又沒有一個特定的位置安排給他們，而一些情形下，法官會安排司法鑒定人坐在證人的位置或者旁聽者的位置。

不管是上述偵查部門的“自偵自鑒”現象還是法律對司法鑒定人坐席設置的忽視，其根源就在對司法鑒定人訴訟地位的的模糊界定。

三、域外國家司法鑒定人的訴訟地位

在英美法系國家，國家司法奉行以當事人主導訴訟進程的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由控辯雙方分別舉證做出對自己訴訟主張的支持和對對方當事人訴訟主張的辯駁，陪審團和法官分別就事實問題和法律適用問題做出認定。英美法系國家的司法鑒定人又被稱作為“專家證人”，被納入證人證言的范疇，由于受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影響，它的啟動程序一般掌握在當事人手中。專家證人在選擇資格問題上多表現出廣泛性和不確定性的特點，即任何人在理論上都有可能成為專家，只要對當事人的專業性問題能夠給出自己的專業解答，便可成為專家證人。但是，這種訴訟模式下的專家證人又具有偏向性，這也是導致人們對英美法系專家證人制度詬病的主要原因，也是英美國家最為警惕和極力客服的問題。[8]專家證人偏向性的根源在于對抗式的訴訟體制，當事人和聘請專家之間基于經濟誘因、感情誘因、專家自尊心等因素，使偏向性給待確認定事實帶來不利影響。[9]

在大陸法系國家，由司法機關或司法行政機關對鑒定人的資格進行審查，這種審查規則的根本原因源于其職權主義的訴訟模式，即法官支配、主導整個訴訟過程的進行。職權主義訴訟模式傾向于運用職權機關的力量查明案件事實，而對于當事人自己選擇鑒定人的能力和可靠性以及所選擇的鑒定人的中立性缺乏信任。因此，對于鑒定人的選擇一般都由法官決定，即法官從專門登記的鑒定人名冊中選擇出具備某一學科的專門能力的鑒定人。他們認為，這種職權主義的審查模式下選出的鑒定主體才有可能站在中立的立場上解答專門性問題，所以，鑒定人也被稱作為“法官的助手”。但是，這種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也會產生法官過于依賴鑒定人意見的現象，從而出現錯判的現象。

四、我國司法鑒定人法律地位之完善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司法鑒定制度從無到有，從模仿到創新，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法治體系更是為我國司法鑒定制度的完善提供了成長的土壤。因此，要明確我國的司法鑒定人的訴訟地位，必須緊緊依靠我國的訴訟模式。筆者認為，我國對司法鑒定人的法律地位可以從三個方面來進行完善：

（一）明確司法鑒定人的法律地位。

司法鑒定的本質就是法庭科學實證的過程，因此司法鑒定人所起的作用就是一個法庭科學助理的角色。我國的司法鑒定人不應當只是訴訟參與人，而應當是區別于當事人、法定代理人、訴訟代理人、證人、翻譯人員的獨立的訴訟參與人，扮演法庭科學助理的角色，只向法庭負責。司法鑒定人具有與其他訴訟參與人不同的職責，應當是與所訴案件無任何利害關系的，這是區別于其他訴訟參與人的最大區別，因此，必須單獨界定。這種法律關系可以用“正四面體”來形象的描述，即司法鑒定人占據其中一個角，其他三方各占一個角，司法鑒定人應該依據所掌握的專門知識出具的結論，而法官應該把司法鑒定人的結論當成一種對專門性問題的判斷意見，與其他種類的證據具有相同的采信標準。

（二）改變現有的鑒定機構設置格局，制定統一的鑒定機構、鑒定人管理辦法。

我國學術界對鑒定機構設置有各種改革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我們應當采取偵查機關內設鑒定機構與偵查主體相分離的機制，[10]將實施偵查的部門和鑒定機構定格為整個偵查機關下屬的兩個相互獨立的平行部門。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我們應該學習美國的犯罪實驗室制度，將偵查機關內部的鑒定機構從偵查機關的從屬關系中剝離出來，即偵查機關內部的鑒定機構雖仍存在于偵查機關內，僅對偵查工作服務，但與偵查機關沒有從屬關系，鑒定機構與社會鑒定機構一樣統一由司法部管理，鑒定人的工資情況由政府財政支出。但是，這種只從偵查機關內部進行的改革觀點并不能為“自偵自鑒”現象的避免提供多么明顯的改變，至少從短期來看是這樣的。

偵查機關內設鑒定機構是在偵查中心主義模式的特殊歷史背景下產生的，而我國現今的法治理念是以審判為中心，因此，我們可以借鑒域外國家的司法鑒定人制度，撤銷公安機關和檢察院的內部鑒定機構，實現鑒定機構的社會化。公安機關和檢察院可以根據需要設置刑事技術實驗室或者犯罪實驗室，從事犯罪現場證據的提取、分析工作，對于需要鑒定的證據，只能交由獨立的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同時由司法部統一制定司法鑒定法律規范、鑒定機構名冊和鑒定人名冊，獨立存在的鑒定機構自由公平競爭，自負盈虧，如此也將為鑒定人的選拔提供一個統一的標準，更顯司法鑒定人制度設置的本質。

（三）引入技術顧問制度

技術顧問制度源于意大利訴訟法典，在訴訟中起著向他服務的當事人解釋司法鑒定人所做的鑒定意見和監督司法鑒定人鑒定活動的職責。筆者認為，在我國司法鑒定制度建設的今天，可以引進技術顧問制度。其實我國的訴訟法中也對技術顧問有同樣的體現，只不過名字是用專家輔助人來代替，“復旦投毒案”就是對于這一制度最好的應用。筆者認為，將技術顧問制度引入我國的鑒定制度有兩個好處：（1）從職能的專門性來看，技術顧問相比于專家輔助人更能體現該身份在法庭中的作用，即作為當事人的技術顧問服務于當事人；（2）從訴訟作用來看，技術顧問可以就司法鑒定人做出的鑒定意見進行除形式外的實質方面質證，為法官的自由心證提供助力。在我國以往的鑒定意見法庭質證環節中，辯方律師由于專業知識的限制，僅能對鑒定意見從程序合法性等形式層面進行質證，而對于鑒定意見所反映的實質內容卻無法辨識，因而，技術顧問的出現將是法庭質證成為真正的質證，使法官更能明晰訴訟爭議的專門性問題。

參考文獻

[1] 郭華.司法鑒定人制度研究[J].鐵道警官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5，（44）.

[2] 《刑事訴訟法》第一百零六條第（四）“訴訟參與人”是指當事人、法定代理人、訴訟代理人、辯護人、證人、鑒定人和翻譯人員.

[3] [日]上野正吉等.刑事鑒定的理論與實踐[M].北京：群眾出版社，1986.

[4] [日]松崗義正.民事證據論（上、下冊）[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

[5] Raymongn GUILLIENG abriel MONTAGNIER.法國：達羅茲出版社，1988.

[6] 杜志淳.司法鑒定概論（第二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

[7] 杜志淳.司法鑒定概論（第二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

[8] 周湘雄.英美專家證人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6.

[9] 劉振紅.司法鑒定：訴訟專門性問題的展開[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5.

[10] 霍憲丹、郭華.中國司法鑒定制度改革與發展范式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