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青春長著風的模樣

■zzy阿貍

我們的青春長著風的模樣

■zzy阿貍

1

小時候的我很調皮，在大人看來，我壞透了。后來，在他們的嚴厲呵斥下，沒有小朋友愿意和我玩。被冷落的我變得不愛說話，干什么都提不起勁兒，直到我認識了阿星。

阿星的父母剛搬來沒多久，并不知道我的“光榮事跡”，很樂意讓我和阿星玩。他們來的那天，我在家午睡，迷迷糊糊中聽見大貨車的聲音，我一骨碌起來跑到門外，看見阿星的爸媽在指揮著工人搬運家具，而阿星正站在他們的身旁好奇地張望。

2

剛上小學時，我對一切有字的東西都很感興趣。放學回家后，書包都來不及放下，就開始翻箱倒柜地找有字的物什。有一天，我在姐姐的抽屜里發現了一個白色的信封，從信封里抽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我還沒來得及仔細認字，就聽到姐姐一聲怒吼，然后一把奪過了信封，狠狠地教育了我一頓。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我問阿星：“你有沒有寫過信？”

他搖了搖頭，說：“沒有，怎么啦？”

“你真跟不上潮流，現在很流行寫信呢。”我笑著看著他說，“要不我們互相給對方寫信吧。”阿星踢了踢腳下的小石頭，“嗯”了一聲。

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姐姐終于答應教我寫信。晚上寫完作業后，我就認認真真地坐在書桌前投入創作。第二天，我興奮地跑去郵局，卻被郵遞員告知沒有貼郵票的信不能投進郵筒。買不起郵票的我只能悻悻離開。

阿星不忍看我失望，用紅磚在我家門口搭了一個簡陋的“郵筒”。我開心地把信投進去，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他的回信。來來回回幾次，新鮮勁兒便過去了，我不再回信，只有阿星還堅持給我寫。我八歲生日的時候，收到了他的最后一封信，那天家里很熱鬧，我草草地看完信后，便把它塞到抽屜里，歡天喜地拉著他去切蛋糕。

十年過去了，紅磚被拆下用來蓋房子，郵局因業務調整倒閉，郵筒的綠漆被歲月一片片剝落。

那時候，姐姐不屑地和我說左鄰右舍之間沒必要寫信，可是現在我和阿星隔著兩百多公里，卻沒有提筆給對方寫過一封信。我才不得不承認，原來時間是比距離更可怕的存在。

3

念初一的時候，有一門課是生物學。

老師和我們分享動物界生命的孕育過程，我聽得津津有味，放學后約阿星在農貿市場買了兩只小鴨子。小鴨子毛茸茸的，遠遠望去像兩只黃色的絨球在滾動。我們各自領走一只，在自家后院圈地給小鴨子住，好吃好喝地伺候著。我媽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告訴我，鴨子沒那么容易養活，但我不信，并教育她“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無奈現實從來都比較殘酷。一段時間后，小鴨子越來越消瘦，連毛色也暗淡了許多。終于在一個五月的清晨，它失去了生命。阿星在惋惜之余，三天兩頭地向我詢問養小鴨子失敗的原因，好以此為鑒。他好幾次出門太急忘了加水，坐立難安地拿著錢去小賣鋪打電話回家，讓他媽媽幫忙加水。教育我媽的道理在他身上完全適用，小鴨子在他的悉心照顧下茁壯成長，兩個月后便長成了一只搖搖擺擺的大鴨子。

但是大人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不同，即使阿星為鴨子傾注再多的心思，它也注定要被大人擺上餐桌。有天放學后，阿星帶我去探望大鴨子，剛進門，我們就看到他媽媽張羅了一桌好菜。阿星放下書包說先去看大鴨子，話音剛落，他媽媽就叫住他，說：“看什么看，不都已經在桌子上了嗎？”

濃郁的香味彌漫了整個客廳，剩余的紫蘇還在案板上。她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我明顯感覺到阿星僵住了。下一秒，他便拽著我飛快地摔門而去。我們跑了好遠，阿星才停下來，他哭著對我說：“阿遠……我的大鴨子沒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我手忙腳亂地安慰他，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哭了。兩個大男孩在巷子里為了一只鴨子傻乎乎地哭，最后約定彼此都不要成為這樣的大人。

今年初，姐姐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屋子里整日播放著經典兒歌。當我聽到“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的時候，不禁想起了阿星，不爭氣地紅了眼睛。

4

中考后，我和阿星被不同的高中錄取，命運的大手悄悄地把我們推向了不同的路口。

我超常發揮，考上了一所重點中學，開學第一天，班主任敲黑板說：“從今天開始，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而阿星在一所三流中學，打架、酗酒、抽煙是家常便飯。

我們之間的交集越來越少，他沒辦法和我討論壓軸題，我抽不出時間和他去打桌球。那段時間，我在別人口中聽到最多的是阿星又換了一個女朋友、哪一天他翻墻外出、違反校規要請家長……有一天放學回家的時候，我碰到阿星和他媽媽，彼此都一臉尷尬。

高二文理分科，我聽從了爸媽的建議讀理科。阿星的家里卻吵翻了天，因為他執意要學美術。爸媽在飯桌上聊起了這件事，一臉欣慰地看著我，說：“阿星的文化課成績差才不得不學美術，我的兒子那么優秀，才用不著學美術呢！”我低著頭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后，我媽的臉色立馬變了。我說的是：“你們從來都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想考廣州美術學院，但那時家里經濟條件不好，沒辦法支付高昂的學費。于是，我只能把夢想藏在心里，去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學生，去過他們期望的生活。那時候，我多希望我是阿星，敢于追逐自己的夢想。

除夕夜，我收到了阿星的短信，他問我要不要出去看煙花。我匆匆出門，看見他站在空地上，被凍得直跺腳，星光落入了他的眼眸，閃爍著耀眼的光。我們看著漫天的煙花，聊了很久，像是要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似的。

念高三的時候，寫不完的作業和背不完的公式、定理幾乎填滿了我的生活。我拼盡全力去學習，我的人生意義只存在于年級大榜的排名里。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會打開手機，悄悄地瀏覽阿星的動態。哪一天他去廣州參加培訓，哪一天他跟著老師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去寫生。畫不出滿意的作品時，他會把自己困在畫室里沒日沒夜地畫。他的作品色彩斑斕，可他付出的努力無人知曉。

寒假公布美術聯考成績，阿星考得很不錯。他卻告訴我他要放棄六月的高考，他云淡風輕地說：“你可能覺得我很不理智，但我喜歡的是畫畫，而不是學習啊。就算硬著頭皮參加高考，命運也不會寵幸我。我的追夢之旅到此為止。”

那一刻，我難受得說不出話，書包里那幾本為他整理的重難點筆記顯得特別沉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好好加油，你永遠是我的驕傲。”

那年高考，我考上了一所211大學，爸媽心里樂開了花，設宴邀請親朋好友慶祝。阿星來的時候，我正忙著招呼高中同學，只遠遠地和他打了個招呼。待我想起和他分享我的喜悅時，他已經離開了。

我承認，那一刻我真的很難過，他是我童年里最重要的伙伴，我卻沒能與他分享人生無比喜悅的時刻。

5

現在的我還在廣州念書，阿星沒有隨大流，去做一個在外漂泊的打工仔，而是安安分分地在家幫忙打理生意。早些日子，他和他爸爸去云南自駕游，我在朋友圈里看見他張開雙手擁抱洱海的風，倚在欄桿上極目遠眺大理古城的風光。而那時，我正因期末考試掛科而被取消評選獎學金資格的事，失去了對未來的期盼。

我不敢說我和阿星的人生哪一種更有意義，是按部就班，還是遵循內心的想法活著，但至少每一秒我們都活得熱烈而無悔，認真負責的態度擁有萬鈞之力，能讓我們踏出的每一步都穩穩地落在通往更美好的未來的路上。

國慶長假回家整理舊物，我在塵封的紙箱里找到八歲生日時阿星寫給我的那封信，紙已泛黃，記憶也蒙上了一層灰。但當我仔仔細細地讀完后，忍不住哭了。他用稚嫩的字體寫著：“阿遠，今天是你的生日，原諒我沒錢給你買禮物，但平時的零食也沒少給你吃。你這個家伙，我給你寫了那么多的信，你都沒有回復我。算啦，時間還長，你想說什么我都愿意聽。媽媽說一輩子很長，我不知道我們的友誼能不能天長地久，但認識你，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事。你不僅要生日快樂，每一天都要快樂。”

我們的青春長著風的模樣，恣意張揚卻又無處安放。但我仍然要告訴阿星，他也是我的驕傲，無可取代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