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的孤島

■ 楊時旸

相逢的孤島

■ 楊時旸

說來奇怪，好像每個人在讀書時代都會遇到幾個“怪人”，性格古怪的，或者外表奇怪的。和周遭格格不入的他們總是被孤立、被冷落、被嘲笑，更嚴重的，或許會成為被欺凌的對象。那些人在度過艱難的青春期后，終究會被人淡忘，很少有人愿意走入他們的內心世界，似乎這些“怪人”被定義在這個設定里就已足夠，任何人都沒有義務去理解他們。青春期獨特的心理機制、同伴的壓力和成長時內心的痛楚合謀，將這些人變成了一座座孤島。

在電影《一些怪人》中，一個肥胖的女孩和一個獨眼少年，在被孤立之中成為彼此僅有的朋友，他們一起成長、扶助、爭吵、分離、對抗和擁抱。這個故事穿透那些丑陋和脂肪筑就的厚墻，讓人們看到他們躲閃的眼神背后熾熱的靈魂。

影片的前半部分講述了一段極具戲劇性的愛情，獨眼的男孩和肥胖的女孩，兩個被旁人厭棄的人決定擁抱彼此。他們的相戀到底是情感的吸引，還是一種絕望的放棄之后孱弱的互相解救？對于這場猝不及防的愛情，我們該不該為他們感到欣慰？如果他們的愛情應該被尊重和祝福，那為什么總會讓人在心底泛起一絲本能的同情和酸楚？因為這種感情，除了愛意，還混雜著某些雜質，那些雜質成為后來引發愛情崩塌的元兇。

如果說電影的前半部分是在堆積感情，那么后半部分則是在兇狠地拷問人性中潛藏的復雜內容，以及人心在不同的環境下分泌出的惡毒和良善。

這個故事的巧妙就在于，一直在寫主角與所處的環境相悖的際遇——在自己丑陋和冷遇的時刻遭遇了愛情，而在自身變好的途中，感情卻分崩離析。

減肥卓有成效的女孩和安裝了義眼的男孩重逢之后，彼此之間的情感并沒有像人們預期的那樣美好，反而急轉直下。男孩拼命讓女孩吃下高熱量的食物，企圖讓她變回肥胖。這個男孩被自己的殘障封印在了原地，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普通的女孩青睞，胖女孩之于他，更像是孤獨深淵中唯一的救贖。他寧愿留住一個殘破的陪伴者，也不愿意看著一個完美的背影棄他而去。我們該如何理解這一切，同情還是譴責？或許最終只能留下一聲嘆息。男孩的行為有多扭曲，他的孤獨就有多深邃。他們一路上都拼命地奔向更好的可能，以為這樣就可以從命運手中奪回一城，但最終仍然被命運反噬。他們與命運負隅頑抗，最終還是潦草收場。

女孩爆發的那場戲，讓人看盡了一切難以言傳的情緒，她發泄式地大喊：“我減肥成功之后，你還是個殘廢。”她一次次地噴吐著“殘廢”這個詞，那是一個被禮貌和教養屏蔽的詞匯，人們在平日里避之不及，但現在，女孩傾吐得很痛快。她確實是在傷害男孩，但其實也是在確認自己，確認自己變瘦的決心，確認自己脫離出“怪人”圈子的決心。這些被排斥的年輕人，只能用對彼此的傷害來化作一種鞏固自我的力量，助推自己沖向前方。更令人心酸的是，他們其實在平日的生活里都是被侮辱和被傷害的角色，而他們在彼此依偎、抱團取暖之后，最終卻只能給對方帶去更精準、更深重的傷害。其實，不只是男孩在用扭曲的方式抵抗孤獨，女孩逃脫命運的方式也很決絕，她一邊在抵抗獨眼男孩的拉拽，一邊在靠近一個帥氣的男生，即便她最終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場怪癖party上的玩偶。她只不過是從一場獵殺逃竄到了另一場獵殺。

電影《一些怪人》的結尾，看起來像是導演終于忍不住釋放出了一點善良和暖意，但值得玩味的是，那次互相依靠的前提，仍然是一次特殊的境遇和一種特殊的環境，他們注定會再度回到一種普通的情境中，那時，這些“怪人”到底要如何對待對方？又如何對待自己？他們到底能不能逃脫命運的圈禁？我們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