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詞叫愛人

甘肅/彭世華

有一個詞叫愛人

甘肅/彭世華

1 二十多年了，那個黯淡了的詞，被藏起，在一些舊信封里、老照片里、老朋友的口里。

現在，我的女人，她像一頭溫柔的豹子，在我的胸口踱來踱去。

她不知道，那個黯淡了的詞沒有一天不折磨我。

或許她早就知道，而且比我還多。

2 那個詞，間諜般的預謀。并且出入如常，誰的眼睛能辨別高尚和卑鄙？

我的親人們為此保持緘默，像對待血紅的高粱。

也曾嘆息啊，大雁身上越積越厚的飛雪。

3 秋天的巷口多么幽深，那個詞如同銹跡斑斑的掛鎖。

開滿芍藥和玫瑰的庭院，曾是我的天上人間。窸窣的楊柳里，是比人還瘦的秋風。

4 那個詞暗了，像一天天暗下來的樓臺。

面對日漸在粗糙里打磨出的歡樂，面對春天的麥穗和鳥鳴，蒼老慚愧得不值一提。

5 那固若金湯的城池留給秦時明月。

潮水憾恨，這難以平靜的波瀾。

如果是法官，它可以重新一一翻檢泛黃的案卷；

如果是青草，它可以羔羊般細嚼慢咽。

6 注定是一場莊生夢蝶的夙愿嗎？

像風馬一樣飄落的期盼，風鈴一樣的慘淡。落日里，是漸次黑了的西山。

7 我被洗劫一空的甘南，那些零落成泥的牡丹，白塔映襯的蒼白的紅顏，還有你左手里緊攥的幸福，右手里緊攥的美滿。

攤開經卷，字里行間是朦朧的淚眼。

8 最心酸的別離是生生的別離；

最苦澀的流放是心靈的流放。

那修行的僧人可以躲進積雪的深山，我的修行經歷千錘萬鑿，難敵六字真言。

9 雪花冷了，千山萬水冷了，甘南的天空冷了。你要用熱吻為我取暖，用擁抱為我取暖。

“我不怕，我不怕！”

你背對著漸漸塌陷的城市和無法抉擇的俗世。

10 一個人坐在春暖花開的山坡，不相信自己還留駐在今生今世。

山口里下來的戀人，讓山谷變得熱烈起來，那個詞變得熱烈，隨后陷入更加的黯淡。

11 我只是一個工匠，工于雕梁畫棟。

我只是一個農民，習慣起早貪黑。

我只是一個樂師，嫻熟吹拉彈唱。

傷感啊，我只能做米拉日巴，面壁思過。

12 那不過是穿城而過的季節河。

的哥代替馬夫的小街，荒草萋萋的山坡，還有彈唱不息的藏歌，為何讓我流連忘返？

13 那些年白塔不動聲色，格河不動聲色，庭院門扇上的金屬環不動聲色。

我和你的愛情遭遇最冷的風暴，你依舊在十字街口等我、念我，盼著我。

那些年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流過，輕煙般消失。

雨一般灑落，不動聲色。

14 春天來了，娘埋在土里的青蔥開始發芽，三河一江的冰面悄悄解凍。

那些藏在樹林里的云兒霓裳飄飄，蒼老的扎西專心地擦拭著架子上的銀器，豐滿的卓瑪抖動著柜臺上的絲綢，車站前的空地上，商人們懷揣著發財的甜蜜打磨著蟲草。

我感覺人間的溫暖是多么地不可抗拒。

15 不去想了，一草一木一花一果的因緣；

不去想了，是在懸崖上守候千年，還是在愛人的肩上痛哭一晚；

不去想了，那海的潮汐、夢的潮汐。

16陽光照過，雨水淋過——司湯達的墓志銘：活過，愛過，寫過。

多少個相似的聚散，多少個相似的背影，圓滑了的是骨骼，不渝的是脈絡。

面朝大海，千帆過盡，與海鷗一起翻飛的是身影，與海鷗一起鳴叫的是心靈。

17 這些年，孩子們漸漸長大。

空氣里一點一點淡了的是梔子花。陪你一起看草原成了迷人的童話。

七月里的金菊花，八月里的龍膽花，九月里的毛茛花，她們都自己開了吧？

還有埋在我們心里的格桑花，或許再也不能發芽。

18 打馬走過，那少年是何等的輕狂；

打馬走過，那青年是何等的陽光；打馬走過，那中年是何等的憂傷；打馬走過，那老年是何等的凄涼。

19 春天來了，你一個人坐在窗前，看鳥語花香。你再也說不出：鳥兒是花兒的春天，花兒是鳥兒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