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時期青泥路的高精度復原研究

關鍵詞：交通史；唐宋時期；青泥路；白水路；捷道；常道；川茶北運

摘要：結合歷史文獻記載、考古資料、地名資料，運用谷歌地球標尺功能在高分辨率衛星影像上模擬測量，可以高精度復原唐宋時期河池縣至長舉縣之間的青泥路與白水路線路走向及其演變過程：唐代穿越青泥嶺的道路主要有兩條，一條長八十里半，為常道；一條長六十里，為捷道。唐末五代時，長舉縣治由今略陽長峰縣村南移至江鎮村，青泥驛以南路線也隨之西移。開寶五年（972），河池縣治由今銀杏鎮南移至徽縣城內。景德元年（1004）和嘉祐二年（1057）兩次開通白水路，該道繞開青泥驛，由河池縣經白水（今洛河）河谷至長舉縣，全長五十一里半，比青泥舊路減少三十三里。白水路開通后，秦蜀大道由褒城鳳州散關道改為鳳州興州道，在北宋川茶北運中發揮過重要作用。

中圖分類號：K928.78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474（2017）04-0018-08

Study on the High Fidelity Restoration of Ancient Qingni Road

in Tang & Song Dynasties

SU Haiyang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Tianshui Normal University， Tianshui 741001，China）

Key words： history of transportation； Tang & Song Dynasties； Qingni Road； Baishui Road； shortcut； regular road； transporting of Sichuan tea to the north of China

Abstract： A virtual alignment and evolution of Qingni Road and Baishui Road from Hechi County to Changju County in Tang & Song dynasties can be restored in high fidelity by applying Google earth ruler function to highresolution satellite image on the basis of historical records， archaeological data， place name data. There were two roads across Qingni mountains in Tang Dynasty： the regular road， eighty and a half Li long， the short cut， sixty Li. From the end of Tang dynasty to Five Dynasties， the administrative seat of Changju County shifted from Changfeng xian Village， to Jiangzhen Village， Lueyang， the southern section of Qingni Road was moved westward accordingly. In the 5th year of Kaibao Reign （972 A.D.）， the administrative seat of Hechi County moved from Yingxing Town to Huixian city proper. In the 1st year of Jingde Reign （1004 A.D.） and the 2nd year of Jiayou Reign （1057A.D.）， Baishui Road was opened twice. It started from Hechi County， leading along the valley of Baishui River （now Luohe River）， to Changju County， with a total length of fiftyone and a half Li， thirty three Li shorter than Qingni Road. Ever since the opening of Baishui Road， QinShu Route was shifted from Baochengfengzhousanguan Road to Fengzhouxingzhou Road. It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in Sichuan tea transporting to the north of China.

一、引言

青泥嶺位于甘肅徽縣和陜西略陽白水江鎮之間，最高處海拔1946米，因“懸崖萬仞，山多云雨，行者屢逢泥淖，故號青泥嶺”〔1〕。李白《蜀道難》“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句描寫了青泥嶺的險峻和青泥路的艱險。柳宗元《興州江運記》也記述了青泥路的兇險難行：“自長舉北至于青泥山，又西抵于成州，過栗亭川，逾寶井堡，崖谷峻隘，十里百折，負重而上，若蹈利刃。”〔2〕青泥路是唐代及其以前由秦隴地區入川的必經通道之一，但關于青泥路線路的具體走向和變化，歷史文獻沒有詳細記載。嚴耕望在《唐代交通圖考》卷3《秦嶺仇池區》中也沒有具體考證，他甚至誤認為北宋所開的白水新路在青泥嶺以東〔3〕。2009年，筆者曾在《祁山古道南秦嶺段研究》一文中考述了翻越南秦嶺至陜西略陽或甘肅武都的六條古代道路，由西向東分別是覆津道、鳴水道、青泥河道、木皮嶺道、白水路和青泥嶺道，但沒有詳細考證青泥嶺道和白水路沿線所經之地〔4〕。青泥河是西漢水支流，《水經注》卷20《漾水 丹水注》稱其為濁水，今名青泥河，青泥河道指沿青泥河谷穿行的水上和陸上道路；青泥嶺道指穿越今天徽縣和略陽間青泥嶺的古代道路，古人習慣稱之為“青泥路”①。今人有稱“青泥古道”、“青泥嶺道”、“青泥道”或“青泥路”者。本文沿襲古代稱呼，亦稱之為“青泥路”。2014年徽縣政協編輯印行的《青泥古道文化研究論文集》中收入了曹鵬雁先生的《徽縣秦蜀、隴蜀古道探究》一文，該文認為青泥古道從徽縣西北的銀杏鎮（河池驛）出發，“東經徽縣城關，從城南六里過水陽鄉牟家壩、石峽上南山頂達青泥店（唐、宋青泥驛）；爾后向南經辛家吊溝、孟灘、關坪、武家坪到達鐵山腳下太和庵、青云驛（別名鐵山驛）；再經甘樹埡、穆家溝、涼水泉、碳店（相當于今黑—虞公路），至虞關（今嘉陵江邊老虞關村老虞關處）許壩；然后在許家壩虞關渡口渡嘉陵江，進八渡溝，過三官殿至陜西略陽九股樹，接金池院路通往略陽、漢中。”②2015年“隴蜀古道——青泥道”學術研討會在徽縣召開，石志剛先生提交了題為《北宋以后白水路的變遷》的論文，該文勾畫的青泥路銀杏至虞關一段路線與曹鵬雁先生的線路完全相同，但認為青泥路至虞關后，折西南至略陽白水江鎮長峰縣村（長峰縣村就是歷史上的長舉縣所在地）；宋代白水路由銀杏鎮（宋河池縣）經徽縣進入西寺溝，過十里墩、文池、照壁崖、黑溝抵達白水峽邊的大河店，再沿洛河南下，經王家河至瓦泉村，然后再由此折向東北，過瓦泉山至長峰縣村。元明以后，白水路沿白水峽抵白水江〔5〕。endprint

筆者在《論青泥道的時空特征與獨特價值》一文中復原的青泥道銀杏至青泥河店子一段與曹鵬雁和石志剛兩位先生完全相同，但青泥河店子以后一段線路與他們的復原方案都不同：筆者認為由青泥河店子繼續向東南，經草灘、涼水井、柳樹埡、上山里、下山里、山盆、楊家河、大灣里、碾道里、陰坡里、馬鞍梁、白水江鎮至江鎮村，江鎮即唐代長舉縣所在地。筆者復原的白水路大河店以下部分與石志剛先生的方案也存在很大分歧：筆者認為宋代白水路至大河店后，順洛河河谷至小河村，再由小河村向東南，渡嘉陵江至江鎮村〔6〕。筆者對唐宋時期河池至長舉間道路及其變化做了認真、深入的研究，發現以上觀點雖有值得肯定的地方，但都存在一些模糊甚至錯誤認識。青泥路和白水路里程、線路走向及演變問題有繼續探討的必要。

二、唐代青泥路里程、線路走向變化

（一）唐代河池縣的位置

研究唐代青泥路里程與線路走向，首先要考證清楚唐代青泥路的起點河池縣和終點長舉縣的確切位置。《元和郡縣圖志》記載鳳州（治今鳳縣鳳州鎮）“西至兩當五十里，西至河池一百七十里。”〔1〕

筆者以歷史文獻為線索，利用谷歌地球高精度路經測量工具，復原了該段線路走向：即從鳳州鎮嘉陵江和它的支流安河交匯處出發，沿嘉陵江右岸西行至靈官峽口，由此向西翻越馬嶺至嘉陵江支流紅崖河流域，再順紅崖河東岸北行，在兩當縣楊店鄉姚莊村東西渡紅崖河至姚莊，該段路程27.35公里，合五十唐里，姚莊即唐兩當縣治所在地。據《元和郡縣圖志》推算，兩當與河池間的距離為一百二十唐里，合今64.8公里。由唐兩當縣故城經今兩當縣、永寧鎮至徽縣的距離為59.28公里，比唐代兩當至河池的里程少5.25公里；由唐兩當故城向西，溯紅崖河支流流香溝西進，在靈官殿村西北向西翻山至三岔村，由此順兩當河支流袁家溝北岸西行至兩當河與袁家溝交匯處，西渡兩當河，再沿河西岸南行至兩當縣城西北的祁家村，由祁家村向西北溯大坡河前行，向西翻山至青巖村，再順羅家河支流后村子河西南行，在江口村東南西渡羅家河，由羅家河西岸南下至峽口村，再折西溯羅家河支流屈家河西行至崖灣附近，向南翻山入徽縣羅家河河谷，順流而下，經東坡、峽街村、楊店、中川至銀杏鎮。這段路程全長64.59公里，合一百一十九唐里半，取其整數為一百二十唐里。

《元和郡縣圖志》記載：“故道水，經（河池）縣西，去縣城三十步。”〔1〕今銀杏鎮在徽縣羅家河東岸，與《元和郡縣圖志》關于兩當至河池縣里距和河池故城位置的記載完全符合。無疑，唐代河池縣就在徽縣西北7.5公里的銀杏鎮。

（二）唐代長舉縣的位置

對于唐代長舉故城的位置，學術界有兩種看法：一個是略陽縣白水鎮江鎮村，一個是略陽縣白水鎮長峰縣村。《元和郡縣圖志》記載：“長舉縣，……南至（興）州一百里……本漢沮縣地，后魏于此分置長舉縣，屬槃頭郡。周武帝廢槃頭郡，縣改屬落業郡。隋開皇三年罷郡，縣屬興州。皇朝因之。……青泥嶺，在縣西北五十三里接溪山東，即今通路也。懸崖萬仞，山多云雨，行者屢逢泥淖，故號青泥嶺。嘉陵水，去縣南十里。槃頭故城，在縣南三里。因水盤屈為名也。”〔1〕長舉縣南至興州“一百里”的記載成為解決其位置問題的關鍵。由江鎮村向南經定寶寺入嘉陵江的一小支流，經封家壩、大路口、廟溝門、寬坪里、麻柳鋪至瓦房子，再向南翻山入八渡溝支流磨壩河谷，經煙洞溝、鐵廠子、上柳場、上鋪子、下陰坡至吳家營，再沿磨壩河西岸南行至略陽南街，由南街西渡河至八渡溝和嘉陵江交匯處即唐代興州故城所在地。《元和郡縣圖志》記載：“嘉陵水，經（順政）縣南，去縣百步。”筆者利用谷歌地球高分辨率影像和高精度測量工具，測得這段距離為43.91公里，約合八十一唐里，與一百唐里相差達十九里。因此，唐代的長舉縣似乎不是筆者以前所認為的江鎮村。由長峰縣村東渡嘉陵江，進入嘉陵江的一條小支流，再向東翻山進入八渡河支流岔樹河谷，經九股樹、溝口里、田家壩、黃家莊、兩河口至白石溝門上，再由此折東經牌坊壩、高家壩至吳家營，與前道匯合至略陽故城，該道最短里程49.64公里，約合九十二唐里；最長路徑56公里，約合一百零四唐里，取平均值為5882公里，約合九十九唐里，非常接近一百唐里。可見，略陽縣白水江鎮長峰縣村可能就是唐代長舉縣所在地。

《舊唐書》卷39《地理志二》記載：“長舉縣，漢沮縣地，隋為長舉縣。本治槃頭城，貞觀三年移于今所。”〔7〕搞清楚槃頭城的位置，對于進一步確定長舉縣的位置十分重要。《元和郡縣圖志》認為槃頭城在長舉縣“南三里”，而《大元一統志》則認為：“長舉縣，先在州北八十二里，貞觀二年移治州西（北）一百里。”也就是說，《大元一統志》認為初唐的長舉縣治所槃頭城在唐代晚期長舉縣治以南十八里，而不是“三里。”所謂“南三里”，是不是在文獻傳抄過程中將“十三里”誤抄為“三里”？由今長峰縣村向西南至江鎮村的距離是6.89公里，約合十三唐里，由江鎮經定寶寺至略陽（興州治所）的距離是43.91公里，合八十一唐里，與八十二里僅僅差一里。這里嘉陵江由西盤曲而南，特別符合《元和郡縣圖志》槃頭城“因水盤屈為名”的記載。另外，貞觀二年長舉縣治僅向北遷移“三里”，這在邏輯上也是講不通的。所以，可以比較肯定地說，槃頭故城就在略陽白水江鎮江鎮村。換句話說，元和時期長舉縣應該在槃頭城北十三里，即今長峰縣村一帶。今長峰縣村距離嘉陵江僅40米左右，合唐代二十七步上下。考慮到唐代嘉陵江水位比今天高，《元和郡縣圖志》關于“嘉陵水，去縣南十里”的記載恐怕為“去縣南十步”之誤抄。

（三）唐代青泥路道路系統的構成

《通典》卷176記載，鳳州至興州之間的距離為三百五十唐里〔8〕，如果鳳州至河池縣間距離仍為“一百七十里”，長舉至興州間距離仍為“一百里”，則河池至長舉間距離為八十唐里。《元和郡縣圖志》記載了鳳州至興州間“三百五十里”和“三百三十里”兩種里程〔1〕。以三百三十里計算，鳳州至河池縣間距離是一百七十唐里，長舉至興州間距離是一百唐里，則河池至長舉間的距離為六十唐里。文獻記載的河池至長舉間里程的差異，可能不是由于記載失誤造成的，而是河池至長舉間線路不同所致。endprint

由徽縣銀杏鎮東南行，經金溝門下、郭坪村、唐莊村、范棱村、徽縣、劉家莊、普陀、周家莊、師家崖至青泥河店子（唐青泥驛）的路程是14.85公里，合二十七唐里半。如果河池至長舉間的距離為六十唐里，則青泥驛至長舉縣間的距離是三十二唐里半，合17.55公里；如果河池至長舉間距離為八十唐里，則青泥驛至長舉縣間的距離是五十二唐里半，合今28.35公里。由青泥河店子向東南，經草灘、涼水井、柳樹埡、上山里、下山里、山盆、楊家河、大灣里、碾道里至陰坡里，再由陰坡里向東南經何家寨至長峰縣村的距離是17.99公里，與17.55公里僅僅相差0.44公里。由青泥河店子經陰坡里至長峰縣村的走法，符合三十三里線路走法。該段大灣里至碾道里之間山高坡陡，異常險惡，所以不應該是常道。由青泥河店子至涼水井后，還可以不去陰坡里，而是折向東南，經甘草壩、梨樹坑、三泉村、中壩至吳家坪，再由此折南經柑樹埡、溝岔下、潘家那下、穆家溝下山至虞關，再由虞關轉西南，沿嘉陵江北岸河谷階地和緩坡至長峰縣村，距離為28.62公里，合五十三唐里，毫無疑問，該段應該是“五十三唐里”的走法。《元和郡縣圖志》關于“青泥嶺，在（長舉）縣西北五十三里接溪山東，即今通路也”的記載，反映的正是五十三里路線的走法。《通典》卷176記載興州東北至河池縣界“一百五十里”〔8〕。若興州至長舉間距離依據“一百里”計算，則長舉至河池縣界青泥嶺為“五十里”，與《元和郡縣圖志》的記載基本符合。

三、唐末五代至北宋青泥路的變化

（一）宋代河池縣位置的變化

《宋史》記載：“河池，緊。開寶五年移治固鎮。”〔9〕嚴耕望認為：“唐末五代有固鎮，當驛道，南入蜀口至成都，東北通散關至長安，西行經成州至秦州，地當三條重要干道之樞紐，為軍事重鎮。”〔3〕嚴先生還逐一辨別了《資治通鑒》胡三省注、《讀史方輿紀要》和《大清一統志》中關于固鎮位置的記載，最后認定固鎮在青泥嶺北，徽縣西〔3〕。王浩遠認為固鎮在今徽縣東北的永寧鎮〔10〕。

筆者根據《元豐九域志》河池至鳳州間里程的記載，結合谷歌地球高分別率衛星影像與高精度路徑測量工具測量，發現宋代固鎮既不在今徽縣之西，也不在今徽縣東北的永寧鎮，而在徽縣縣城內。《元豐九域志》記載：“緊，河池。（鳳）州西一百五十五里。二鄉。河池、高橋、固鎮三鎮。水銀一務。有固道水、河池戍。上，兩當。（鳳）州西八十五里。二鄉。開寶一監。兩當、廣香二鎮。”〔11〕宋代一里約今560米，八十五里合今47.6公里。由今兩當縣楊店鄉姚家村向西，基本上沿著今天鳳縣通兩當的公路前行，經半邊街、譚家磨、王家溝口、靈官村、柴家窯、莊子灣、貫溝村、香泉村至祁家村的距離是20.25公里，鳳州故城至唐兩當故城間的距離是27.35公里，合計47.6公里，與宋代兩當縣與鳳州之間的距離完全符合。因此，宋代兩當縣在今兩當縣城西北的祁家村。

又依據《元豐九域志》記載，宋兩當縣至河池之間的距離是七十里，合今39.2公里。基本沿著現代公路（個別地方離開現代公里）由兩當縣祁家村出發，向西翻越兩當河和羅家河分水嶺，經樺林村、大方塬、關山梁、杏樹埡、大路口下山至永寧鎮。再由永寧鎮西渡羅家河至大橋頭，溯羅家河一東西走向支流西行，沿途經趙家峽、楊坪、郭坪、唐家坪、楊莊、老莊溝至北埡子，再由北埡子向南翻山入徽縣羅家河谷，南行，經石家莊、馬灣、石佛村、山根、石堆子、下西坪、柳溝、東街村至兩當通徽縣和徽縣通成縣的公路的交匯處。該段路程39.03公里，與宋兩當縣至河池間的距離39.2公里非常接近。元豐年間（1078～1084年），河池已經遷移至固鎮。《元豐九域志》記載的兩當至河池間的距離，也就是兩當至固鎮間距離。所以，宋代開寶五年（972年）以后的河池縣治固鎮就在今徽縣縣城內。

（二）唐末、五代長舉縣位置變化

對長舉縣的位置，宋代地理文獻有兩種不同的說法。《太平寰宇記》記載：“兩當，（鳳州）西五十里。……河池，（鳳州）西北一百七十里。”〔12〕“長舉縣，（興州）北八十里。……接溪山，在縣西北五十二里，青泥嶺，在接溪山東，即今通路也。”〔13〕太平興國年間，河池縣已經遷至固鎮，河池縣和鳳州的距離已經發生了變化，但《太平寰宇記》依然照抄《元和郡縣圖志》的記載。不過《太平寰宇記》關于長舉縣至興州間距離的記載與《元和郡縣圖志》存在差異，前者為“八十里”，后者為“一百里”，這種差異可能反映了唐末五代時期長舉縣位置遷移的史實。

筆者利用谷歌地球高精度測量工具測得由江鎮村向南經定寶寺至興州故城的距離為43.91公里，約合八十一唐里、七十八宋里，與八十里十分接近。可能說明在唐末、五代至宋初，長舉縣位置已經遷移至略陽白水江鎮江鎮村。晚于《太平寰宇記》的《元豐九域志》正確反映了開寶五年（972年）河池縣治所遷移至固鎮（今徽縣縣城內）后驛道里程的變化，但其關于長舉在興州“西一百里”〔14〕的記載在方向和里程上都有錯誤。

（三）唐末五代青泥路的變遷

河池和長舉縣的縣治遷移后，鳳州至河池、河池至長舉、長舉至興州的線路均發生了巨大變化。開寶五年（972年）河池縣治所遷移至今天徽縣縣城內后，鳳州至河池間道路不再在河谷中繞行至徽縣西北的銀杏鎮，而是向東南方向擺動，在山梁、河谷中交替穿行至徽縣，新路比舊路縮減十五里。

河池至長舉縣間的路線也因長舉縣治所的西遷而發生改變。據宋雷簡夫《新開白水路記》，白水路開通后“減舊路三十三里”，鳳州河池驛至長舉驛間距離為“五十一里有半”〔15〕，依此記載推算，白水路開通前，河池驛至長舉縣間的距離是八十四里半，合今47.32公里。需要注意的是，這里的“河池驛”當指原河池縣即今徽縣銀杏鎮內的河池驛，而非河池縣新治所固鎮內的固鎮驛。《宋會要·方域》一零之三神宗熙寧十年奏議說：“發川剛往秦州，只從舊路行至故驛，便可直入成州。如由新路，須過鳳州，過五程至鳳翔府。”〔16〕這里的“故驛”就是固鎮驛。endprint

筆者測得銀杏鎮經青泥河店子、虞關、長峰縣村至江鎮的最遠距離是51.38公里，最短距離是50.09公里，與47.32公里分別差4.06公里（約合七宋里）和2.77公里（約合五宋里）。據此推斷，《新開白水路記》中的“舊路”似乎不是銀杏鎮經青泥河店子、虞關、長峰縣村至江鎮村的路線，而另有所指。筆者又測得從徽縣銀杏鎮東南行，經今金溝門下、郭坪村、唐莊村、范棱村、徽縣、劉家莊、普陀、周家莊、師家崖至青泥河店子，全程14.85公里；由青泥河店子繼續向東南，經草灘、涼水井、柳樹埡、上山里、下山里、山盆、楊家河、大灣里、碾道里至陰坡里的最平坦的路線的距離是17.99公里，最便捷的路線里程是14.05公里；由陰坡里翻越馬鞍梁至白水江鎮，再由白水江鎮向西至江鎮村的距離是14.59公里。如果取最平易路線，由銀杏經青泥河店子、陰坡里、馬鞍梁、白水江鎮至江鎮村的里程合計47.43公里，與《新修白水路記》記載的河池至長舉的“舊路”僅僅差0.11公里。說明唐末五代某個時候，隨著長舉縣位置西移，翻越青泥嶺的后半段路程的線路也隨之西移。

（四）宋代青泥路線路和里程的變化

北宋時期，青泥路線路和里程發生了巨大變化。宋代初年，為了加強軍事力量以應付統一戰爭，以絹、銀、錢、鹽、茶葉為支償物，北宋從西北吐蕃諸部大量收購馬匹。隨著漢中、川蜀等地鹽、茶葉北運的增加，高峻盤旋的青泥嶺路已經無法適應大宗物品的運輸。為了滿足現實需要，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和嘉祐二年（1057年）兩次繞過青泥嶺，開通白水路。在徽縣城南的大河店石牌村徽白公路左側的斷崖上，鐫刻著北宋嘉祐二年雷簡夫撰文并書寫的《新開白水路記》，為研究古青泥路的興廢提供了可靠依據。碑文云：

至和元年冬，利州轉運使、主客郎中李虞卿以蜀道青泥嶺舊路高峻，請開白水路。自鳳州河池驛至長舉驛，五十一里有半，以便公私之行，具上未報即預畫財費，以待其可。明年春，選興州巡轄馬遞鋪、殿直喬達領橋閣并郵兵五百人，因山伐木，積于路處，遂籍其人用訖。……至秋七月始可其奏。然八月行者已走斯路矣。十二月諸功告畢。作閣道二千三百九間，郵亭、營屬、綱院三百八十三間，減舊路三十三里，廢青泥一驛，除郵兵驛馬一百五十六人騎，歲省驛廩鋪糧五千石，畜草一萬圍，放執事役夫三十余人。……初，景德元年嘗通此路。未幾復廢者，蓋青泥土豪輩唧唧巧語，以疑行路。且驛廢則客抵酒壚為廢物矣，浮食游手安所仰耶？小人居嘗爭半分之利，或睚眥抵死，況坐要路，無有在我，遲行一切之急，射一日十倍之資，顧肯默默邪？造作百端，理當然爾。〔15〕

由碑文可知，白水路曾開通過兩次：第一次是景德元年（1004年），但因青泥土豪的抵制，被迫于真宗景德二年九月四日“詔興州青泥驛舊路，依舊置驛館，并驛馬遞鋪等。其新開白水路，任上路往來。先是屢有言新路便近，亦有青泥雖遠一驛，然經久，難于改移者，故下詔俱存之。”〔17〕致使新開通的白水路“未幾復廢”。從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至嘉祐元年（1056年）52年間，河池至長舉間的道路依然走青泥舊路。第二次開通在嘉祐二年（1057年），新路從鳳州河池驛開始，避開青泥嶺，逢山修閣，遇水架橋，沿河谷、山崖穿行五十一里半至長舉驛，比經過青泥嶺抵達興州的道路縮短了三十三里，從河池至長舉可一日抵達，因此，青泥驛從此廢棄，南下漢中、四川的道路也不一定需要翻越青泥嶺。

前文提到，學者對宋代白水路起點、終點和線路走向有不同的看法。石志剛先生認為白水路由徽縣銀杏鎮過十里墩、大河店后入白水峽，順白水峽至大石碑后，折東北過瓦泉山至略陽縣白水江鎮長峰縣村。筆者認為白水路至大河店后，繼續順洛河河谷至小河村，再由小河村向東南，南渡嘉陵江至江鎮村〔6〕。筆者利用《新修白水路記》提供的數據和谷歌地球高精度測量工具測得從銀杏鎮經徽縣、西寺溝、十里墩、文池、照壁崖、黑溝、大河店，再由大河店經大石碑、瓦泉至長峰縣村的距離是4102公里，而由銀杏經徽縣、青泥河店子、虞關至長峰縣村的距離是43.2公里，前者比后者僅僅少1.18公里，約合宋代二里。即使把白水路的起點定在徽縣縣城內，也僅比后者省8.28公里，約合十五宋里，與三十三里相差甚遠。所以，宋代長舉縣仍在今略陽白水江鎮長峰縣村內的看法是錯誤的。唐宋時期青泥路線路演變情況見圖1。

筆者以歷史文獻為線索，利用考古資料、地名資料、高分辨率衛星影像和高精度路經測量工具模擬測量，白水路最短、最合理的路線是從徽縣出發至水陽鄉劉家村東，再折向西南，在店灘村西南翻越關山至姚坪，再西南經蘆子灘、店子溝、后莊里、紅崖灣、黑溝門至大河店，由大河店入洛河河谷（嘉陵江支流），順洛河河谷南行至小河村，再由小河村向東南，南渡嘉陵江至江鎮村，該段全長29.27公里，合宋代五十二里余，與《新修白水路記》記載的五十三里相差不足一里。

由于青泥嶺地勢高峻，中、晚唐時期，秦蜀大路以褒城鳳州散關道為干線〔3〕。白水路修通前，宋代秦蜀大道仍然沿襲唐代老路，走褒城鳳州散關道。宋仁宗慶歷三年（1043年）七月二十七日，秘書丞、知興元府褒城縣竇充奏言：“竊見入川大路，自鳳州至利州劍門關，直入益州，路遙遠，橋閣約九萬余間，每年系鋪分兵士于近山采木修整通行。”〔16〕因為奏言者為褒城縣人，可知當時入川大道仍在鳳州經褒城至利州一線。白水路第二次修通后，入川干線遷至陳倉、嘉陵一線。

當時宋夏茶馬貿易路線大致是出劍閣，經三泉、金牛鎮、青陽驛、興州、河池、兩當至鳳州，再自鳳州出散關至秦州榷場〔18〕。隨著茶馬貿易規模急劇擴大，熙寧七年（1074年），宋政府在成都設榷茶司，在秦州設置買馬司，分管四川茶葉與吐蕃馬匹的互市事宜〔19〕。為方便組織茶貨運往秦鳳路、熙河路，同年，產茶諸州軍相繼在隴蜀古道沿線設立多處茶場。為了縮短茶葉運輸的路程，利州路提點刑獄范百祿建言，廢鳳州經興州至利州的道路，開通褒斜新道。宋神宗熙寧十年（1077年）褒斜新道修成，由秦赴蜀大道改走褒斜新道。然而褒斜新道的弊端很快就暴露出來。元豐元年（1078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衛尉寺丞、知三泉縣莊黃裳上奏朝廷，反對廢棄金牛驛經興州、兩當至鳳州的舊路。劉忱、李稷核實后認為：“褒斜新路視興州舊路，雖名減兩程，其鋪兵、遞馬皆增于舊。又卒亡馬死相尋，官吏館券、給請亦倍舊路，雖號十程，比新路才遠八里，且多平慢。新路雖減科發洋州稅米四千余石，乃移撥興元府、鳳州稅米二萬余碩。今若行河池舊路，遷復馬遞鋪官舍亭驛，略加修整，即目如故。兼可減河池、兩當、二里三驛。”〔16〕由于以上原因，元豐元年后，又恢復了鳳州經白水路至興州的舊道。endprint

四、結語

將歷史地理學傳統研究方法與地理信息系統結合，高精確復原歷史交通路線的走向、里程及其演變過程，目前已經成為歷史交通地理研究的新方向。筆者利用這一新的研究思路與方法，初步復原了漢唐長安通姑臧南道的線路走向。對唐宋時期青泥路交通線路的高精度復原，正是在前期技術與經驗積累基礎上進行的。

唐代穿越青泥嶺的道路主要有兩條，一條長八十里半，為常道；一條長六十里，為捷道。常道沿線分布著徽州故城遺址（明）、石峽摩崖石刻、青泥河店子《遠通吳楚碑》（清）、太和庵（清）、虞關遺址（宋）、白崖墓群（宋）、羅漢洞造像（宋）、吳王城遺址（宋），這些遺址一方面為復原青泥路提供了重要的考古依據，另一方面說明白水路開通后，傳統的青泥路并沒有廢棄，或作為軍事通道，或作為民間通道繼續使用；捷道南段絕大部分路段在山谷中穿行，楊家溝至陰坡里一段為山路，衛星影像上古道遺跡清晰可見，為精確復原該段道路提供了重要線索。

唐德宗貞元年間（799～855年），為了解決成州（治今甘肅成縣）邊防駐軍的糧食問題，疏通由興州至長舉縣嘉陵江河道及其支流青泥河河口至成州間青泥河道〔20〕。江鎮村地形相對開闊，且距離青泥河與嘉陵江交匯處僅3公里，既便于建城，又便于管理水運，這可能是長舉縣治由長峰縣村南遷至此的主要原因。因軍事因素引起的長舉縣治位置的變化，是唐末五代時青泥路線路變化的最主要原因。

白水路的開通與北宋茶葉供求狀況關系密切。北宋南方茶葉年產量5300萬斤，50%以上需要外銷〔21〕。而當時飲茶之風不僅在宋人中流行，而且在契丹、回鶻、黨項、吐蕃中盛行。在供需兩旺的情況下，高峻險阻的青泥路顯然不利于川茶的北運，這是北宋兩次開通白水路的根本原因。白水路的發展也同樣適應了北宋茶馬貿易形勢的新變化。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年），王韶用兵熙河地區，拓地一千二百里，招撫三十萬口，讓北宋獲得廣闊的戰馬供應地。政治形勢的變化最終促使了宋朝統治者確立以茶博馬的政策，并將茶馬貿易的重點放到熙河路吐蕃部身上。從熙寧七年（1074年）至元豐六年（1083年），熙河路以茶為主要支償物購馬12萬余匹；從元祐元年（1086年）至宣和五年（1123年）以茶為主要支償物購馬38.7萬余匹〔22〕。用于與馬交易的川茶由白水路經成州（治今成縣）、秦州（治今天水市）、鞏州（治今隴西）、抵達熙河路。因此，白水路是北宋茶馬貿易最重要的通道之一。由熙河路西寧州向西，經柴達木盆地南緣，還可通向新疆、中亞及其以遠。因此，白水路在川茶北運、溝通中國西南與西北、東亞亞熱帶濕潤區與中亞干旱區農牧經濟聯系方面發揮過重要作用。白水路沿線遺留至今的古城（徽州故城）、與交通關系密切的地名（店灘、十里墩、店子溝）、摩崖石刻（新修白水路摩崖碑、鐘公路摩崖碑）為高精度復原該道的線路走向提供了重要依據。南宋時期，由于宋金在青泥嶺一帶展開激烈的爭奪戰，青泥路和白水路均趨于衰落。不過，元朝統一全國至明、清各朝，都把寶雞、鳳州、褒城間的連云棧和金牛道、劍閣道等作為從首都北京通往四川、云南、貴州以至西藏的官驛大道，白水路仍然是隴右經漢中通往四川的重要交通線〔23〕。

“蜀道從新石器時代一致延續至明清，青泥路和白水路是蜀道的一部分，是中國西北和蜀地文化、經濟、軍事、宗教和政治交流的紐帶，是名副其實的文化線路，其沿線留下的與歷史上區際交流關系密切的物質形態與非物質形體的文化遺產，屬于蜀道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與沿線獨特的生態環境和自然風光一道，構成了青泥古道獨特的歷史價值、科學價值和藝術價值。”〔6〕唐宋時期青泥路交通線路的高精度復原，對促進蜀道沿線文化遺產的調查、保護，加深對其整體價值的認識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同時唐宋時期青泥路交通線路的復原，是目前正在進行的歷史交通線路高精度復原試驗的一部分，為歷史交通網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方法及可資借鑒的經驗。

注釋：①

北宋名臣趙抃在《過青泥嶺》詩中有“青泥嶺上青泥路，二十年來七往還”句，可見“青泥路”為宋人對翻越青泥嶺的道路的習慣稱呼。

②曹鵬雁《徽縣秦蜀、隴蜀古道探究》，見徽縣政協教科文衛體育委員會2014年編《青泥古道文化研究文集》第15-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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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武麗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