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化的“主”的世界

宗家英??

摘要：《冬》是穆旦暮年創作的優秀詩篇之一，是作者坎坷一生的絕筆。作者用一系列的獨特意象群表達對生命的感悟，用現代主義的基調對抗現實的冷漠，用平淡、質樸、淡泊、無華的語言歌頌了生命最后的嚴冬。冬天之于詩人是恬適的平靜，是溫暖的港灣，是自由的歸宿，是一個由自我主宰，充滿自由與珍愛的“主”的世界。假以文本細讀法解析《冬》可以在平淡中發掘詩人內心更深邃的思想。

關鍵詞：對立性；物化；“主”的世界；文本細讀

文本細讀法是英美新批評的術語，其內容是“對詩歌進行分析性的細讀，注重詩的意蘊，用散文的方式尋找詩的善和真，挖掘詩歌思想意義的積極力量”。穆旦是九葉詩派的文學主將，有著豐富的留學經歷，深受西方現代主義影響，善于“用官能的形象將肉體感覺與形而上學的玄學思想相結合”，否認感傷主義和個人情緒的“噴射器”。《冬》正是他詩歌主張的完美體現作品。所謂的“物化”是指詩人并沒有直抒胸臆的表達詩人主體的主觀情緒，他的抒情方式，并不是郭沫若的宣泄式的吶喊，而是用大量的意象加以暗示，使語義表達“間接化”，達到主觀情緒物化的效果。“主的世界”即在詩人的思維中，世界的本質是矛盾的，在這樣矛盾的世界里構成了大量的悖論，詩人被世間的悖論困擾，在詩中為自己營造了一個解脫凡事困擾的理想的、自由的、游離于現實之外的世界，即“主的世界”。《冬》即是作者物化的“主的世界”。

一、 悄然歸于平淡，停泊于一片安然

《冬》作于一九七六年十二月，是詩人對自己坎坷的生命體驗的總結，也是作者創作生涯的絕唱。這一年對于詩人以及全體中國人民來說都是非同尋常的，是一個瘋狂時代的結束，也是一個沉重未來的開始。國家之主相繼離世，天災已至人禍漸熄，肉體疼痛與精神煎熬……這個年輕國家的一切都冰封在一九七六年的嚴酷冬天里，束縛進詩人年邁的肉體中，賦予了這個冬天深沉的內涵。《冬》這首詩歌，將傳統的“含蓄”與西方的“重暗示性”和“親切感”融匯在一起，平淡中出奇，冷淡中掩深摯。《冬》所描寫的是日常生活的平靜質樸，既無大波瀾，也無大喜悲。這樣的藝術世界，在那個充滿歌頌與吶喊的世界里，是那樣的格格不入。詩歌通篇都是通過日常生活的瑣事：不論是工作后的一杯暖酒，枯草原野的小河，爐火周圍的老友閑談，雪落不眠夜之間的思念，都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細微到塵埃里的小事情。然而，正是這些小事情與當時宏大的時代背景形成強烈沖擊。這些微觀世界里的小事情，顯示出了詩人經過一生幾十年的大風大浪之后，淡泊待人、安然處世的睿智態度，是一個暮年老者對自己心靈的慰藉。“我愛在淡淡的太陽短命的日子”是詩人對冬的平淡的喜愛，它的喜愛正如冬天里爐火的溫度，暖暖卻不熾熱，正如冬天里的溫酒，醇香卻不酒烈，沒有轟烈烈，也不會至死不渝。冬天是理性的，正如耄耋之年的詩人自己，正如浮夸過后的平靜世界，正如日常的悉悉索索，平淡安然，冰封了外界的黑暗與聒噪、肅殺與嘶吼，使詩人恬適于自己的“主的世界”，吃酒、閑談、回憶、珍念。

二、 向死而生，反求諸己

《冬》這一詩歌中，處處暗藏著生存的對立性，間接地呈現出了詩人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生命態度。詩人價值理念中的這種生存的對立性與郭沫若《鳳凰涅槃》不同，郭沫若的鳳凰涅槃重生，是一種絕對的生存的對立，新生的力量是建立在對舊事物的徹底的破壞的基礎之上。而穆旦的生存的對立性是相對而言的，新生力量因為有了舊事物的襯托，而熠熠生輝，更放光彩。在《冬》這篇詩歌中，冬之于春便是舊的事物，二者具有某種意義上的相對對立性。“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在埋葬了火熱的一年的同時，也孕育了春天，春的生命在嚴酷的冬天跳動，春的蓬勃因冬的束縛而更有生機。

三、 玄理性的物化世界

穆旦詩歌中的重要體現表現在詩歌語言改用了大量的意象。穆旦深受西方現代主義形而上學的玄理化影響，能夠敏感地捕捉到現實生活中的平凡事物，并將其玄理化呈現，給人意味深長的質感。“血液閉塞著欲望，年輕的靈魂裹進老年的硬殼”。詩歌充盈者玄學思辨的深沉厚重，平淡中含著隱晦，艱澀中飽含睿智。穆旦早期的詩歌多表現憤世嫉俗，憂國憂民之見。如《野獸》里的詩歌意象“猛烈地火焰”是“對死亡蘊積的野性的兇殘”，穆旦中期的詩歌多反映當時的社會現實，表達對虛偽文明社會的揭露、鞭撻，以及在那樣一個黑暗社會，個人的無奈無望的寂寞感和那種虛無悲觀的情緒。如《活下去》中“土地“是危險的”，“大海”是兇殘的，“時間”是沉重呻吟的。在詩人的黑夜里，難以產生圣潔的感情。到了詩人創作的晚期，似乎經歷了大浪的詩人一切都顯得那么平靜理性。《冬》中的“小河”“蟬”“草石”等，每一個意象都凝聚和總結了詩人晚年對人生的感悟和思考，激勵著詩人在冬天與嚴寒做對抗。飽經滄桑的詩人，懷著寬廣的心，直面人生的殘酷，蕩激著靈魂最沉痛的撞擊。

四、 種下一棵異鄉的夢，期待來生繁華

詩歌體現了作者對生命的痛悟及個人現實處境的思考。“人生已到嚴酷的冬天！”“已”一字，體現出了詩人對生命的珍念，生命匆匆，四季輪回，不覺間，幾十年已經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仿佛還沒有來得及感悟卻已走到盡頭。

《冬》是詩人對自己一生全方位徹底的思索與總結。他似乎站在更高的層面上，以更超然的姿態，總結了生活的歷程，滿含對新時代的期待。詩人雖然悵惘自由無爭的“主的世界”，但他又不得不回到現實生活，面對現實的紛擾。這正是詩人現實主義精神的重要特點，也正是他的詩歌沒有脫離現實主義的軌道的緣由，是他的一種勇于面對殘酷現實的勇氣和魄力。他喜愛閑適、純凈、無擾的冬天，但卻沒有將自己麻痹在冬的短暫的溫暖里，而是勇敢地接受“北風的呼喚，迎面撲進寒冷的空氣”。穆旦的《冬》具有獨特的詩歌魅力，全篇都是簡單的白話，沒有任何浮詞、時髦詞、文言詞，卻帶領我們進入了一個自由閑適的冬的物化的“主的世界”，滋潤了我們枯瘦的心靈，給予我們直面嚴冬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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