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魯迅《野草》的現(xiàn)實主義藝術價值

楊文斌

試論魯迅《野草》的現(xiàn)實主義藝術價值

楊文斌

《野草》是魯迅先生解剖自我的產物，在其中，魯迅對許多人生和社會問題進行了拷問和解答，這是魯迅揭示現(xiàn)實精神危機的象征，顯示出了魯迅靈魂世界的偉大。所有這些都是從對現(xiàn)實的回顧中得出的人生感悟。作品的寫作過程，是在一個強烈的精神現(xiàn)實驅動下，揭示出精神現(xiàn)實具體特征和內涵的過程，這對于把握《野草》這部作品的基本走向至關重要。然而，現(xiàn)實中人們對《野草》現(xiàn)實主義藝術價值卻有許多的誤解。

《野草》 現(xiàn)實主義 抗爭 決心

通常認為，魯迅先生的《野草》是一部充滿隱喻夢意象或意象群鏈的典型象征主義作品，換句話說，它是由聯(lián)想推出的對心中世界的暗示，所以它拒絕具體內容，甚至逃避現(xiàn)實，至少要與現(xiàn)實保持一定的距離；它是心理上的，而非現(xiàn)實的；它是一種內心符號，而不是直白敘述。從這個意義上講，談論《野草》的現(xiàn)實主義藝術價值具有一定的風險。但是，作為魯迅作品中最美的一部作品，將其所涉及的人和事提煉出來加以考辨，都能與當時的現(xiàn)實和政治相聯(lián)系。

一、從寫作背景看《野草》的現(xiàn)實性

從寫作的背景來看，在《野草》時期，魯迅確實對現(xiàn)實作了重新考察。魯迅先生寫作《野草》的背景是與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緊密聯(lián)系的。《野草》寫于1924年至1926年，適值封建軍閥政府執(zhí)政，五四運動退潮期，正如作者在《〈自選集〉自序》中所說：“后來《新青年》的團體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隱，有的前進，我又經驗了一回同一戰(zhàn)陣中的伙伴還是會這么變化”，在這種情況下，“有了小感觸，就寫些短文，夸大點說，就是散文詩，以后印成一本，謂之《野草》”。編成這本散文集的時候，如《題辭》篇末所記，正是蔣介石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之后。

《野草》中許多篇目是有感于這樣的現(xiàn)實而作，這就具有了較強的現(xiàn)實性，如作者自己所說，“段祺瑞政府槍擊徒手民眾后，作《淡淡的血痕中》”，“奉天派和直隸派軍閥戰(zhàn)爭的時候，作《一覺》”（魯迅：《〈野草〉英文譯本序》，《魯迅全集》第4卷，356頁）。如魯迅在《希望》中所說，“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它是“絕望”的印記，刻在作者的心上。生活體驗與“絕望反抗”的生活哲學，在《野草》中整體統(tǒng)一。又如在《野草》中的《秋夜》里“凜秋的夜空”被許多研究者認為是指代反動軍隊；有人也認為《失掉的好地獄》中“人類”驅逐“魔鬼”是暗喻當時的統(tǒng)治者和反動軍閥的斗爭。魯迅說：“所以，這也可以說，大半是廢弛的地獄邊沿的慘白色小花，當然不會美麗。但這地獄也必須失掉。這是由幾個有雄辯和辣手，而那時還未得志的英雄們的臉色和語氣所告訴我的。我于是作《失掉的好地獄》。”于是，有的學者就認為“英雄們”指的是國民黨政客，甚至是胡適等人。然而，這一解釋旨在指出《野草》也就是魯迅先生的生存環(huán)境以及他對歷史演變的具體理解，這是一種感覺，并不真正意味著與散文詩的自由意象內涵有關。例如，《風箏》是寫年輕的魯迅和周作人，《頹敗線的顫動》是在指責“吸血”的新青年人。在《求乞者》中魯迅批判否定了屈服于黑暗社會的生活態(tài)度，他希望人民用不屈不撓的斗爭來贏得戰(zhàn)斗的勝利和世界的光明，特別是“乞討兒童”作為一個象征性的形象，表達了魯迅對人民覺醒和反抗的渴求，和對求乞者“怒其不爭”的憤激的情緒；甚至有人認為《墓碣文》中的“死尸”，就是魯迅對現(xiàn)實揭露批評的對象，解讀和詮釋這些內容，會發(fā)現(xiàn)作品有許多內容不僅僅只是對現(xiàn)象簡單的諷刺，更是對現(xiàn)實無情的批判。

這就可以理解《野草》的寫作目的，并找到該作品批判社會現(xiàn)實的內容和方向，從而發(fā)現(xiàn)其現(xiàn)實性和戰(zhàn)斗性。通過對這部作品的現(xiàn)實性解讀，我們就不能說魯迅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和虛無主義者，退一步說，即使《野草》顯示出魯迅的苦惱、痛苦和絕望，那也是暫時的，并不能掩蓋它的戰(zhàn)斗性。雖然我們通常對《野草》表面上解讀為一種象征，但是仔細深入地分析它，把握它，就會發(fā)現(xiàn)它是貼在標簽上的象征，而不是整體上的象征意義。

二、從具體內容上看《野草》的現(xiàn)實主義藝術價值

與魯迅的其他作品相比，《野草》最顯著地呈現(xiàn)了作者的真實自我和心靈世界，并隱藏著作者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從自身敏銳的視角對現(xiàn)實和歷史的艱難探索，飽含著他對個人乃至人類生命歸宿的認知。

（一）渴望光明、渴望自由，懷念現(xiàn)實中的一切美好事物

在《野草》中的《雪》里魯迅表現(xiàn)了對光明和自由的渴望。魯迅用飽含熱情和深情的筆觸描繪江南的雪景，然后又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充滿浪漫和活力的“冬花雪野圖”，我們感受到了野性的身影，感受到了春天的溫暖和喜悅。魯迅在對光明的追求中包含他對現(xiàn)實殘酷的社會的頑強斗爭，是在為創(chuàng)造光明與自由而戰(zhàn)斗。

魯迅對光明與自由的追求，對一個更美好世界的憧憬，在《野草》中有著更強烈的表達。魯迅在《好的故事》中，在“昏沉的夜里”、在“朦朧中”看見“ 一個好的故事”，然后為我們編織了一張江南水鄉(xiāng)的風景畫，顯示了魯迅真誠的渴望所有美好的事物。然而，在當時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中，這個“美麗的人和物”根本不存在，它只是如泡沫般的存在，給你一個美麗的時刻，突然它消失了，甚至連“一絲碎影”都不為你留下。

在《野草》中的《希望》里，魯迅寫出對年輕人的失望，也寫出了自己內心的失望和希望并存的矛盾心理。詩人也曾“充滿過血腥的歌聲：血和鐵，火焰和毒，恢復和報仇”，但這些都是“空虛”，他只有用自我欺騙來抵抗空虛，因此，魯迅不是因為青春的流逝而悲觀，而是把希望寄托在身外的青春。然而，身外的青春也不見了，詩人絕望了。在這個時候，魯迅引用了裴多菲的《希望》之歌，“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魯迅否認了毫無根據(jù)的希望，也否認了無端的絕望，也是在自我激勵。

（二）剖析自己、戰(zhàn)勝自己，與命運生死抗爭

魯迅《野草》中的《影的告別》、《墓碣文》都是對靈魂的深刻剖析，都是戰(zhàn)勝了自己，升華了靈魂的典型篇章。《影的告別》中，影子告別了一個沉睡的人，影子要一個離別而去的理由，這也是魯迅心中的真正矛盾。從這個意義上說，影子說再見，魯迅實際上是對自己的消極思想說再見。在這首詩中，我們聽到的不是詩人對“天堂”和“金色世界”的眷戀，而是詩人在對黑暗和空虛的戰(zhàn)斗。在《墓碣文》中，“我夢見自己和墓碑對立，讀著上面的刻碑”，墓碑正面寫一個曾經積極的“浩歌狂熱”的戰(zhàn)士，充滿希望戰(zhàn)斗到死。墓碑上寫著士兵們對自身痛苦和沖突的解剖，事實上，魯迅是在無情解剖他們的痛苦和沖突。“帶我進入塵埃，你會看到我的微笑”，死了什么都沒有，死亡是一種解脫，“我急走，不敢反顧，生怕看見他的追隨”，表露了魯迅用自己的想法對“毒藥和鬼”的徹底打破。

（三）反抗絕望和空虛、堅持戰(zhàn)斗的不屈不撓精神

在《野草》中的《希望》里，詩人寫到“希望，希望，用著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虛中的暗夜的襲來，雖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虛中的暗夜。”在這篇散文詩里，魯迅深感空虛和絕望。這種空虛、反抗，在魯迅《野草》中的《秋夜》里，描述了兩棵棗樹是有韌性的，滿身傷痕地同代表黑暗統(tǒng)治的夜空進行殊死搏斗。魯迅謳歌了這種頑強的戰(zhàn)斗精神。魯迅在《野草》中的《 淡淡的血痕中》里，還寫了這樣一個普羅米修斯，他是叛逆的勇士，他要讓人類再次復活。作者還激情地贊揚了頑強拼搏的勇士，敢于面對現(xiàn)實的勇士，敢于反抗造物主的人民。暴風雨過去了，一個英俊的、飛翔的雄鷹來了，但“如果它曾經啄過普羅美修士的腦殼”，“我會把它殺了”。風暴過后，詩人沒有放松警惕性，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和他的革命經驗告訴他，敵人總是在那里，拿著虛偽的面具在你面前。讓一個詩人去殺雄鷹，這種時刻要警惕敵人，不要被敵人的陰謀詭計欺騙。在《野草》中的《這樣的戰(zhàn)士》里也得到了回應。這樣的戰(zhàn)士的面對各種各樣的好伎倆的敵人，他們舉起槍，不屈不撓地在黑暗中與社會戰(zhàn)斗，給人們以光明。

（四）重新思考人生價值、正視現(xiàn)實淋漓的鮮血

魯迅《野草》中的《死火》，通過“我”和“死火”的對話，讓我們理解到活著就要有精神的鼓舞和無私無畏的戰(zhàn)斗情懷，這是一種崇高的人生價值觀。“我”用自己的熱血將野火重新燃起，為了讓野火走出冰谷，我被碾死在車輪底下。“死火”寧愿在冰里燃燒，也不愿在冰凍的山谷里呆下去。魯迅在《野草》中《失掉的好地獄》里說，“我夢見躺在田野上，一個惡魔告訴我如何從現(xiàn)實中得到自己的好地獄的故事，把人們由現(xiàn)實引向了過去”。這反映了魯迅的歷史觀，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但剝削人的封建統(tǒng)治者還存在，新的統(tǒng)治者代替了舊的統(tǒng)治者，他總是要把他所在階級的利益最大化；新的統(tǒng)治者們不改變上層建筑和意識形態(tài)，他們善于立即整頓秩序，拿起刀，壓迫人民，用先進的武器壓制反抗，并麻木人的精神。

三、從《野草》所思考的問題看其現(xiàn)實性

魯迅先生在《野草》中所考慮問題的方式，總是從現(xiàn)實生活中出發(fā)，從現(xiàn)實到歷史，探索人類和人生在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的深刻關系。《復仇》、《失掉的好地獄》、《墓碣文》就十分典型地體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對歷史乃至未來的深度觀察和思考。在《復仇》中，魯迅以純粹虛構的故事表現(xiàn)了兩個先覺者對世間冷漠的看客的復仇。這復仇，實際上是魯迅在虛擬的精神層面上對麻木的、無聊的現(xiàn)實社會中看客的復仇。雖然魯迅在1934年5月16日給鄭振鐸的信中說，《復仇》“不過是激憤之言”（《魯迅全集》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05頁）。但是我們卻能從作品中讀出魯迅對現(xiàn)實社會中普遍存在的民族精神疾患的體驗和極度絕望，所以這并不能妨礙我們把《復仇》看作魯迅對蒙昧國民的有力棒喝。

《失掉的好地獄》表面上是一個魔鬼講述的失掉“好地獄”的故事，實際上卻是魯迅對所處時代的政治革命結局的懷疑和詰問。魯迅在寫作該文的前一個月曾這樣概括辛亥革命之后的軍閥混戰(zhàn)：“稱為神的和稱為魔的戰(zhàn)斗了，并非爭奪天國，而在要得地獄的統(tǒng)治權。所以無論誰勝，地獄至今也還照樣是地獄。”

四、結語

《野草》表現(xiàn)出了魯迅堅定戰(zhàn)斗的決心，它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幾近陷入絕望靈魂的痛苦和掙扎。對于自我價值和作用的實現(xiàn)，魯迅把自己放在歷史和現(xiàn)實的角度來衡量，通過內心的沖突，對自我價值的刻意追求，展現(xiàn)了歷史的現(xiàn)實性與強烈的社會色彩。魯迅的特殊生活經驗和現(xiàn)實精神，體現(xiàn)在了作品之中。通過對這部作品的重新審視，可以說是社會的深刻變革激發(fā)了魯迅的深層審視現(xiàn)實的熱情，導致其在全面檢查這一新的現(xiàn)實面前的自我定位。它使魯迅陷入自己內心的沖突與掙扎，在現(xiàn)實和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中，增強了自信心和自豪感，為新的戰(zhàn)斗尋求有力的支撐！

[1]魯迅．魯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魯迅．魯迅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3]馮雪峰．雪峰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4]錢理群等．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5]趙江濱．論魯迅的現(xiàn)代主義特征[J]．魯迅研究月刊,1997(5)．

[6]李玉明．論魯迅《野草》的現(xiàn)實性[J]．山東社會科學,2005(6)．

[7]李玉明．論魯迅《野草》的精神心理結構[J]．江蘇社會科學,2005(4)．

（作者單位：內蒙古廣播電視大學）

本文系2015年內蒙古廣播電視大學科學研究項目《魯迅〈野草〉藝術性研究》（項目批準號為：IMRTVU-YSR1505）。

楊文斌（1980-），山東萊州人，內蒙古廣播電視大學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