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柱與四嫂(短篇小說)

◎張鳳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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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柱與四嫂(短篇小說)

◎張鳳坡

1938年1月21日，日軍在平山縣溫塘鎮辛莊至南紅岸寨之間遭遇八路軍一一五師六八八團伏擊，受到極大傷亡。22日，日軍遷怒于當地人民，對辛莊進行瘋狂燒殺，導致108名無辜村民慘死在日軍的屠刀之下，史稱“辛莊慘案”。

四嫂本名叫李巧枝，是辛莊趙家老四的媳婦。四嫂剛嫁給趙家老四僅三個月，就遭遇日軍掃蕩，趙家老四不幸死于日軍的機槍掃射中。自此，四嫂成了村里的寡婦。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尤其單身男子，是寡婦門前最忌諱的對象。然而，四嫂卻偏偏不在乎。六八八團有一名通訊員叫鐵柱，在伏擊日軍時遭受重傷，右腿中了兩顆子彈，暫時不能跟隨部隊行軍打仗。團里首長讓軍醫給鐵柱取出彈頭后，決定安排鐵柱留在辛莊養傷，至于安排在誰家，由村民兵隊長負責。

村子經過日本鬼子幾次掃蕩，糧損房塌，多數村民一家人擠一個屋睡，家里的口糧連喝稀粥都不夠。除了生活上的困難，留宿八路軍傷員本身就是極大的風險，一旦鬼子得到消息，必定再來掃蕩，甚至全村遭殃。就在民兵隊長猶豫之即，四嫂來了。

四嫂說，我家住在村子的最北頭，而且我又是個寡婦，平時很少有人串門，把八路軍傷員放在我家吧。

民兵隊長問，你不怕別人說閑話？

不怕！四嫂斬釘截鐵地說。

民兵隊長考慮了一番，覺得把鐵柱安排在四嫂家養傷確實更安全一些，便同意了四嫂的請求。是夜，民兵隊長用板車把鐵柱送到了四嫂家，同時送去的還有兩枚雞蛋和二斤小米。

四嫂家的屋子夠寬敞，但她不能把鐵柱留在正屋里，這樣很危險。四嫂把牛棚拾掇了一下，在牛棚的外面堆滿了稻草，只留了一個暗門用于進出。從外面看，這是一個廢棄的牛棚，沒有人會想到里面還住著八路軍戰士。牛棚里面支著兩塊木板，木板上鋪蓋著厚厚的棉褥棉被。唯一的缺點，就是牛棚里一片漆黑，而且不能生火點蠟，否則就會引起火災。

鐵柱住進牛棚，在暖暖的被窩里一睡就是一天。醒了的時候，總能感覺到四嫂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身旁。

每當聽到鐵柱翻身的動靜，四嫂就會用木棍在牛棚一側的草墻上撐起一條縫隙，讓一縷陽光照射進來，之后，像變魔術一樣，從身旁拿出準備好的稀粥或窩頭遞給鐵柱。

鐵柱不知道四嫂是怎么保溫的，喝進嘴里的稀粥總是熱乎乎的，本應硬實的窩頭也是軟軟的。他每次吃飯的時候總是低著頭，不敢直視四嫂，一方面，知道四嫂是一個寡婦，盯著四嫂看不禮貌，另一方面，民兵隊長送他的時候，在燭光下看過四嫂一眼，這是一位美貌絕倫的農村婦女，任何男子看一眼都會心跳加速，他是一名八路軍戰士，絕對不能對眼前的這個女子有任何想法。無論怎么回避，但四嫂身上散發出的香氣是如何也躲不掉的。

在養傷的這一個月里，日軍又來掃蕩了一次，鬼子在四嫂家沒有任何發現，轉了一圈就離開了。再后來，民兵隊長對四嫂說鬼子的部隊已經南下，村子暫時安全了。

四嫂便把鐵柱從牛棚里接到了正屋。而四嫂卻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了牛棚。鐵柱年輕，加上四嫂照料，槍傷漸漸愈合，扶著炕沿能夠慢慢挪動了。

時值深冬，村里再也沒有吃的了，民兵隊長沒有辦法，只好去縣委要了五斤小米。

四嫂為了度日，經常到村子外幾里遠的田地里挖草根，回來煮水喝。

每次煮米粥，四嫂從來不喝一口。鐵柱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干脆威脅起四嫂，如果四嫂不和他一起喝粥，鐵柱就絕食。

四嫂實在沒辦法，每次煮粥，把飄浮在上面的稀湯舀出半碗，稠的米粥留給鐵柱。這時，鐵柱就會找個理由把四嫂支開，然后把自己碗里的稠粥勻給四嫂一些。四嫂其實早已覺察，她不動聲色地把碗里的稀米湯喝掉，然后把稠的米粥悄悄倒進鍋里，留著下一頓繼續給鐵柱吃。

又過了半個月，鐵柱拄著木棍已經能夠在屋外活動了。太陽足的時候，鐵柱就坐在院子里的稻草堆上，給四嫂講打鬼子的經歷。晚上，在煤油燈下，四嫂有時縫補衣物，有時納鞋底。鐵柱坐在炕沿，像欣賞美景一樣，看著四嫂，眼睛里已經沒有了害羞，倒是增添了一些敬意。

村里除了民兵隊長，其他村民不知道四嫂家住了一個八路軍傷員。加之寡婦門前來往的人本來就少，而且村民忍饑挨餓，整日籠罩在戰爭的陰影里，根本就沒有人串門，鐵柱養傷的日子還算安靜。

在四嫂的精心照料下，鐵柱的傷勢已經基本痊愈。在這段時間里，四嫂也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聞到了幸福的味道。四嫂心想著，也希望著這樣的日子越久越好呢。

可是不久，民兵隊長送來了六八八團部的指示，前方戰事吃緊，要求鐵柱傷好后立即歸隊。

鐵柱的傷勢雖然還沒完全好利索，但已經歸心似箭。他想，四嫂家本來就沒有吃的，繼續留在四嫂家只能增添麻煩，而且前線每天都有戰友傷亡，也需要自己補充到隊伍里打鬼子。

在歸隊的前一天晚上，四嫂把做好的兩雙新布鞋放進了鐵柱的包裹里，叮囑說，在戰場上多留個神，有空的時候回村看看。

鐵柱說，我家里已經沒有親人了，如果四嫂愿意，抗戰結束后我就回來，咱們一起過日子。

四嫂臉一紅，小聲說，我等你。

這一夜，兩人都沒有睡覺，說了很多話，講過去，講未來，甚至講到了老年。這一夜，兩人最親密的動作，就是鐵柱拉了一下四嫂的手，四嫂立刻像掉進染缸里一樣，羞得紅遍了全身。

鐵柱走后，戰爭越發激烈。四嫂每天祈福，希望保佑鐵柱平安。

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鐵柱沒有回來；1949年解放戰爭結束，鐵柱沒有回來；1953年抗美援朝戰爭結束，鐵柱還是沒有回來。

四嫂幾乎每天都坐在村口的石碾上，遙望著遠方，青絲慢慢變成了白發。

四嫂八十歲那年，老民兵隊長告訴她，鐵柱在1939年就犧牲了，因為沒有人知道她和鐵柱有一個約定，所以部隊沒跟她通報鐵柱的死訊。

四嫂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老民兵隊長說話似得，和往常一樣，依然顫顫悠悠地走到村口，坐在石碾上，遙望著遠方。

作者單位：國防大學聯合參謀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