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有凱
炸魚
韋有凱
常福老漢再次趟下水前看了下表,已經十點了。晚上十點。
這天氣也真是架勢。半個月前,他就上心這天氣了,好在今年又是個暖冬。這幾天溫度都在零上,不是太冷。這最好不過,他寧愿老天爺下雨下雪,也不愿氣溫太低,水面凍起來。那樣他的算盤就全落空了。
常福從家里走到水庫邊上,也就用了十來分鐘,明顯走得比平常快多了。今兒個已經是二十八了,水庫上的人下午就都放假回家過年了。管理所的大門緊閉著,連個值班的都沒有。
天上沒有月亮,夜很黑,不過他喜歡。殺人放火的事他可不敢,他就是想從水里撈點財。到了水庫邊上的常福并沒有馬上動手,而是坐在岸邊的大石上抽了袋煙,這心怦怦跳得,有些興奮。
老伴是個老年癡呆,只記得很久以前的事,眼前剛發生的事轉身就忘。剛吃過飯,飯碗一推,就不知道剛剛吃了啥。來個人,聊天坐一下午,回頭馬上不記得誰來過了。每天晚上都上床睡下了,還要爬起來好幾遍,看看門有沒有上鎖。
自己這身子呢也不爭氣,說是什么血管硬化,血通不過去了,有時候也是上不來氣,渾身無力。摸著自己的筋也挺軟活的,嘿,這咋就成了硬化?唉,不定什么時候這眼一閉啊,就再也睜不開嘍。
三伏天里隔壁那常青不就是嗎,頭天嘴里還叼根冰棍在街口,跟一幫婆媳娘們沒大沒小的齜牙咧嘴,活蹦亂跳耍著猴呢。第二天晌午心背個噴霧器去了菜園子,就再也沒回來。人找到的時候,皮都曬脫了,身上光溜溜的給烤得油直往下滴。
老了老了,像常青那樣算是給兒女省事省心省錢了。不像他們兩個,這都熬成了藥簍子,攢下的積蓄早就所剩無幾了。萬一這哪天要是臥床不起,可給兒女們添罪嘍,這久病床前哪有孝子啊!
盡管手頭不寬裕,他也不好意思跟兒子們張口。那是他的兒子,都是他和老伴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他常福這輩子什么時候求過人?再說現在這社會它反過來了,誰家不是女人當家啊?以前那男人就是天,一家之主,現在呢都是長工。怨就怨自己命不濟,沒能養兩個閨女出來。
去年初一,四個兒子帶著孫子們進門磕頭拜年。兒子媳婦們磕頭那是白磕,早年還給他們一塊兩塊的壓壓腰,現在不用跟他們虛客套了。但是六個孫媳婦是要給壓腰錢的。兩個最大的孫子也有了孩子,也要給。
得堵住這些小媳婦的嘴,都是錢蝎子,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出了門就開始打聽攀比去了。他那鹽場退休的兄弟常貴,給孫媳婦們每年都是一百塊頭起步,他這個泥把式沒有人家那來錢路,比不了哇。
六個孫媳婦每人五十,兩個重孫子每人五十。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村里的老人十塊二十打發小輩的,也還有的是。
現在的孩子太精了,大孫子家那個三歲大的重孫子,進門往地上一跪,頭點了兩下,爬起來手一伸,嘴里就喊上了“恭喜發財,紅包拿來”。讓常福沒想到的是,這小家伙會把他給的壓腰錢扔了,嘴里嚷嚷著他要紅版的,要毛爺爺。喊得常福無地自容,眼淚差點從眼眶里蹦出來。幸虧大兒媳婦從懷里掏出一張紅版的毛爺爺出來,才算把事情擋了過去。
秋收過后,常福就開始琢磨該去哪里撈點錢,今年他要多發壓腰錢,讓孫媳婦重孫子都拿上紅版。一年也就這么一回,又不是天天掏。
有一天,常福倒騰屋子里的破爛,把以前開山采石剩下的炸藥給翻騰出來了。看到旁邊水缸里游著的小魚,一下子開竅了:自己一直不是想找個撈錢的買賣嘛?炸魚啊,這炸藥不正好派上用場嘛?
炸魚這活白天是不敢干的,那是犯法的。只能晚上。老輩人曾經把生石灰裝進玻璃瓶里,倒水封蓋后馬上扔進水里。水里的魚那是大小通吃,傷天害理。當然也有慢性子人,玻璃瓶扔得遲了,把手炸傷了。窮困年月,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世上危險的事情很多,不還是有人去干嗎?
說干就干,常福找好了一套下水的防水膠衣,手電換了新電池,蛇皮袋扁擔也都備齊了。就等著水庫放假了。
岸邊的常福老漢沉寂了半天,待心臟平靜下來,周圍除了風吹草的唰唰聲再無動靜,時間臨近十點,大部分人都該鉆進被窩了。老漢把心一橫,干吧!
把棉衣從身上脫下來,穿上膠衣。把裝滿炸藥的鐵皮罐子外面的引線,給點著了。看看引線燒到還有三五公分,一個大力扔進了遠處的水面里。落水的瞬間就是砰的一聲,水花掀起多高。稍等片刻,常福就拿起蛇皮袋下了水。哎喲,這水啊,那叫一個冷。寒氣穿透膠衣,也穿透了絨衣,直透骨髓啊!
把浮在水面上翻著肚皮的魚撈干凈,再把蛇皮袋拖回岸邊,常福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畢竟七十多歲的人,老了。三十年前他還是一個體面的石匠,給人鏨磨,好歹可以挑著兩副磨盤去趕集,是個鐵打的漢子呢。就在幾年前,自己也還是一只下山虎啊。這人要老啊,就怕病,一病就老。
都這個點了,村里頭還有煙花騰空而起。那是村東頭的支書家。村子里有兩戶人家放煙花是不用花錢買的,村支書家和村西頭在工商所的宏展家。每年辭灶過后一直到元宵,兩家的孩子較著勁放煙花。不知道這會自己那幾家孩子,都在忙活啥呢?
第二罐炸藥扔下水,收獲比第一次大多了。常福心里喜滋滋的,看來魚這玩意也喜歡湊熱鬧看景啊。這景能看嗎?誰湊過來誰玩完啊!水下的淤泥可真磨人啊,一腳踩下去半天才能拔出來。皮衣里的身子骨感覺都要凍僵了,不服老不行啊。兩個蛇皮袋已經裝滿了,這些水貨可壓秤著了,怎么著也有個百多斤了。
常福找了些干草樹枝生了一堆火。他吸了一袋煙,準備把最后一罐炸藥扔下去,就收拾收拾把魚挑回家,先瞇一會兒,然后吃點東西去趕集,年二十九可是天下集啊!
感覺手都凍僵了,這最后一個引線有點長,剛點著他就下水了。他打算把罐子扔遠點,偏偏一腳踩在淤泥里怎么也拔不出來了,渾身使不上勁。那裝炸藥的罐子像是粘在手上了,得趕緊扔出去啊。
他好像聽見老伴在后面喊他了,心想你別急,我把這罐藥扔了就回家去。這最后一罐炸藥,頭暈眼花的常福老漢沒能扔出去。一朵煙花在他的手上開放了,無比的絢爛,將很多魚都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