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勇志
【摘 要】十八大后,對于司法體制改革的備受關注。審判環節的改革是重點之一。對于審判環節最后的法律判決文書的制作,也是社會關注的焦點之一。判決書該如何制作,它的預期受眾是誰,形式上是應該通俗易懂指向一般的社會成員,還是面向我們稱之為的法律共同體,這是值得思考的。
【關鍵詞】預期受眾;判決書制作;傾向性選擇
1999年的《人民法院五年改革綱要》中提到:“加快裁判文書的改革步伐,提高裁判文書的質量,改革的重點是加強對質證中有爭議證據的分析、認證,增強判決的說理性;通過裁判文書,不僅記錄裁判的過程,而且公開裁判理由,使裁判文書成為向社會公眾展示公正形象的載體,進行法制教育的生動教材。”這一條規定對法院改革裁判文書的制作要求、目標列的很清楚。即“使裁判文書成為向社會公眾展示公正形象的載體,進行法制教育的生動教材”。
審判權的公正運用既表現在實體裁判的公正性,又包括程序的公正、合理性。這在客觀上要求判決書成為證明法官做出的判決結果公正及程序合法的論文。一份敘事清楚、邏輯嚴密、說理透徹的判決書是實現司法公正和社會正義、樹立司法權威的重要體現。[1]
即便社會上存在一種認知——我國法官分析論證能力弱,那我們也得思考,在判決文書制作過程中,價值應該傾向于案件當事人、一般的社會公眾還是傾向于所謂的法律共同體?佩雷爾曼認為,論證的每一步推進都以聽眾的接受與認同為前提,論證的目的都在于獲得或者強化聽眾的認同。換句話說就是要用我們的話術使得聽眾信服。佩雷爾曼將聽眾分為三類:普遍聽眾、特殊聽眾與自我聽眾。[2]在判決書的論證過程中,論證者是以受眾為指向的。法官在撰寫判決書時必須事先考慮預期受眾的可能反應進而決定說理的方式,從這個意義上說,正是法官和受眾的互動完成了判決書的書寫。基于以上對判決書論證目的的分析,筆者將判決書的論證受眾對應地分為:一般受眾和法律共同體。一般受眾指與案件有直接或間接聯系的當事人群體、關心此案的媒體和普通公眾等;法律共同體指其他法官同行及實務或學術法律人群體、控辯雙方律師等司法共同體。
一、判決書制作的傾向選擇是社會必需
中國法治建設嚴格來講時間很短,是直接從清朝末期的衙門式司法體系激化而來。換句話說,并非來自司法的自然過渡,而是在外國侵略的壓力下激進式發展,從人治直接過渡到法治,且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并沒有真正的實現法治。所以中國的法治沒有很好的社會制度作為保障,僅僅是為了政治需要。這樣的歷史演進,直接使得我們的人民沒有來得及培養法律思維。放在幾十年前、甚至幾年前,我們還可以用原來的老辦法來社會運作,但是,隨著社會的開放程度越來越高,改革的大旗也進化著我們的思想,一句很概括的略帶貶義的話是“我們變得越來越不相信絕對的權威了,寧愿相信神棍跳大神,也不相信官方紅頭文”。十八大以來,依憲治國的口號深入人心,社會的法治思想、權利意識的漸進式覺醒,司法改革的每個問題都是值得關切的焦點。群眾對于公平、正義、秩序、自由越來越有需求,他們不再滿足于對與錯而是更加的關心其中的原因。從一個側面理解,由于長期以來,中國判決書的可接受性,特別是對于一般受眾的可接受性并未得到足夠的重視,不但削弱法律的權威性,還致使冤假錯案的產生。
體現判決書受眾選擇的表現即判決理由的是否充分。所謂說理的充分性就是判決理由要窮盡、完整,不能有遺漏。但目前大量判決書“簡明扼要”倒是做到了,但“通俗易懂”卻不盡如人意。對于事實確認,往往一句話“上述事實,有證據在案”或者“上述事實,證據確鑿”;對于當事人雙方爭議較大的證據采信問題,法官也不說明理由,不展示自己認定證據的心證過程,而是以一句簡單的“對該證據不予認定”這種“修辭性技巧”來逃避自己的責任。對于法律適用,往往直接引用法律條文“根據某某法第某某條之規定,判決如下”。這種模糊引證法律的判決方式往往會為枉法裁判提供保護色,借以蒙蔽對于法律知之甚少的當事人。
二、判決書制作的傾向性選擇問題討論的必要性
蘇力在他的文章中提到,制約中國法官判決書撰寫的社會條件即中國社會的同質化程度太高,對許多司法問題,法官、當事人和民眾都已經有了比較穩定的看法。這樣的情況下,中國法官就不大可能甚至沒有太大的必要討論一些在他們看來不成問題的問題。[1]對此,筆者是持保留態度的。每個人對于基本的正義、公平的看法由于受同一的文化影響,是可以達成一致認同的。但在中國的現下,社會發展的速度已經遠遠超乎一個正常的普通人的領悟程度,我們在面對一些熱議問題沖突的看法太左。一個現象可以佐證,在互聯網如此發達的今天,關于一些案件,網絡上有那么多的針鋒相對的討論。正是由于我們的價值觀不可能一直保持統一的認知,有多樣的選擇,所以,判決書傾向性選擇問題才有其討論的市場。
我們得先達成一個認識,案件可以進行根據難易成都進行分類。對于一些社會影響程度小、情節簡單的案件,我們可以通過和解、簡易程序處理,不會引起太大的社會討論。而對于一些新穎、有一定社會影響的案件,卻不可以簡單的應付,相反的是,判決書的制定尤其需要兼顧各方。而本文的焦點,就是圍繞著這些有影響力的判決案件怎么制作判決書,確定其傾向。
理想的狀態是我們的判決書可以做到雅俗共賞、老少咸宜、內外兼顧。然而現實的情況卻沒有這樣的條件。但這樣的理想狀態是在中國社會分工細致、專業技術化程度的日益強化的今天事實上已經不大可能。
蘇力也說,在強調司法判決書之撰寫時,這個預期受眾的問題已經不可避免,并將日益凸顯出來。正是由于上述的矛盾存在,我們的問題討論才有存在的價值,才有其研究的必要性。
三、判決書制作的兩種傾向性選擇簡單比較
不可否認的事實,現在的法院判決書其實還是偏向于將自己的預期受眾定位在當事人以及社會大眾。對于這樣的現狀,筆者認為是應當的。對于初審法官來說,判決書的目的就是讓當事人明白。但對于當事人和普通民眾來說,復雜的論證在更多的時候只能夠讓他們更加的不理解。有學者認為,我們可以在程序上設計判決后的解釋。筆者認為這是極其荒誕的,我們判決書主要的意義就在于其本身的確定性,如果允許事后的解釋,只會導致我們的判決書的功能作用大打折扣。endprint
社會的發展是迅速的,對于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更是體現的明顯。如果以當事人和普通的民眾為預期的受眾面臨著很多棘手的問題。法庭的工作量的大幅度提升,而我國又沒有陪審團制度,案件的事實問題跟法律問題都得法官來確定,這無異于強人所難。同時也應該明白,法官面對復雜的案件也不能夠真正意義做到讓社會民眾都可以明白、接受。比如法官對于該不該用法言法語都是一個值得玩味的事情。用的話,對于社會民眾來說接受度不高,達不到想要的社會效果,不用,又會導致判決理由的多重理解,造成歧義。
隨著社會關系的日益復雜,案件的類型也會日益復雜,各項保障制度的介入,律師代理的增加,法律學術的發展,使得法官的判決書的受眾在過去十幾年間實際上已經發生了微妙的偏移。即便法官的判決論證有所改善,但由于跟不上受眾的變化,仍然會引起諸多的不滿。
蘇力在其文章中提到,即便中國不承認初審法院和上訴審法院的區分,但是在實務中,兩種法院的功能實際上是存在的。即便初審法院將自己的預期受眾確定在社會大眾和當事人身上,但是作為上訴審法院的法官由于其有規則之治的功能,那么它們還是會重新考慮預期受眾的。
再者,案件類型的多樣化,對于一些技術性、商業性更高的案件,譬如說關于知識產權、金融類的案件,即便是當事人與普通民眾,他們對判決書的期待程度也是不同的,當事人的期待明顯會更高。這無異于加大了判決書制作的難度。
那么是不是我們的判決書制作的預期受眾就指向了法律共同體了呢?是不是我們的判決書就應該像現在的判決書一樣,只是簡單的事實介紹,引用的法律條文只是簡單的法條羅列了呢?當然,針對將預期受眾指向普通民眾帶來的諸多的弊端,好像將預期受眾定位在那些具有法律知識的共同體一定是積極的?
首先我們得承認,因為這個圈子里的人都有一定的法律修養,他們對問題的看法更加的客觀,對于法院的處理思路也更容易理解認識,對于法院來說好處可能更大,他們可以減少自己對于判決的論證,減輕自己壓力。但法律的終極目標是為社會謀福利,法律說到底也只是社會的糾紛解決工具之一。[3]如果,我們法院的判決書制作將自己的預期受眾指向所謂的法律共同體,仿佛給人的感覺是,我們的法院是在給法學家們做嫁衣,用蘇力的一句話就是“要求法官認同法律共同體本身就潛藏著一種法律學術話語的知識霸權,有試圖規訓法官臣服法學界的意蘊。”換句話說,這仿佛就是一個小圈子里的人在自娛自樂,而并不管圈子外的人的生死。這對于社會來講其實是不負責的。
當然這里還有一個問題值得反思,如果我們要求法院在制作判決書的時候,做到說理有理有據,論證詳細,我們的法官可能會有所表演的可能。即法官忽視社會正常的需要,展示技藝,而不是將解決社會的矛盾,撫平社會的不滿作為自己的任務。會導致本末顛倒,這樣的結果,不是社會需要的。會使得我們目標、方向錯向。
所謂的法律圈子本身就是矛盾集合體。他們本身內部就是充滿著矛盾。在中國法學界至少可以分為法律實務圈子和法律學術圈子。這兩個圈子的意見都不一定能形成一致的觀點,他們本身相互之間就有一定程度上的看不起對方。如果法院的判決書到他們的手中,不見得就能夠保障法院的判決落到實處。
四、當代中國判決書制作的預期受眾應該是當事人及社會大眾
通過在前文的介紹,我們發現不管預期受眾指向誰,都會有很多的現實問題,那么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就不可以在兩者間作出一個選擇呢?蘇力表態“如果中國的司法制度逐步完善之后,結果未必就是司法界皈依法學界,而不是相反。” [2]也就是說,起碼在中國的現在,在我們的司法制度還沒有完善的當下,我們的選擇應該是做到讓我們的法院的判決書的預期受眾指向的應該是當事人跟社會大眾。
(一)更好的實現社會效果與法律效果的統一
前文已經說到,我們的社會正在轉型,很多社會潛在的問題都在顯露出來。黨和國家也在強調和諧,這是社會發展所需要的前提條件。社會要和諧,司法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針對一些人提出,我們的判決書除了當事人會關注以外,其實社會上的其他群眾并不會關注,這對于判決書的教育作用是打折扣的。筆者認為這是不準確的。前文筆者也提到,我們的社會本身就有一種普世價值,對于一般的社會問題,即便不給民眾進行教育,他們也會按照內心善的指引行為。而真正需要給社會教育的是那些影響大的案件。這些案件的社會教育作用才是明顯的。隨著現代媒體的發展,它們的宣傳也是會影響到判決書的社會接收程度的。如果我們的判決書寥寥數語,還都是一些專業數語,媒體宣傳也會被導向不同的方向。有時候我們也不能苛責媒體的胡亂描述,如果判決書不是針對一般的普通民眾,必然導致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種解釋。這種情況,既不利于法院的公信力的樹立,也不利于教育社會,使得社會出現各種解讀,導致我們的民眾更加糊涂。再者為什么不讓專家解讀呢?專家解讀是一種二手解讀,不同的專家會有自己的認識,這樣也會導致社會的教育達不到預期的效果。為了避免這樣的現狀,最好的方式就是要讓我們的判決書在制作的開始環節就將預期受眾指向當事人跟社會大眾。當然,即便出現判決錯誤,我們的制度上也有改正的保障。
伯爾曼曾經提出“法律只有被信仰,才能得到切實的遵守”。一份判決書最后要被執行的主體是當事人而非法律共同體,他們對于判決書的感受與壓力不如當事人來的真實,他們高高在上,代表著所謂的權威。往往學理上的分析導致的結果就是空而泛,對于解決社會問題不會有太好的結果。現代社會中,社會糾紛最權威的處理方式是司法,而司法權威來源于司法的公信力。這種公信力主要針對的受眾應該是社會大眾,只有當人人知法,人人感受到法律的影響,我們才會徹底的對法律產生信仰。通過判決文書,法官將推理過程及判決傳遞給當事人,使當事人信任并服從法院的裁判。社會公眾從法官所裁判的個案,具體地理解法律規定,領會法律精神,并從中感受法律的尊嚴和權威,樹立法治意識,這就是裁判文書所具有的通過公正裁判來規范和引導公眾行為的重要功能。endprint
(二)促進法院的內部進步
我們的程序上已經在開始倒逼著法院進行改革了,比如說讓法院在網站上上傳它們的判決書,允許社會各界的查閱。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我們的判決書制作水平的提高。也有利于我們逼著法官提高自己的論證能力。但是,如果法官在制作文書的環節,將自己的預期受眾沒有確定在當事人和社會大眾,那么上傳文書對于法院的論證能力并沒有提高,即便它將預期受眾定位在法律共同體,也不能實現法院的進步,因為這些只是形式上的要求,在價值上沒有強求。當然只是起到了監督法院的作用。
在一份調查報告中,我們的當事人是對判決書的內容是有自己的期待的,其中有93.7%的受訪者在調查中表示,他們希望判決書中的寫明法條的內容及做相關的論證。[3]這就導致我們的法院要在內部進行改革,要提升我們法院成員的整體素質。判決書制作的預期受眾定位在當事人跟社會大眾,必然導致我們法院在制作判決書的環節更加注重論證,當然也會逼著我們的法院內部的人員的知識的學習。前文也提到,社會的發展速度有時候會讓我們的論證變得跟不上變化,仍然會引起社會的不滿,但這不是我們不去論證的理由,這就更加需要我們的努力的提升。
(三)促使在中國形成相關判例制度
毋庸質疑,中國目前并沒有相關的判例制度,這當然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尤其對于我們這種深受大陸法系影響的國家,到底需不需要有判例制度,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每年最高院也都會下發一些案例讓各級法院學習。但是,這畢竟與判例制度是有很大的差別的。判例制度最大的優勢就在于它可以及時的反映社會的需要,解決社會問題。這是成文法國家所缺少的。
判決書的預期受眾指向當事人跟普通民眾,我們的法院必然要加強對文書的說理論證,這些內容必然會影響到后面的法律適用。間接的在中國會形成相關的類似于英美的判例制度,適應社會的需要。
五、結語
當代中國判決書制作的傾向性選擇,看似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問題,對于司法體制改革沒有什么大的作用。但是它背后體現著深深的價值背景,對于如何讓社會更加和諧,如何讓社會的矛盾沖突減少,如何讓當事人及社會大眾接受我們的判決書,減少社會的誤解,實現對社會的法治教育,這個選擇有著相當的積極作用,起碼在中國現在法治還不是很健全、社會還不是很穩定的時候,這個問題的探討是有價值的。
【參考文獻】
[1]龔成. 改革民事判決書制作模式的思考[J]. 法律適用,2000,02:17-20.
[2]蘇力. 判決書的背后[J]. 法學研究,2001,03:3-18.
[3]魏勝強. 當面說理、強化修辭與重點推進——關于提高我國判決書制作水平的思考[J]. 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2,05:48-6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