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工

簡明

布達拉宮

布達拉宮的門票，是一張明信片

她啟示朝圣者：好的箴言

可以分成兩次說，半句生在天籟

半句活在人間。你們從遙遠的地方

徒步而來，你們只要舉目

就可以聆聽

你們可以祈禱和祝福

說出心愿，也可以什么都不說

無聲的箴言在心與心之間流傳

布達拉宮的白墻，蘊含無限

它不是想象中的那種白

而是一種純金的真實

你們可以帶上牛群羊群

和全部家當，沿途放養

也可以單槍匹馬，只身前往

沒有誰會挑剔虔誠的朝圣者

你們去，就是回

全程草木青

你們可以把來路的苦，分成前世

今生，這樣苦難就少了一半

你們可以一步一叩，一步一叩

頭擊大地！布施是永遠的

你們可以短暫停留，但不要久

因為路，還沒有走完

你們可以把俗世的是非煩惱

徹底忘掉，你們很久以前

曾經努力過，但是從未做到

你們所磕的長頭，一次比一次重

腳步乃至身體，卻越變越輕

超度終成兩極

你們可以像雪山，把腿伸長

路是流淌的，河流用畢生精力

滋養兩岸，這足夠你們效仿

你們在路上不必頌揚

看看身后，河流會留下

粉身碎骨的浪花

你們可以像氧氣，躬下身子

這樣的普惠，地久天長

誦經者站在高處，余音縹緲

大師永遠彌足珍貴。你們都是好人

懂得感恩，在路上不要思想

這是對你們的囑托

你們可以把天堂里的腳印

寄回老家，讓親人得到消息

你們可以把親歷寫在信紙上

讓郵差也能看懂。故土就像歸程

越望越遠，難以割舍的情懷

發生在途中

一句也多余

——悼陳超

吝嗇的枝和葉，需要孜孜不倦地

養育。血一直在流淌

為什么要阻擋它

時間在刻度上，有時候

并不產生意義

為什么無人留意這個細節？

為什么要說那么多話

一句也不說，多么安靜

你能體會到這種安靜嗎

手談

手指在棋子落盤之前

搶先摸到聲音

白棋落下，聲音發黑

黑棋落下，聲音泛白

只要兩人同在

必有一人心亂

白紙的呻吟

一支筆的壽命由白紙主宰

白紙是處女的化身

一支筆在白紙上虛張聲勢

就像失眠的人在午夜磨牙

只有少數人喜歡在黑夜里行走

只有一支筆喜歡在白紙上鋪張

一支筆覆蓋住一張白紙

能聽到白紙在下面

呻吟

虛幻的雪蓮

陡峭的山體已經結冰

視野在零下40攝氏度

守身如玉，巖石試圖

把柔軟的天空，穿在身上

嚴寒的鎖鏈，只能封凍

不堅強的臟器。我看到

子宮的內心深處有另外一個

狂奔的我

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驅趕著團團的云和寒流

向遠處的雪線飄移，橫向的

料峭，遼闊我的呼吸

一座冰山養育著一條河流

河水已經越過了冬天，迎面陽光

和春色，雪蓮的坐姿高過頭頂

高處，才能讓花驚艷

太陽把雪峰的腦袋削尖

我在山下看它，正如

它在山上看我——深邃

往往越小越尖銳

在思想的尖峰上舞蹈

是多么危險的嗜好呵

一瞬間工夫，雪蓮已經開敗

內心的憂傷撲面而來

沙漠

只要觸摸，手掌就會干裂

只要眺望，視野就會燃燒，害下相思

心跳就會加劇，頭發就會飛起來

貼在天上

像羊群散居在草坡，鄉愁散居在云端

它們從未真正進入草原的內心

河流將沙子均勻地分布在河道兩岸

正如細碎的幸福，遍布人生

一粒沙與另一粒沙，相距甚遠

風讓它們奔跑，飛翔，卻不能使它們

像草原兄弟，一雙手握緊另一雙手

團結成一件容器，把雨水留下來

時間的逝水，讓它們潔身自好

讓它們力量弱小和孤單

一粒沙，無論如何也長不大

長不成沙漠

狩獵

獵人喝紅了眼

獵鷹餓紅了眼

酒囊是雙的

木碗是單的

獵人與獵物的腳印

都留在雪地上

男人扛回獵物

女人扛回男人

草燎原

我要親眼目睹：錫林郭勒草原的

最后一場雨，它們怎樣在

高出草原僅僅一棵草的位置

一棵草一棵草地

清洗草原。雨是距離草原最遠的事物

正如我以一個外鄉人的心

熱愛，卻不忍以外鄉人的愛

與錫林郭勒辭別。我決定

從深秋的第一場雪開始，匍匐于地

像一棵倒伏的草，等待來年春回大地

我決定從錫林郭勒的第一聲啼哭開始

等待她出落成一個嬌艷的新娘

我決定從今年的黃昏，耐心等待

來年的日出，我要親眼目睹

這些天上的金子，怎樣從錫林郭勒邊界

出發，一棵草一棵草地

喚醒草原；時光的黃金新舊分明

我要親眼目睹：最新的陽光

怎樣一棵草一棵草一棵草地

照亮草原。方圓百里

無垠的爛漫……

霸道的頭羊

不帶敬畏，去見草籽

不帶鹽巴，去見頭羊

不帶贊美，去見姑娘

不帶烈酒，去見哈薩克

在草原，這種事會斃命

百里開外，你丟棄的水囊

糞便和疲憊的腳步，已經通過草根

莖葉，傳遞到頭羊嘴里

在草原，你不會遇到一個陌生人

也不會遇到，數量相等的羊群

在草原，你第一個遇到的是頭羊

最后一個遇到的還是頭羊

霸道的頭羊，它只用一個諺語

就能夠把陌生人徑直

送回老家

托乎拉蘇草原

草的盡頭就是這座雪山

科古爾琴，天山山脈的一支

草，只摸到了4500米以下的雪線

雪山似乎不可翻越，在此止步的

還有雪崩、狼群、羊和凍僵的草

還有草身后的伊寧市

最大的風暴藏在兩棵草之間

如同蒙汗藥藏在阿帕爾汗腋下

沒有人能夠翻越她的氈房

所以托乎拉蘇草原

也叫：一直向前走，翻過大山就到

我查看了草原上所有的羊只

它們還不夠肥壯

到過托乎拉蘇的都是大人物

我從草地上深深淺淺的腳印

掂量他們的身份和體重

草原不留客，再小的甸子

也跑死過汗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