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西語裔美國文學分支眾多,書寫題材多樣,近年來成就卓著,得到了較為廣泛的認可。綜合考察各個分支的歷史、現狀和發展趨勢,可以看出文學傳統和現實觀照之間的協商是當今西語裔美國文學的總體態勢。身份構建、文化適應等傳統文學主題與當下的移民問題和青少年犯罪等問題相結合,使得文學書寫更具時代性。21世紀西語裔美國文學更加著力于“族裔性”和“美國特性”之間的關系,“美國經歷”和“美國身份”是書寫的核心,凸顯出該文學分支對于充實“美國文學”的意義。
〔關鍵詞〕 西語裔美國文學;族裔性;歷史;趨勢;現實觀照
〔中圖分類號〕I71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7)05-0002-13
21世紀之初,西語裔美國文學(Hispanic American Literature)經過了一個多世紀的積淀,特別是上個世紀中期以來的韜光養晦,終于蓄勢勃發。2003年,尼洛·克魯茲(Nilo Cruz, 1960-)的《安娜在熱帶》(Anna in the Tropics,2002)獲得普利策劇作獎。同一年,卡洛斯·艾爾(Carlos Eire, 1951-)的回憶錄《在哈瓦那等待風雪:古巴男孩的告白》(Waiting for Snow in Havana: Confessions of a Cuban Boy)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這是繼1990年奧斯卡·希羅胡斯(Oscar Hijuelos, 1951-2013)的《曼波歌王奏情歌》(The Mambo Kings Play Songs of Love)獲得普利策小說獎(該作同樣獲得了1989年國家圖書獎的提名)、1992年克里斯蒂娜·加西亞(Cristina García, 1958-)的小說《夢系古巴》(Dreaming in Cuban)獲得國家圖書獎提名以后,西語裔文學在21世紀的強勁發聲。之后,西語裔作家繼續保持旺盛的創作力,一再獲得認可和關注。朱諾·迪亞斯(Junot Díaz, 1968-)的小說《奧斯卡·瓦奧短暫而奇妙的一生》(The Brief Wondrous Life of Oscar Wao, 2007)奪得2008年普利策獎和美國書評家協會獎。在21世紀的美國文壇中,同一部作品獲得這兩項重要大獎的情況還屬首次。2012年,迪亞斯的《你就這樣失去了她》(This Is How You Lose Her)獲得國家圖書獎的提名,瑞娜·格蘭德(Reyna Grande, 1975-)的《我們之間的距離》(The Distance Between Us)獲得美國書評家協會獎的提名。西語裔作家的創作力再次得到了證明。
誠然,獲獎只是西語裔美國文學之成就的一個側面,并且相對于美國人口最多的少數族裔群體來說,這些成就也許不是那么令人矚目。但是,如果考慮到西語裔族群的歷史和現實,這些成就就的確值得稱道。一方面,西語裔群體是美國人數最多、人口增長速度最快的少數族裔群體。根據美國人口調查局的統計,2014年全國西語裔人口約為6000萬,西語裔已經成為加利福尼亞州和新墨西哥州人口最多的族裔群體。“1970年以來,西語裔人口已經增長了592%, 主要是因為拉丁美洲的新移民——特別是墨西哥移民。相比之下,同一歷史時期美國總人口的增長速度為56%。在2000至2010年間,西語裔人口占美國人口凈增長的一半”。〔1〕另一方面,西語裔文化特色鮮明,歷史悠久,多年以來一直具有相對獨立的話語體系。西語裔中某些群體(如墨西哥裔)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地理大發現”后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征服,早于北美大陸最早的新英格蘭殖民地,而古巴裔、多米尼加裔、薩爾瓦多裔等社區屬于典型的移民社區,形成于20世紀中期以后。但無論社區歷史之長短,西語裔群體總體上屬于被同化程度最低的群體之一,其母語西班牙語是美國第二大語種,族裔文化傳統傳承較好,族裔社區的文化保持相對獨立。然而,到了20世紀末、21世紀初,這種情況開始發生改變,西語裔文學的接受情況即是一個證明。
西語裔文學能夠得到非西語裔群體的如此認可,證明了“美國特性”所具備的巨大同化力量,同時也昭示了西語裔文化和主流文化之間的協商趨于頻繁,并體現出了多元化、多維度的特點。本文將梳理西語裔文學的各個分支,考察其在21世紀的現狀和發展趨勢。通過研究當今文學書寫中的重要主題,兼顧共性和個性,探討西語裔文學對于“美國文學”建構的意義。
一、概念、范圍和“經典化”進程
西語裔美國人的族裔亞文化分支眾多,相互之間既有共性也有差異。他們作為美國少數族裔群體,又同新英格蘭為代表的主流文化群體相互影響。“西語裔”這個術語的使用、接受和演變,即反映了這種情況,西語裔文學在美國文學中的接受過程更是反映了部分西語裔文學作品的經典化進程。
“西語裔”一詞開始出現于20世紀70年代尼克松時代,在人口統計和社會學中使用,指的是美國以西班牙語為母語的少數族裔群體及其后裔,其血統可以追溯到受西班牙殖民文化影響的20個拉丁美洲國家和地區,一般不包括美國的西班牙移民及后裔。其文化主體有兩部分:(一)來自美洲西班牙語國家的移民及后裔;(二)在割讓領土上直接歸化為美國公民的人群,主要是指隨著墨西哥北方領土割讓給美國而獲得美國公民身份的墨西哥人,還有1898年美國占領波多黎各以后被賦予美國身份的波多黎各人。到了20世紀80年代,“拉美裔”(Latino)開始更加廣泛地使用,涵蓋更多的少數族裔群體:“美國人口統計局準備使用更加合適的詞‘拉美裔……‘拉美裔在人口統計中代替了‘西語裔。”〔2〕這種改變強調了地域因素而弱化了語言因素,凸顯了這個族群的復雜成分,因為在拉丁美洲的30多個國家和地區中,除了墨西哥、古巴、多米尼加共和國、波多黎各、薩爾瓦多、巴拿馬、智利等國使用西班牙語,還有安提瓜和巴布達、巴巴多斯、多米尼克等國使用英語,海地、法屬圭亞那使用法語,另有少數國家和地區使用荷蘭語和葡萄牙語。拉丁美洲國家的人口以印歐混血人種(mestizo)為主體,此外還有黑白混血人種(mulato)以及印第安人和黑人的混血人種(cafuzo),其文化具有高度的雜糅性,是美洲印第安文化、歐洲殖民者的文化、非洲文化及亞洲移民文化等多重文化相互整合協商的結果。而對于生活在美國的拉美裔人口,其文化身份中又增加了盎格魯-撒克遜美國文化元素,表現出更加復雜的混雜性,文學題材也相應地呈現出多元化的態勢。endprint
總體來看,21世紀西語裔文學的進展首先表現在西語裔文學業已開始的“經典化”進程。學界對西語裔文學的認可始于20世紀80年代,之后對西語裔文學基本概念的闡釋逐漸清晰,對早期作品的整理和發掘逐漸展開,也包括近期西班牙語文學作品的整理出版。1988年埃默里·艾利奧特(Emory Elliot)主編的《哥倫比亞美國文學史》(Columbia Liter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首次將墨西哥裔文學作為平行于非裔、亞裔和土著文學的一個少數族裔文學分支加以介紹。艾利奧特擔任主編的《哥倫比亞美洲小說史》(The Columbia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Novel, 1991)中收錄了三位西語裔美國作家的作品。《諾頓美國文學選讀》(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自1989年第三版起,開始收錄墨西哥裔作家的作品。這些權威著作對西語裔作品的認可是西語裔文學經典化的開端。
到了21世紀,西語裔文學的經典化進程明顯加快,其中的標志性事件就是西語裔文學復興項目的實施和兩部拉美裔美國文學選讀的出版。自1991年開始,在休斯頓大學藝術出版社(Arte Público Press)、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NEA)、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NEH)、凱洛格基金會(W.K. Kellogg Foundation)等聯合資助下,美國文學界聯合發起了“復興美國西班牙語裔文學遺產計劃”(Recovering the United States Hispanic Literary Heritage Project),加州大學、德克薩斯大學和新墨西哥大學等高校的眾多知名學者參與其中。該項目致力于發掘早期西語裔作家的作品,整理西語裔發展歷史中的重要相關文獻,其中包括瑪麗亞·路易斯-巴頓(Maria Amparo Ruiz de Burton, 1832-1895)、尤西比奧·查孔(Eusebio Chacón, 1869-1948)和萊昂·比列加斯·麥格諾 (Leonor Villegas de Magnón, 1876-1955)等文學先驅的作品。經過20多年的努力,研究人員從數以千計的文本、手稿、報紙、膠片等各種資料中整理出版了50余位早期作家的作品,30多部文學讀本和9卷研究論文集,目前整理出版工作仍在進行中。2004年,在復興項目資助下,蘭登書屋出版了路易斯-巴頓的《誰會想得到呢?》(Who Would Have Thought It?1872),這部由著名作家安娜·卡斯蒂略(Ana Castillo, 1953-)擔任責任編輯的小說被認為是第一部西語裔英語文學作品。2007年《諾頓美國文學選讀》第七版新增的唯一一位19世紀西語裔作家就是路易斯-巴頓。〔3〕在小說的封面上,依蘭·斯塔文斯(Ilan Stavans, 1961-)對路易斯-巴頓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瑪麗亞·安帕魯·路易斯-巴頓是我們的喬治·桑——第一位在文學界留下盛名的拉美裔女性。她的小說描寫了被欺騙、被歷史消音的人們……”。〔4〕路易斯-巴頓在小說中涉及的文化沖突和整合等主題為墨西哥裔文學中的身份書寫奠定了基礎,她“對于祖國墨西哥的情感是既有同情又有憤怒。她一方面因為墨西哥的工業落后而感到惋惜,另外也因為祖國拋棄了他們這些加利福尼亞兒女而倍感憤怒,因為他們從此不得不屈從于美國政府的種族歧視和腐敗”。〔5〕這種矛盾的心態和無歸屬感在墨西哥裔文學中具有相當的代表性,對當今的西語裔文學繼續產生著影響。
復興計劃的價值更主要地體現在對“美國文學”內容的補充,對于重新定義“美國文學”意義重大,同時也促進了西語裔文學的經典化進程,2005年和2012年兩部文學選讀的出版即是證明。第一部為《拉美裔文學爆炸:美國拉美裔文學選讀》(Latino Boom: An Anthology of U.S. Latino Literature, 2005),書中使用了“拉美裔美國文學”(Latino American Literature)一詞,強調了“西班牙文化傳統”和“盎格魯-薩克遜美國文學語境”這兩重要素:“為了清楚和簡潔起見,我們把拉美裔文學定義為:在美國境內由具有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化和血統的作家(主要)用英語創作的小說、詩歌、戲劇和散文作品”。〔6〕這個定位符合西語裔美國文學研究的傳統,即以英語文學作品作為主要研究對象。不過,近年來隨著西語裔社區力量的增強,其文學影響力在不斷擴大,文學作品的納入范圍也在繼續擴大,《諾頓拉美裔文學選讀》(The Norton Anthology of Latino Literature, 2011)的布局進一步證實了這一點。這部文學選讀更加系統全面,編者大多為西語裔文學研究領域的知名學者,選材沒有局限于英語文學作品,不僅有各個亞族裔文學分支早期的西班牙語作品,而且還包括了美國的西班牙移民及后裔的文學作品。該作的出版表明了主流文學對西語裔文學的接納,夯實了西語裔美國文學在美國文學中的地位,承認了“美洲性”和“拉丁美洲文學傳統”對于美國文學的意義:“就西語裔文學來說,世人對這個來自美洲的文學分支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如博爾赫斯、聶魯達、科塔薩爾、魯爾福、加西亞·馬爾克斯和巴爾加斯·略薩此處依次指的是阿根廷作家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 1899-1986),197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智利詩人巴勃羅·聶魯達(Pablo Neruda, 1904-1973),拉丁美洲文學爆炸的奠基者、阿根廷作家胡里奧·科塔薩爾(Julio Cortázar, 1914-1984),墨西哥作家胡安·魯爾福(Juan Rulfo, 1917-1986),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哥倫比亞作家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Gabriel José de la Concordia García Márquez, 1927-2014)和201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秘魯-西班牙作家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Mario Vargas Liosa, 1936-)。等人的作品。”〔7〕這種立場與艾利奧特在《哥倫比亞美國文學史》中的觀點不謀而合:“我們認為,所謂的‘美國文學,就是人們在后來成為美利堅合眾國的那片土地上所創作的所有書面及口頭文學作品。”〔8〕理論上講,艾利奧特的界定也包括祖籍為巴巴多斯和多米尼克等英語國家的作家及作品,還有來自海地等法語國家的移民作家及作品。又因這些國家地域上多屬加勒比海地區,因而其文學往往在“加勒比裔文學”研究中涉及。endprint
21世紀西語裔美國文學研究與此相呼應,關注美洲文學的整體性,譬如西語裔美國文學對拉丁美洲文學的承繼;或者在比較研究的視野下對西語裔文學和其他族裔文學進行比較研究。雷蒙·薩爾迪瓦爾(Ramón Saldívar)和何塞·大衛·薩爾迪瓦爾(José David Saldívar)是當今最有影響力的兩位批評家。雷蒙·薩爾迪瓦爾是2012年度國家人文獎章獲得者,他 2006年的著作《文化邊疆:亞美利哥·帕雷德斯和跨國想象》(The Borderlands of Culture: Américo Paredes and the Transnational Imaginary)是當今西語裔美國文學研究的扛鼎之作,采用了跨國視角,研究對象包括拉丁美洲文學和西語裔美國文學。這種跨國視角基于作者早期的西班牙語文學(包括拉丁美洲文學)研究和后結構主義立場,是其代表作《奇卡諾敘事:差異的辯證》(Chicano Narrative: The Dialectics of Difference,1990)的延續。《奇卡諾敘事》發表于多元文化主義初興之時,從后結構主義角度綜合分析奇卡諾文學中的敘事范式,關注文學作品對“差異”的再現,包括了魯道夫·阿納亞(Rudolfo Anaya, 1937-)等奇卡諾文學中的經典作家作品,也將之前被邊緣化的作家作品納入到了研究范圍,例如切麗·莫拉加(Cherríe Moraga, 1952-)所代表的奇卡納性別身份書寫。此書為之后二十年的西語裔美國文學研究劃定了基本的范圍,對奇卡諾文學的經典化做出了貢獻。
何塞·薩爾迪瓦爾同樣采用結構主義的基本觀點,致力于研究西語裔文化在美洲的傳承和各文學分支之間的比較研究。在《跨美洲性:屬下的現代性、全球化的殖民性和大墨西哥的文化》(Trans-Americanity: Subaltern Modernities, Global Coloniality, and the Cultures of Greater Mexico, 2012)中,他通過文學藝術等表征對“美洲性”加以考察,顛覆了美國文化中的單一白人性;他對之前的分類和研究方法進行再思考,同時也對21世紀的文學發展態勢進行考量,試圖重新建構西語裔文學的理論疆域。何塞·薩爾迪瓦爾研究了已經被經典所接受的羅蘭多·伊諾霍薩(Rolando Hinojosa, 1929-)、桑德拉·希斯內羅絲(Sandra Cisneros①, 1954-)等墨西哥裔作家的作品,并著重研究了古巴文學和古巴裔美國文學,提出了“美洲性”和“跨美洲性”的概念,以便“重新組織梳理現代性、全球化和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根源和路徑。”〔9〕
比較視野下的21世紀西語裔美國文學批評可能采用廣闊的視角進行綜合性研究。例如在《重新定義北美邊界:奇卡諾和奇卡納文學研究》(Rewriting North American Borders in Chicano and Chicana Narrative, 2001)中,莫妮卡·考普(Monika Kaup)采用邊界研究的框架綜合考察墨西哥裔文學,對20世紀墨西哥裔文學進行了回顧性評述,這種比較視野在一定程度上開創了新世紀文學批評的一個潮流。德恩·弗朗哥(Dean Franco)對美國華裔、猶太裔、西語裔以及土著文學進行比較研究,出版了《美國少數族裔文學:奇卡諾文學、猶太文學和非裔美國文學比較研究》(Ethnic American Literature: Comparing Chicano, Jewish, and African American Writing, 2006),對于探討美國多元文化文學各個分支的共性和個性提供了很好的借鑒。
中國大陸的西語裔美國文學研究始于21世紀之初,近年來發展迅速,已經涵蓋各個文學分支和不同的體裁,研究方法也呈現出多樣性。本研究領域的突出特點是:墨西哥裔文學研究為重點,朱諾·迪亞斯等獲獎作家的作品研究是熱點。期刊論文和碩博士學位論文選題最為集中的幾部作品有《芒果街上的小屋》(The House on Mango Street②, 1984)、《奧斯卡·瓦奧短暫而奇妙的一生》、《保佑我,烏勒蒂瑪》(Bless Me, Ultima, 1971)、《邊疆:新生混血女兒》(Borderlands/La Frontera: The New Mestiza, 1987)等。最早有影響力的文學研究論文當屬2004年劉玉發表的《種族、性別和后現代主義——評美國墨西哥裔女作家格洛麗亞·安扎杜爾和她的〈邊土:新梅斯蒂扎〉》,該文從種族、性別以及后現代主義手法等角度對安扎杜爾的代表作進行評介。石平萍的希斯內羅絲研究具有開拓性,她在《“奇卡納女性主義者”、作家桑德拉·西斯內羅斯》(2005)一文中對希斯內羅絲的創作進行了綜合性的評述,在《開辟女性生存的新空間——析桑德拉·西斯內羅斯的〈芒果街上的房子〉》(2005)中對《芒果街上的小屋》進行了女性主義的解讀。任文在《美國墨西哥裔女性文學——不應被忽視的聲音》(2005)中對墨西哥裔女性文學進行了梳理,從女性主義角度對代表性女性作家及作品進行了綜述。李道全則對《芒果街上的小屋》中女性書寫和族裔政治之間的聯系進行了探討,認為:“作為成功走出族裔空間的女性,作家重返族裔地帶,以邊緣的書寫鐫刻族裔經驗,改造族裔生存的空間。”〔10〕王守仁對阿里漢德羅·莫拉利斯(Alejandro Morales, 1944-)的歷史小說進行了綜合評述,并對《布娃娃瘟疫》(The Rag Doll Plagues, 1992)中的魔幻現實主義手法進行了研究,認為:“小說具備一種魔幻現實主義所特有的現實感……《布娃娃瘟疫》涉及到瘟疫、環境污染等有關人類生存的議題,顯然超越了其他少數族裔作家所津津樂道的文化沖突主題的范式。”〔11〕李保杰的《超越矛盾、尋找和諧——評阿納亞的小說〈保佑我,烏勒蒂瑪〉》(2007)研究了阿納亞小說中墨西哥裔美國人的樸素自然觀。2008年朱諾·迪亞斯獲得普利策獎之后,對其作品的研究呈現明顯的上升趨勢。黃淑芳對文本的雜合性進行了解讀,提出了“雜合性”這一關鍵詞。〔12〕李保杰在《論〈奧斯卡·瓦奧短暫而奇妙的一生〉中的歷史再現》中對小說的歷史書寫進行了分析,認為“小說構建了歷史主體之外的‘他者歷史,同時還書寫了多米尼加裔族群在美國主流文化之外的邊緣化身份。”〔13〕古巴裔美國文學研究目前主要集中在克里斯蒂娜·加西亞的《夢系古巴》和卡洛斯·艾爾的回憶錄。endprint
大陸西語裔美國文學研究的另外一個特點是:小說之外的文學體裁受到的關注較少,戲劇和詩歌研究仍有較大進步空間。早在1991年,郭繼德已經在其《美國戲劇簡史》中論及古巴裔劇作家佛內斯(María Irene Fornés, 1930-)及其在美國戲劇界的影響,但是之后十余年間西語裔戲劇研究歸于沉寂。近年來涂沙麗在路易·瓦爾德茲(Luis Valdez, 1940-)等奇卡諾劇作家研究方面成果卓著,發表了系列論文。蘇永剛、李保杰研究了尼洛·科魯茲在戲劇創作中對古巴裔美國文學傳統的繼承和突破。西語裔詩歌研究的論文數量更少,目前只有張子清的《多元文化視野下的美國少數民族詩歌及其研究》和胡興艷的《〈我是華金〉:美國奇卡諾族裔身份的抗爭》等少數研究成果。
總體來看,目前研究對象的選擇依然較為集中,少數獲獎作家及作品成為研究熱點,多米尼加裔、古巴裔和波多黎各裔文學的系統性研究有待于展開。在已經出版的兩部綜合性研究專著《奇卡諾文學中的邊疆敘事》(2011)和《當代美國拉美裔文學研究》(2014)中,這些文學分支雖然都已經涉及,但是研究的系統性和整體性仍顯不足。繼2006年《芒果街上的小屋》和2010年《奧斯卡·瓦奧短暫而奇妙的一生》的譯介獲得巨大成功以后,譯林出版社在2014年翻譯出版了多米尼加裔作家茱莉婭·阿爾瓦雷斯(Julia Alvarez, 1950-)的幾部重要作品,但是目前看來,阿爾瓦雷斯的研究并未取得明顯進展。因而,21世紀大陸西語裔美國文學研究雖然已取得了長足進步,但是仍然具有較大的可開拓空間。
盧迪斯·托雷斯(Lourdes Torres)在談及西語裔美國文學研究中的問題時指出,目前,“大多數研究著眼于墨西哥裔等西班牙語裔群體,其他亞文化群體的情況往往是在此基礎上進行的一般性推論。因此,當務之急是在亞文化群體之間比較的基礎上開展西語裔其他群體的研究,因為盡管西語裔群體具有不少的共性,但是各個亞文化族群的經歷各不相同。”〔14〕這明確指出了不同研究維度相結合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在下一部分,本文將縱向追溯主要文學分支的發展歷史,橫向分析最具代表性的文學書寫范式。
二、重要文學分支和發展趨勢
目前西語裔文學中影響較大的幾個文學分支有墨西哥裔文學、波多黎各裔文學、古巴裔文學和多米尼加裔文學。其中墨西哥裔文學和波多黎各裔文學都兼具歸化性和移民文學特征,分別是美墨戰爭(1846-1848)和美西戰爭(1898)的直接結果。其他族裔社區大都在移民社區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因而其文學帶有移民文學的特征。在此,將對作家作品較多、影響力較大的文學分支進行總體的梳理,簡要追溯各自的發展歷史和現實觀照主題。
墨西哥裔無疑是總體影響力最大的族裔群體,大約占拉美裔和西語裔總人口的三分之二,以至于“墨西哥人”已經成為非學術語境中指代西語裔美國人的通用符號。墨西哥裔文學是歷史最悠久、作家作品數量最多的一個分支,書寫主題廣泛、體裁豐富、表現手法多樣。當今影響力最大的作家有魯道夫·阿納亞和桑德拉·希斯內羅絲等。阿納亞是2015年國家人文獎章獲得者,被譽為“奇卡諾文學的教父”,代表了一個歷史時代。發表于上個世紀70年代的《保佑我,烏勒蒂瑪》讓他一舉成名,也讓他成為較早入選《諾頓美國文學選讀》的作家之一。阿納亞進入新千年以來依然保持旺盛的創作力,他最近的幾部小說有《飛人和其他故事》(The Man Who Could Fly and Other Stories, 2006)、《蘭德·洛佩茲要回家》(Randy Lopez Goes Home, 2011)和中篇小說《老人的愛情故事》(The Old Mans Love Story, 2013)。相比之下,大部分和阿納亞同時代、經過“奇卡諾運動”和“奇卡諾文學運動”磨練的老一輩作家已經歸于沉寂,他們要么已經過世,要么創作力明顯減弱。例如同阿納亞一起被譽為“奇卡諾文學三巨頭”(the Big Three)的另外兩位作家中,羅蘭多·伊諾霍薩年事已高,近十年沒有作品問世;托馬斯·里維拉(Tomás Rivera, 1935-1984)的《……大地不曾吞噬他》(y no se lo tragó la tierra,1971)是首屆“全國奇卡諾文學獎”獲獎作品,他本人在學術界的地位因此得以確立,并且成為第一位擔任知名大學(加州大學河濱分校,1979-1984)校長的墨西哥裔學者。但是里維拉英年早逝,留世作品不多。
和阿納亞同時代的作家還有何塞·維拉里爾(José Antonio Villarreal, 1924-2010)、魯道夫·“科奇”·岡薩雷斯(Rodolfo “Corky” Gonzáles, 1928 -2005)、奧斯卡·“奇塔”·阿庫斯塔(Oscar “Zeta” Acosta, 1935-1974)①、阿圖羅·伊斯拉斯(Arturo Islas,1938-1991)、羅恩·埃里阿斯(Ron Arias, 1941-)、格洛麗亞·安扎杜爾(Gloria Anzáldua,1942-2004)、阿里漢德羅·莫拉利斯、理查德·羅德里格斯(Richard Rodriguez, 1944-)、阿庫斯塔·阿盧利斯塔(Alberto BaltazarUrista Heredia,1947-)和德尼斯·查韋斯(Denise Elia Chávez, 1948-)等。他們經歷過政治運動,文學創作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奇卡諾文學運動的影響,作品的社會歷史定位明確,政治取向明顯。其中莫拉利斯和羅德里格斯的創作力不減當年,作品更加趨于成熟。年紀稍輕的一代作家中卓有成就的有加利·索圖(Garry Soto,1952-)、路易斯·羅德里格斯(Luis Rodriguez, 1954-)、桑德拉·希斯內羅絲、安娜·卡斯蒂略和瑞娜·格蘭德等。總體來看,進入21世紀,莫拉利斯的歷史小說、路易斯·羅德里格斯的青少年犯罪主題和加利·索圖的青少年文學都獨樹一幟。而奇卡納文學經過了上個世紀90年代的繁榮,關于女性成長的書寫似乎過于平淡。希斯內羅絲等最負盛譽的作家難有佳作,新銳作家瑞娜·格蘭德等人的總體影響力還稍欠。部分作家代表性主題將在下面分類進行討論,在此不做贅述。endprint
古巴裔美國人的人口數量在西語裔中居第三位,但是作家作品的數量僅次于墨西哥裔,并且近年來發展勢頭強勁。進入21世紀,古巴裔文學的總體影響力不遜于墨西哥裔,比人口數量占據第二位的波多黎各裔明顯勝出一籌。上個世紀70年代瑪麗亞·佛內斯的先鋒派戲劇和90年代奧斯卡·希羅胡斯的美洲主題為古巴裔英語文學奠定了基礎,古巴裔文學已經積累了相當的力量,尼洛·克魯茲和克里斯蒂娜·加西亞等新一代作家的創作就得益于這種傳承。
當今古巴裔美國文學的主流是與流亡主題相關的文學書寫。因為該主題屬古巴裔文學所特有,所以在此稍作贅述,在西語裔文學的代表性主題部分不再進行討論。邁阿密流亡者社區的建立始于古巴革命(1959)后政治流亡者出走古巴、在美國建立起反古流亡者團體,流亡文學(exile literature)也由此萌發。流亡文學開始盛行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較多采用傳記和回憶錄等非虛構性敘述方式,講述古巴革命后古巴移民在美國的流散。其中的作者兼主人公有些是真正意義上的流亡者,例如諾韋爾托·富恩特斯(Norberto Fuentes, 1943-)、雷納多·阿里納斯(Reinaldo Arenas, 1943-1990)、卡洛斯·阿爾貝托·蒙塔內爾(Carlos Alberto Montaner, 1943-)。他們被稱為“第一代作家”,幾乎都使用西班牙語進行創作,以“見證者”和“親歷者”的姿態對古巴卡斯特羅政權進行批評,其作品的政治性強。其中,蒙塔內爾近年在文壇依舊十分活躍,2004年擔任《邁阿密先驅報》的編委之后主要用英文撰寫專欄文章。《古巴中心的旅程:菲德爾·卡斯特羅的生平》(Journey to the Heart of Cuba:Life as Fidel Castro, 2001)貌似傳記,實則小說,通過消費古巴和消費卡斯特羅來達到發聲的目的,其中既有濃重的意識形態表達,也有明顯的商業氣息。這是蒙塔內爾為數不多的英語作品,目標讀者顯然是英語人群。
古巴裔流亡文學的作者中也有少年兒童時期移民美國的“偽流亡者”,他們被稱為“第15代”作家,即“在古巴出生,在美國成人”的那一代人。〔15〕這些作家對流亡文學范式的接受更多地是假流亡之名來渲染思鄉情緒,抒發對“美國夢”的認同。《在哈瓦那等待風雪》便屬于古巴裔流亡文學的一個例子。該作品2003年的獲獎表明了文學界對此書寫模式的認同,但同時也宣告了流亡模式的文學前景開始趨于黯淡,因為“流亡范式”已經模式化為這樣的定式:批判古巴政權,贊揚流亡者對于“自由”的追求,歌頌“美國夢”帶來的機會和成功,緬懷失去的家園。這種書寫模式帶有強烈的政治色彩,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為美國的反古巴宣傳助陣吶喊,但是其文學生命力值得質疑。卡洛斯·艾爾在2010年的作品《在邁阿密學會死亡:難民男孩的告白》(Learning to Die in Miami: Confession of a Refugee Boy)中,雖然使用了“死亡”、“難民”和“告白”之類的字眼來尋求認同,但是也難以獲得讀者的認可,未能創造流亡文學的新高度。
鑒于此,尼洛·科魯茲和克里斯蒂娜·加西亞等在美國出生或成長的新一代古巴裔作家尋求對流亡主題加以重寫,力圖使21世紀的古巴裔文學書寫擺脫政治主題的束縛,《安娜在熱帶》便標志著尼洛·科魯茲從“古巴主題”到“美國主題”的轉變,表明“(科魯茲)的劇作對古巴裔美國文學既有繼承又有突破,融合了現實主義主題和魔幻手法,集中展現傳統價值和現代觀念的矛盾以及古巴文化和美國文化的沖突與協商,凸顯出少數族裔文學政治訴求。” 〔16〕瑪格麗特·恩格(Margarita Engle)、理查德·布蘭科(Richard Blanco, 1968-)和阿奇·歐貝哈斯(Achy Obejas,1956-)都屬于這一代的作家,他們或者在美國出生,或者在嬰幼兒時期移民美國,對古巴生活沒有任何清晰的記憶。因此后兩代作家都更多地關注兩種文化身份的問題,較少直接涉及流亡主題,這同老一代作家有著明顯的差別。加西亞2013年的作品《古巴之王》(King of Cuba)直接對流亡者形象進行了戲仿,表明了與古巴裔“主流”文學的決裂。詩人布蘭科則代表了古巴裔文學的另外一個走向:他更加熱情地贊頌“美國夢”,弱化族裔性、強調美國身份的同一性。2013年,他受邀參加了奧巴馬總統的就職典禮并朗誦詩歌“同一天空下”(One Today)。這首詩歌贊頌美國式的“自由”和“民主”,繼承了惠特曼式的“美國頌歌”模式:
一輪紅日升起,在我們頭頂,照亮了我們的海岸,
它悄悄望著太陽山脈,瞧著五大湖的臉龐
亮閃閃,昭告給我們一個簡單的真理
越過大平原,朝向那巍峨的洛基山。
同一束光明,喚醒千家萬戶,他們都有一個故事
在那窗欞后,可看見那些悄無聲息卻忙碌的身影。
我的臉龐、你的臉龐,清晨鏡中百萬人的臉龐,
寫著對生活的渴望,匯成了這一天……〔17〕
布蘭科所說的“同一片藍天”、“同一片大地”,“同一天空下”和“同樣的歡歌”是“美國精神”的代表,是消解了差異、歧視的抽象性“美國特性”。作為移民的后代和同性戀者,他對美國這個“夢想之地”的贊頌是對“美國夢”涵義的積極補充,他因而使用了英語、西班牙語、法語、德語等不同的語言,象征“沒有歧視”的自由之地,符合總統就職儀式這樣的政治語境。同時,他朗讀“科羅拉多”等詞時使用了西班牙語,又清晰地表明了族裔身份,只不過詩歌的主題同時又將這種特性消解。這種雜糅性表明古巴裔美國文學開始走出流亡書寫范式,尋求在“美國文學”的背景下主張自我。
這里所展示的對話模式具有代表性,使西語裔美國文學走出“自我言說”的窘境,是其獲得接納的根本原因。這在多米尼加裔文學中得到了同樣的體現。2008年《奧斯卡·瓦奧短暫而奇妙的一生》一舉拿下兩個重大獎項,使得朱諾·迪亞斯成為享有世界聲譽的作家,這并非偶然。與尼洛·科魯茲等古巴裔作家相似的一點就是,多米尼加裔作家也逐漸突破了狹隘意義上的族裔性,實現從書寫“多米尼加主題”到書寫“美洲主題”的轉變。endprint
多米尼加裔文學中最早成名的是茱莉婭·阿爾瓦雷斯,其《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How the Garcia Girls Lost Their Accents, 1991)和《彩蝶飛舞時》(In the Time of the Butterflies, 1994)都取材于特魯希略歷史。阿爾瓦雷斯認為,這種歷史題材是文學之社會責任的體現,旨在為同樣飽受苦難的其他拉丁美洲國家“作證”:“我之所以選擇多米尼加共和國特魯希略專制作為故事背景,是因為我曾親身經歷過那個時期。不過,這樣的故事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獨裁專制肆虐的國家——尼加拉瓜、智利、海地、危地馬拉、薩爾瓦多或者洪都拉斯……”〔18〕如果說,阿爾瓦雷斯作品的文學意義彰顯在歷史和小說的互文,如坎蒂耶洛所說,“阿爾瓦雷斯并不是在創作傳統的傳記文學,或者是回憶錄,相反,她通過文學敘述,包括非虛構類散文、小說,呈現她自己生活的片段,或者說是‘偽記憶。” 〔19〕那么,相比之下,朱諾·迪亞斯則將文學書寫的維度往縱深方向大大拓展了。
迪亞斯在講述奧斯卡·瓦奧的故事時,沒有局限于多米尼加文化,而是通過一個“多米尼加仔”的經歷,探究了美洲苦難的根源——“美洲的詛咒”。小說通過一個表面的悖論:書寫“太不像多米尼加人”的多米尼加裔美國人〔20〕,實現了多米尼加裔文學對族裔性的突破。迪亞斯認為,多米尼加裔美國文學“對于特魯希略政權描寫得已經夠多了”〔21〕,雖然這樣的書寫范式會對非多米尼加裔或者非西語裔讀者產生一定的沖擊,但是也容易使他們產生刻板化印象,將多米尼加移民和后裔模式化。因而,文學發展需要一定的創新去適應時代的變化,反映人們的價值取向和生活狀態,而不是一味地沉溺于過去。迪亞斯一方面沒有放棄族裔屬性的主題,因為多米尼加移民經歷中折射出的“‘新舊大陸間文明的沖突……至今仍舊影響著人們的心智和認同”〔22〕;另一方面,他也在尋求多層面的敘述,力圖使文本對不同的讀者產生影響或者共鳴。所以,他在小說中使用了“歷史編纂法,讓敘事結構和歷史主題都具有更大的靈活性,通過不同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要素,使得國家歷史得到再現。尤尼爾試圖以一種不循常規的方式呈現多米尼加歷史,以對抗多米尼加獨裁者特魯希略所代表的單一話語。”〔23〕所以,文學書寫的文化取向不僅是多米尼加裔文學在發展中的瓶頸,也是美國其他少數族裔文學分支不得不面臨的問題。值得欣慰的是,多米尼加裔文學逐漸找到了契合點,實現了從“多米尼加主題”到“美國主題”的轉變,而族裔歷史和美國身份的結合是多米尼加裔文學獲得突破的一個根本原因。
波多黎各裔美國人是西語裔群體中的一個特殊群體:美國本土的波多黎各人不屬于移民,因為他們擁有公民身份,在統計學上屬于“美國人”。不過波多黎各人沒有選舉人票,所以又不是真正的美國公民。波多黎各裔主要聚居在紐約、新澤西、伊利諾和加利福尼亞幾個州,紐約的波多黎各人又自稱為“紐約黎各人”(Nuyoricans),充分凸顯出波多黎各裔的雙重身份。波多黎各裔文學在上世紀上半葉開始集聚力量,到60年代已經具有了一定的影響力,以“紐約黎各”作家為主導,代表性人物有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 1883-1963)、博納多·維嘉(Bernardo Vega, 1885-1965)、女性文學先驅胡麗亞·德布爾戈斯(Julia de Burgos, 1914-1953) 、皮里·托馬斯(Piri Thomas, 1928-2011)、米蓋爾·皮尼羅(Miguel Pin~ero, 1946-1988)等。在研究了波多黎各人在美國本土的流散狀況后,卡門·惠倫提出,波多黎各人無法得到公平的待遇,即便是在知識界,這種問題同樣存在,“很多波多黎各研究的同仁遇到了各種體制性的歧視。我們承擔不相稱的高負荷工作量,但我們的學識和學術貢獻卻遭到了貶損。”〔24〕這是美西戰爭后的歷史遺留,也使得波多黎各裔陷入了“雙重歸屬”和“雙重無所屬”的境地。
這種矛盾在當今波多黎各裔文學中得到了更加充分的表現,最負盛譽的兩位作家采用了不同的方式來書寫美國本土的波多黎各人對身份的焦慮。朱迪斯·科弗(Judith Cofer,1952-)采用較為傳統的女性成長主題;何塞·里維拉(José Rivera, 1955-)則通過具有拉丁美洲文化特色的手法,表現“拉丁美洲文化來源”和“美國經歷”的雙重主題。在《你們這樣的小島》(An Island Like You, 1995)中,科弗描寫了形形色色的波多黎各少年:有假期被送到波多黎各祖父母家的瑞塔,有叛逆期離家出走、在教堂過夜的阿圖羅,還有單親家庭的尤蘭達,暑假在游樂場打工的特麗莎,以及準備和男友私奔的阿妮塔。這些少年的家庭背景各不相同,但是他們具有一個共同特點:在波多黎各島和美國本土之間輾轉移動,或者在兩種文化之間來回游移。“小島”作為“庇護之所”和“流放之地”的雙重意義都得到了再現:它既象征著作為家鄉的波多黎各島,也象征著孤島般的紐約波多黎各人社區,以及波多黎各人的雙重身份和對身份的焦慮。有研究者將科弗的小說定義為“半自傳體小說”,將她的個人經歷和小說中人物在兩種文化中的遷移進行了對照,認為:“科弗的長篇小說、短篇小說和詩歌無一例外地描寫波多黎各人在美國本土的移民經歷……主題就是書寫‘缺少歸屬感和‘質疑歸屬感之間的張力。”〔25〕劇作家何塞·里維拉在近作《女性的時間》(The Hours Are Feminine, 2011)、《寫在我的臉上》(Written on My Face, 2012)、《荷馬的最后一部巨著》(The Last Book of Homer, 2013)和《夏洛特》(Charlotte, 2014)中,延續了之前在《云的構造》(Cloud Tectonics, 1995)中的魔幻現實主義手法,將美國經歷、拉丁美洲歷史以及二者的相互影響,通過表現手法的變換呈現出來。《云的構造》已經成為波多黎各裔戲劇的代表劇目,歷經二十余年經久不衰,劇中女主人公塞萊斯蒂娜的超凡魔力是波多黎各文化對美國文化之影響的體現。里維拉就是這樣通過波多黎各人在美國社會生活中的邊緣地位及心理落差,反映西語裔文化和美國主流文化的沖突和相互影響。endprint
西語裔英語文學的歷史較短,但對社會歷史因素有著敏銳的感受力,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社會歷史在文學中得到了明確的表達。從這幾個族裔文學分支的發展可以看出,西語裔文學的代際差別明顯:老一代作家的書寫傳統多強調族裔性,以表達訴求;新一代作家在繼承文學傳統的同時也表現出了創新和超越,他們的書寫主題趨于多元化,更加注重在美國文化的整體框架下建構族裔身份。
三、重要文學主題和現實觀照
橫向比較當今西語裔各文學分支中的重要作家作品,可以發現某些主題具有相當的普遍性。鑒于文學分支眾多,作家作品數量較為龐大,在此選取近二十年來最具代表性的某些文學主題,以此為例來分析文學書寫對于現實觀照的意義。其中,成長主題是西語裔文學中歷史最悠久的題裁之一,也是當今作家仍然廣為采用的書寫主題。在西語裔文學中,成長可能通過不同的維度得以表現,例如移民經歷、歷史書寫、身份認同、文化適應等。這一部分將打破族裔亞文學分支的界限,以成長主題為線索,考察“成長”如何與其他主題相結合,反映西語裔美國人當下的生存狀況。
相當一部分西語裔作家以書寫成長而開始他們的文學生涯,如何塞·安東尼奧·維拉里爾、托馬斯·里維拉、魯道夫·阿納亞、桑德拉·希斯內羅絲、克里斯蒂娜·加西亞、朱諾·迪亞斯等。最早的成長小說可以溯源到19世紀70年代,瑪麗亞·路易斯-巴頓的《誰會想得到呢?》采用了美墨戰爭的宏大背景,通過主人公勞拉的視角反映各種社會歷史矛盾和文化沖突。更重要的是,作者瑪麗亞·路易斯-巴頓將自我的成長投射到這部小說中,再現墨西哥人歸化為美國人、墨西哥北方文學成為美國族裔文學過程中,人們所經歷的身份轉變和心理落差。小說涉及的文化沖突和身份協商等主題,為墨西哥裔文學中的成長主題和身份書寫奠定了基礎,并且在20世紀成長小說中得到了繼承和發揚。何塞·安東尼奧·維拉里爾的《美國化的墨西哥人》(Pocho, 1959)是第一部由主流出版社(雙日出版社)出版的墨西哥裔文學作品,講述了主人公理查德·盧比奧的移民經歷和個人成長,其中墨西哥革命的歷史背景在墨西哥裔文學中具有代表性。盧比奧的父親胡安曾經是革命中的將軍,因為革命受挫受到敵人脅迫,不得已而離開墨西哥。經濟壓力和價值觀的改變導致盧比奧家庭解體,理查德進而認識到父親的英雄主義理想根本無法解決現實的生存問題。所以,他的成長包含兩重意義:擺脫父親的影響,實現自我的價值。他不甘于一生在工廠作個技術工人,決定去參軍,最終走出了家庭和墨西哥人社區。胡安·羅德里格斯(Juan Rodriguez)認為這部作品確立了墨西哥裔文學的某些寫作范式,視其為成長小說的先驅:“墨西哥革命的主題,代際間對家庭歷史的不同看法,主人公作為英雄或者反英雄所必須經歷的啟蒙”。〔26〕此外,20世紀的代表性成長小說還有《保佑我,烏勒蒂瑪》《……大地不曾吞噬他》《芒果街上的小屋》等。這些作品具有以下幾個特征:人物的成長是獲取知識和經驗的過程,其結果就是心智的成熟;故事發生的時間是人物生活中的某個特定階段,一般從青春期少年的自我意識萌發時期到心智較為成熟的青年時期;故事的地點則為相對封閉的環境,例如西語裔社區或者季節工人營地;成長的過程充滿了曲折和磨難,但結果往往是積極的,即主人公認識到自我的價值,并且接受社會的價值判斷。
當今的成長小說在這幾個方面體現出了對傳統的繼承,不過成長過程的再現也具有鮮明的時代性。成長主題可能在更多的維度下得到再現,例如性別身份、移民經歷和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以朱諾·迪亞斯和茱莉婭·阿爾瓦雷斯的創作為例,可以看出,21世紀的成長小說在書寫范式上對傳統既有繼承又有突破。迪亞斯的三部小說各自獨立,但也存在內部的關聯性:自處女作《沉溺》(Drown, 1996)起,迪亞斯就在培育他的代言人尤尼爾,并逐步構建尤尼爾的成長過程。尤尼爾的成長跨越兩個維度:從地理緯度上看,他經歷了從多米尼加共和國到新澤西多米尼加移民社區的空間遷移,小說是他移民經歷和文化適應的反映;從文化上看,他的成長是男性身份建構的過程,因為他受到了兩種影響,父親和哥哥都是深受大男子主義影響的拉美裔男人,而好友奧斯卡則是個典型的書呆子,他們分別給尤尼爾的成長提供了兩種可能性。尤尼爾因此必須平衡多米尼加文化和美國文化的雙重影響,克服任何一方的絕對化立場,找到自己作為“多米尼加裔美國人”的位置。在這個意義上講,奧斯卡·瓦奧和哥哥拉法都是“殉道者”,他們的死亡是尤尼爾浴血成長的必經之路,尤尼爾必須從心理上“殺死”他們,擺脫他們的單一取向,才能夠在“多米尼加性”和“美國性”之間找到平衡點,構建自己的性別身份和族裔身份。
茱莉婭·阿爾瓦雷斯則將成長和女性性別身份的建構結合起來。她的《我們自由之前》(Before We Were Free, 2002)和《從前有場成年禮舞會:在美國的成長》(Once Upon a Quincean~era: Coming of Age in the USA, 2007)同樣是以多米尼加歷史和族裔文化為背景,但主題是西語裔女性的成長,是女性性別身份和成長主題的結合。前一部作品采用了“自傳”體裁,以作者的堂妹為原型,通過11歲的阿妮塔在幾個月內經歷的家庭變故,反映20世紀60年代初多米尼加的風云巨變。阿妮塔的父親因為參加抵抗運動而當局逮捕,她同母親藏在友人家的壁櫥里躲避秘密警察的追捕。在此過程中,她對父親所參與的反獨裁運動有了日漸清晰的了解;而經歷了驚心動魄的逃亡后,她也能夠更加釋然地看待自己萌發的性別意識。后一部作品是阿爾瓦雷斯為數不多的虛構類作品,她終于拋卻了多年來沿襲的“生命書寫”模式,擺脫了多米尼加共和國特魯希略政權這樣的歷史背景,在更加廣闊的背景下書寫女性的成長。
“成長”有時還會以更加多元化的形式得到展現,例如空間政治。洛杉磯作家埃萊娜·維拉蒙特斯(Helena Maria Viramontes, 1954-)的近作《她們的狗兒跟著一起來了》(Their Dogs Came With Them, 2007)就是把女性性別身份和空間政治結合起來,講述20世紀60年代東洛杉磯墨西哥裔社區中女性的成長,將矛盾沖突集中在了高速公路對女性生存空間的擠占,以及由此帶來的心理錯置。朱迪斯·科弗的《叫我瑪麗亞》(Call Me Maria,2004)中,瑪麗亞對兩種物理空間的游移態度反映出她對于身份選擇的焦慮:她不得不在父親和母親之間進行選擇,是跟隨父親回到美國,還是陪母親留在波多黎各島上?她對其中的任何一種都失去了認同感:“今天,我什么都不是。那你就叫我瑪麗亞吧”。〔27〕瑪麗亞從陽光燦爛的島國移居到紐約的半地下公寓,抬頭看到窗外人行道上匆匆而過的腳步,她意識到必須突破這個狹窄的空間,選擇自己的成長道路。這類作品立足于西語裔的生存空間,書寫女性的經歷和女性成長,凸顯出“講述”在女性主體性建構中的決定性作用。endprint
成長主題也可能和移民經歷結合起來,講述人物的跨國經歷、家族歷史和文化適應。移民問題(特別是拉丁美洲的非法移民問題)是美國社會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在美國和墨西哥漫長的邊界線上,每天都有難以計數的非法移民跨越邊界。進入21世紀,美國邊境巡警警力增強、裝備不斷改良,跨越邊境已經越來越困難,但每年仍有70萬至100萬非法移民進入美國。據統計,2010年,在美國的非法移民的總數預估為1000萬〔28〕;目前,美國的非法移民大約有1100萬,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墨西哥和中南美洲的移民。阿里漢德羅·莫拉利斯提出,遷移是人類的本性,移民的遷移是個自然現象,“邊界是不能被人為控制的——無論是軍隊,還是高墻,抑或是高科技,都無濟于事……”〔29〕另一方面,拉美移民對美國社會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在農業、建筑業等領域,西語裔工人是主要的勞動力。基于這樣的矛盾,西語裔文學中涉及的非法移民問題具有了更明顯的現實觀照。
20世紀的移民主題多采用家族歷史小說的敘事形式,如《雨神:沙漠的故事》(The Rain God: A Desert Tale,1984)和《制磚人》(The Brick People, 1988),描寫一個或幾個家庭中幾代人的故事,體現出人物關系上的血脈延續和文化傳承。而當今的移民相關主題多以個人經歷為主,集中在“移民過程”、“穿越邊界”等經歷,并且往往帶有“自傳性”、“傳記性”等生命書寫的特征。路易斯·尤利亞的傳記《魔鬼公路:真實的故事》(The Devils Highway: A True Story, 2005)、索尼婭·納扎里奧(Sonia Nazario)的傳記《恩里克的旅程》(Enriques Journey:The Story of A Boys Dangerous Odyssey to Reunite with His Mother, 2006)、胡安金·弗雷克斯達斯(J. Joaquin Fraxedas, 1960-)的《胡安·卡布瑞拉孤獨的橫渡》(The Lonely Crossing of Juan Cabrera, 1994)和瑞娜·格蘭德的回憶錄《我們之間的距離》采用傳記文學的形式,描寫非法移民的艱難歷程。相關主題的虛構類作品還有安娜·卡斯蒂略的小說《守護者》(The Guardians, 2007)、瑞娜·格蘭德的小說《越過萬水千山》(Across A Hundred Mountains, 2006)和瑪麗亞·佛內斯的劇作《古巴來信》(Letters From Cuba,2000)。這些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為非法移民,這和早先的移民主題有著明顯的區別。
《恩里克的旅程》是《洛杉磯時報》記者納扎里奧根據洪都拉斯非法移民、少年恩里克的經歷撰寫的傳記,旨在反映非法兒童移民的越境經歷。16歲的恩里克為了尋找11年前到美國謀生的母親,從洪都拉斯的特古西加爾巴出發,靠扒火車來到墨西哥的美墨邊境,先后七次嘗試越境,最終由母親出資在蛇頭(俗稱“郊狼”)的操作下偷渡到了美國。恩里克搭乘的這條火車線路被稱為“死亡列車”,危險重重,沿途偷渡者還會遭到黑幫分子和流氓無賴的搶劫和勒索。“旅程”具有雙重含義,既指恩里克從洪都拉斯到美國的行程,也指他到達美國以后的適應過程。恩里克不懂英語、沒有技能,心理上缺乏安全感,行動上缺乏自制力,他怠工、酗酒,并屢次與母親產生沖突,因而在歷經艱險之后他并沒有迎來自己所期待的生活。瑞娜·格蘭德的回憶錄《我們之間的距離》(The Distance Between Us, 2012)以親子之間的“距離”為題,描寫了孩子在父母缺失時感到了孤獨和無助。越境給父母和孩子造成了時空的距離以及心理上的疏離,給親子關系帶來了終生的缺憾:“我們和父母之間的距離破壞了我們的親密關系,這是我們誰都沒有想到的。結果將是非常嚴重的。”〔30〕這類作品多以跨界經歷為主線,描寫主人公因為生活所迫而冒險穿越邊界的故事,危險的跨越、艱難的文化適應以及主人公的身心成長是書寫重點。
成長主題的另外一個維度是成長中的迷茫,即涉及青少年犯罪的成長題材。此類作品中主人公的成長以迷茫和迷途為主線,心智成熟的過程充斥著暴力、犯罪、監禁和感悟。這反映了西語裔生存的一個側面:除古巴裔以外,西語裔的平均經濟條件偏差、總體受教育程度偏低、社會參與程度較低、體力勞動者比例較高、非法移民比例較高,與之相對應的就是高犯罪率。西語裔黑幫組織遍布全國,紐約、洛杉磯和芝加哥等大城市中西語裔社區的情況尤為嚴重。黑幫成員多為青少年,大多來自社會下層,經濟困頓、父母監管不力、缺乏家庭溫暖是普遍問題。他們在學校中被邊緣化,因而到黑幫中尋找認同感和安全感。這樣的社會現實反映到了文學想象中就構成了青少年犯罪主題的小說,這些作品符合一般成長小說的特點,例如主人公人生特定階段的獨特經歷、相對封閉和孤立的成長環境等,但同時往往突出種族和階級要素在青少年迷途中的作用。皮里·托馬斯的回憶錄《過去和現在》(Down These Mean Streets, 1967)是最早涉及西語裔青少年犯罪主題的文學作品之一。小說通過主人公約翰·托馬斯20世紀40到60年代在紐約哈萊姆區的成長、沉淪和重生,反映了波多黎各人面臨著諸如貧困、種族歧視、街頭幫派、街頭暴力、吸毒販毒和青少年犯罪等問題。
21世紀西語裔文學中,涉及青少年犯罪主題的代表性作品還有吉米·圣地亞哥·巴卡(Jimmy Santiago Baca, 1952-)回憶錄《立錐之地》(A Place to Stand, 2001)、維克多·里奧斯(Victor Rios)《街頭生活:貧困、幫派和博士》(Street Life: Poverty, Gangs, and A Ph.D., 2001),以及路易斯·羅德里格斯(Luis Rodriguez,1954-)的三部作品:《永遠奔跑:在洛杉磯幫派中的日子》(Always Running: La Vida Loca: Gang Days in L.A., 1993)、《它呼喚你回來:》(It Calls You Back: An Odyssey Through Love, Addiction, Revolutions, and Healing, 2011)和《心連心,手拉手:在暴力時代創造家園》(Hearts and Hands:Creating Community in Violent Times, 2014)。這些作品講述主人公在暴力中的成長,涉及各種西語裔幫派問題,如盜竊、群毆、搶劫、火并、殺人、吸毒、販毒、強奸等暴力犯罪,凸顯青少年犯罪和種族政治之間的關系:少數族裔難以得到平等的就業機會和受教育機會,在職業生涯中處于劣勢,生活壓力和心理劣勢使得年輕的父母難以成功地擔當養育孩子的任務;而少數族裔青少年在家庭以外同樣承受了巨大的成長壓力,在學校里,他們往往是種族歧視和校園暴力的受害者,更可能采取直接而簡單化的方式來進行自衛。路易斯·羅德里格斯在回憶錄中講述自己加入街頭幫派的過程,同時探討了產生此問題的社會根源,指出了幫派問題和種族、階級要素之間的關系。他認為,理想化的角色扮演根本無法解決墨西哥裔社區的問題,“這些年輕人需要堅實的經濟基礎和有希望的未來,否則一切的說辭都不過是敷衍了事。”〔31〕羅德里格斯并沒有對幫派持完全否定的態度。相反,他肯定了幫派成員中的團結精神,指出了幫派犯罪根源于少數族裔青少年的迷茫和無所適從之感。他同時提出了解決問題的思路,即知識激勵和社區關愛可以把這些孩子拉回到學校:“寬泛的知識和具有關愛精神的社區可以把像我一樣的在街上混日子的孩子拉回到學校,這種修復工作可能是終生的。”〔32〕正因為這樣,羅德里格斯創辦了多種社會和文化項目,努力改善西語裔青少年的社會參與意識和認同意識,給他們提供就業機會,試圖通過這樣的雙重激勵機制,讓他們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軌。endprint
“成長”是西語裔文學中最具普遍性的主題之一,它往往和性別身份建構、移民經歷、文化適應等交織在一起,從不同角度反映西語裔個人或團體的現實境遇;這些主題往往也是西語裔文化群體在現實生活中面臨的首要問題。因此,西語裔的文學表達是西語裔文化主體之社會訴求的直接反映,是美國社會無法回避的問題,這在一定程度上呼應了近年來主流文學對于西語裔文學的認可。
結語
縱觀整個西語裔美國文學的概貌,族裔性是主線,政治性是突出特征,美國經歷和美國身份是書寫的核心。身份構建和文化適應是傳統的少數族裔文學主題,這些主題和現實的訴求聯系起來,例如移民問題和偷渡客的經歷、族裔性和青少年犯罪,這使得文學書寫更具時效性,同時也延續了西語裔文學之社會歷史表達的文學傳統。通過梳理西語裔文學的發展歷程、分析典型書寫主題和書寫范式,可以看出,在西語裔文學的主流和趨勢中,“繼承”和“超越”是兩個關鍵詞,無論是文學分支內部,還是族裔文學的整體概況,文學傳統和現實觀照之間的協商都代表了21世紀西語裔美國文學的總體態勢。
近年來西語裔文學的“經典化”進程明顯加快,文學成就得到了非西語裔文化群體的廣泛認可。這一方面源于族裔文學書寫范式的改變,即單純的政治訴求明顯弱化,如古巴裔文學中對流亡主題的戲仿和解構,多米尼加裔文學中特魯希略歷史背景的弱化;同時,政治訴求的表達趨于多元,現實觀照更加明顯,例如對移民相關主題和青少年犯罪主題的再現。另一方面,作家更加著眼于族裔性和美國特性的關系,集中書寫“美國身份”、“美國主題”或“美國經歷”,凸顯出西語裔文學對于充實“美國文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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