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音樂與圖像生成的關系

宮麗軍

五官健全的人在生活中通常都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就是當聽到一段熟悉的音樂時腦海中會自動生成一幅圖像，這幅圖像仿佛在哪里見過一樣。人們的眼睛并沒有看到任何圖畫，那么音樂為什么能夠讓人產生圖像呢？聽覺是如何在人的心里描繪圖像的呢？筆者認為，音樂通過聽覺來改變和影響人的心情，使人們在聽到熟悉的音樂時能夠迅速在頭腦中產生一幅圖像。音樂自身能夠描繪一幅圖像，如果同一音樂和同一幅圖像反復出現，人們在聽到這首音樂的時候會迅速生成同一圖像。那音樂和這幅圖像之間的聯系又是什么？筆者認為，音樂不是簡單的圖像補充，而是一個獨立于圖像但又能夠對圖像產生強大影響力的藝術。

作為一個獨特的藝術門類，音樂一直被人們重視和研究，圖像藝術也一直被人們批評和討論，但是鮮有人去討論音樂和圖像二者之間的關系。本文主要以中國網易移動游戲公司研發的手游《陰陽師》的配樂為例來探討音樂與圖像生成二者之間的關系。

一、音樂生成圖像之現象

《陰陽師》的配樂由日本著名音樂家梅林茂負責，為了配合不同的場景和故事情節，他共為《陰陽師》創作了49首背景音樂。梅林茂以日本傳統的民族樂器為主，西洋樂器為輔的方式來進行創作，這49首樂曲都具有濃郁的和風氣息，無論哪一首人們都能夠從中體會到平安時代的圖景。

在只聽到樂聲的情況下，這49首樂曲中有一些具體的音樂能夠在玩家頭腦中產生同一幅畫面，筆者對此產生了興趣并進行了研究。例如，在《開幕百鬼綺譚（開場百鬼綺譚）》這首樂曲播放時，許多玩家頭腦中產生的是安倍晴明、源博雅、神樂和八百比丘尼站在鳳凰祭臺前等待玩家點擊進入的場景。在樂聲中，仿佛神樂手拄紙傘正在凝視玩家，清明食指和中指合并坐著念動咒語的姿勢，八百比丘尼優雅地揮動著法杖，而源博雅坐在地上弓箭下弦似乎在等待什么，這首樂曲讓人產生一種一切都蓄勢待發就差玩家參與進去的景象。

又如《式神の庭 その夜（式神的庭院那個夜晚）》和《式神の庭 その晝（式神的庭院那個白天）》這兩首樂曲，當人們聽到這兩首樂曲的時候很自然地就能夠在頭腦中生成一幅畫面：玩家選擇好的那個主角站在庭院正中央在等人來操控他（她），其他三位沒有被選擇的主角則坐在庭院各處若有所思，一只紙片式神在清掃地面，另一只紙片式神則送來了新的信件。“探索”“召喚”兩個燈籠散發著燈火，碩大的櫻樹飄散下來的粉色花瓣鋪滿了地面，點擊一下仿佛還能聽到風鈴的聲音。

再如《戦·命かけの戦い（戰斗、生命的戰斗）》這首樂曲，當人們聽到這首樂曲的時候總是能夠感受到被八岐大蛇支配的恐懼，仿佛八岐大蛇的八個頭會挨個吞噬掉玩家的每個式神，中間似乎還能夠感受到瑩草揮舞著巨大的蒲公英在那里吸取生命。雖然樂曲中沒有“叮”的聲音，但是人們的心理過程很自然地會把這一細微的聲響加入進去。

而當人們聽到樂曲《気楽なお祭り日和（輕松的節日快樂的晴天、無憂無慮的節日天氣）》的時候，頭腦中出現的肯定是陰陽寮中結界里那一個個蹦跳的達摩，三個鯉魚旗分立左中右，在查看過式神育成之后還要記得點擊結界卡鯉魚旗上的EXP標志。后面轉動的巨傘讓人總想窺探在破碎的紙片后的風景。

當人們聽到樂曲《妖の街の中で（在妖的街道中）》這首樂曲的時候，則會想到百鬼夜行中從人面前一個一個經過的式神，手中的豆子時不時地砸出，玩家總想砸中自己想要的高級式神。

那么為什么不同的人在聽到同一首熟悉的樂曲時會在頭腦中產生同一幅圖像呢？人們不能簡單地把原因歸結為音樂與圖像之間的反復出現給人加強了印象，而是音樂在圖像的生成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人們還不能簡單地理解為音樂只是圖像的補充，因為音樂作為一個獨立的藝術形式，在沒有任何圖像的情況下就能夠在人的心里生成一幅圖像，其具有可供人研究的巨大能力。筆者認為，音樂就是通過音符、節奏、樂器等元素來影響人的心情和心理，從而塑造出指定的圖像，這也是不同的人在聽到同一樂曲時能夠在頭腦中產生同一幅圖像的原因，當然前提是這些人都接觸過陰陽師。

二、音樂通過影響人的情感來塑造圖像

由上文可知，不同的人在聽到同一首熟悉的音樂時會在頭腦中產生同一幅圖像的原因在于音樂能夠通過音符、節奏、樂器等元素來影響人的心情和心理，從而塑造出指定的圖像。這其實也是音樂作為這些固定場景配樂的一個重要作用，人們不能將這一作用簡單歸納為音樂只是場景構圖的補充，也不能簡單認為音樂只是為圖像服務的。音樂在圖像生成中有著自己的一套程式，而這套程式在不同的樂曲中有不同的體現，它作用于人的聽覺，引起人心情和心理的變化，才能夠在人的大腦中描繪出圖像。下面筆者就《陰陽師》中的幾首經典樂曲來進行分析。

首先，來看樂曲《開幕百鬼綺譚（開場百鬼綺譚）》，這首歌曲主旋律一直將日本傳統樂器十三弦古箏和尺八作為主要樂器，開篇先用小提琴和尺八演奏出引子，有一種宏大序幕即將開演的感覺，頓時將人的心情引入到一個緊湊的情緒中，而后十三弦古箏在演奏主旋律的過程中配置以尺八和樂琵琶的伴奏，通過中速4/4拍的節奏將百鬼綺麗的畫卷圖景展現在人的眼前。整首曲子每一小節多以la來結尾，音階逐漸爬升，來顯示出一種百鬼夜行的盛況，以一種能夠拉開大幕的感覺，逐漸引領聽者進入百鬼綺麗的世界中，在錯綜復雜的鬼神之間穿越，眾多的式神登場又消失。中間一段舒緩的鋼琴演奏將節奏放緩，則是為了向人們展現4位主人公不同的性格特征以及交互關系，這樣人們就能夠在頭腦中呈現幾位主角的圖像。樂曲全程都配以太鼓來敲擊鼓點，讓人不由自主地就伴隨4/4拍的百鬼綺譚節奏進入整個平安世界中，同時鼓點每敲擊一下仿佛都是在敲擊聽者的心弦，配合十三弦古箏的每一個音符，將整首樂曲的節奏感通過鼓點來體現出來，讓聽者的腦海在鼓點中逐漸形成百鬼絢麗的場景。

然后，來看《式神の庭 その夜（式神的庭院那個夜晚）》和《式神の庭 その晝（式神的庭院那個白天）》這兩首歌曲，這兩首樂曲其實都是庭院的配樂，主要使用的樂器均為十三弦古箏，同時以小提琴、太鼓、鋼琴等為第二聲部，作為主旋律的伴奏。這兩首樂曲中太鼓的作用下降到最低以至于不仔細聽基本上聽不出來，其主要使用十三弦古箏來表現主旋律，將式神和安培晴明等所在的庭院的平和安詳表現出來，兩首曲子中都充滿了日本平安時代的和風雅樂。《式神の庭 その夜（式神的庭院那個夜晚）》這首曲子多用la和ruai來作為小節的尾音，《式神の庭 その晝（式神的庭院那個白天）》這首曲子則多用si和fa來作為小節的尾音，正是小節的尾音不同使這兩首雖然同為描繪庭院的曲子，卻能夠讓人產生不同的情緒。前者作為描繪夜間的庭院，會顯得更為活潑，因為式神很多都是鬼怪，他們活動的時間正是晚上，越是到了晚上他們才行動方便。后者描繪的是白天的庭院，整首曲子聽起來會給人一種平和、寧靜的感覺，相對前者來說顯得更為安詳。后者與其說是描繪白天的庭院，不如說是描繪清晨的庭院，仿佛有一種清晨朝陽微露，眾式神在活動一晚之后漸漸隱退的感覺，這樣更能襯托出庭院的寧靜、祥和。這兩首歌曲在節奏上對人也產生了很深的影響，前者相對來說節奏較快，雖然也要表現平安時代祥和的那種氛圍，但是在這片祥和氛圍之下仿佛有種潛藏或潛在的事情要發生的感覺。而后者則相對來說節奏舒緩，會給人更為豁然開朗的心理。這些在幫助聽者形成大腦中的畫面時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endprint

接著，來仔細體會《戦·命かけの戦い（戰斗、生命的戰斗）》這首樂曲，這首樂曲主要通過太鼓和小提琴來渲染緊張的戰斗氛圍，太鼓在其中的作用是通過緊張的鼓點和重音的敲擊來震撼人的心靈，通過快節奏的鼓點讓人時刻緊繃心弦。小提琴通過重低音的演奏，用弓根來讓人有壓迫感，中間快弓演奏的主旋律則讓人緊張的情緒更上一層，戰斗一刻都不能懈怠的感覺。這也就為展現出八岐大蛇盛氣凌人，給人以緊張壓迫的畫面提供了音樂基礎，這也就是為什么人們在聽到這首樂曲的時候能夠很快聯想到與八岐大蛇戰斗的緊張畫面。同時，這首樂曲還加入了電吉他和男人和聲（啊），相對前面幾首樂曲來說，這首使用的西洋樂器偏多，更多的是為了烘托出以生命在戰斗的使命感和緊迫感，通過讓聽者產生這種感情來加深對挑戰八岐大蛇的印象，從而能夠很快描繪出與八岐大蛇作戰的場面。

最后，來看《気楽なお祭り日和（輕松的節日快樂的晴天、無憂無慮的節日天氣）》。相比前面幾首樂曲，這首樂曲則顯得歡快許多，主旋律使用小提琴來演奏，中間伴以龍笛為輔，同時還有小提琴撥弦的演奏方法，讓整首樂曲都充滿一種輕松愉快的氣氛，這正好與樂器的主題——輕松的節日和快樂的晴天相符。陰陽寮的結界本身就是一個式神養成的地方，不需要那種緊張的戰斗氛圍，玩家在這里想要感受到的是相對輕松的氛圍，配合以達摩魔性的笑聲，更能夠讓人感受到這種愉悅的心情。而這種心情也加深了聽者對于陰陽寮結界圖像的印象，當聽者聽到這首歌曲時，頭腦中立刻出現的就是陰陽寮結界里活蹦亂跳的達摩的場景。音樂成功地在聽者腦中制造了一幅圖像。

通過以上分析，人們可以看出音樂首先是通過音符、節奏和具有特點的樂器來影響人的心情，在使聽者具有了樂曲想要傳達給聽者的心情之后，才能夠更好地在聽者的腦海中構造圖景。音樂和圖像此時形成了一定的互文關系，但是本文主要探討的是音樂描繪圖像時的過程和關系，所以圖像對于音樂的關系暫且不談。當聽者具備以上情緒后，再次聽到熟悉的音樂就會引發相同的情緒，會在腦中產生當時塑造這種情緒的圖像，從而實現音樂生成圖像的過程。

三、音樂與圖像存在生成關系的意義

人們發現音樂可以生成圖像這一現象后，對其進行研究的一個重要作用就是讓以后的人知道音樂不是圖像的附屬品，音樂并不是簡單的配樂，它能夠在影響聽者情緒的情況下，很好地幫助聽者塑造圖像。這可以使人重視音樂在構圖中的作用，還可以使人關注音樂與圖像之間的互文關系。

音樂家梅林茂深知這一點，才能夠為《陰陽師》配出如此完美動聽的樂曲，他為了表現出日本平安時代的完整圖景，不僅使用太鼓、尺八、十三弦古箏、樂琵琶、龍笛、箜篌、洞簫等日本傳統民族樂器，還配以小提琴、大提琴、鋼琴、短笛、長笛、電吉他、圓號、镲片、木琴、風鈴、沙錘等西洋樂器，將東西音樂結合在一起來表現日式和風的音樂，甚至有些曲目只使用西洋音樂來演奏并向聽者傳達日式傳統的音樂思想和社會圖景。為什么只用西洋樂器也可以做到這一點呢？因為與中國的傳統音樂不同，中國多用do、ruai、mi、sol、la五音，也就是宮商角徵羽五音。而日式音樂多使用do、ruai、mi、fa、si五音，多用變宮變徵。人們仔細聽每一首曲目都可以發現梅林茂創作的樂曲中很多都有fa和si的音，正是如此才能夠讓人一聽就知道它們是日式和風的音樂。

梅林茂在表達自己音樂思想的過程中，除了善于利用日式音符，他也深知節奏和樂器對于聽者情緒的影響和變化。最為明顯的就是《決戦の刻（決戰之刻）》《召喚の呪術（召喚的咒術）》《戦·序（戰序）》《戦·耳元で鳴り響く鼓の音（在戰·耳邊回響的鼓的聲音）》這四首樂曲，全曲幾乎只使用了太鼓一種樂器，只用節奏來控制和影響人的情緒，只用節奏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只用節奏來描繪想要在聽者腦中構成的畫面，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

四、結語

正是梅林茂對于音符、節奏和樂器三者的精通，才能夠創造出如此完美動聽的音樂，才能夠讓人只要一聽到熟悉的旋律就能夠在頭腦中自然地生成對應的圖像，這也是音樂的魅力所在。而人們在欣賞名家大作的同時，也能夠體悟到音樂與圖像的互文關系，才能認識到音樂對于生成圖像的重要作用。這樣以后人們清楚地知曉音樂和圖像之間存在重要的聯系——音樂能夠影響聽者情緒來幫助其塑造圖像，就可以根據音樂生成圖像的關系理論來進行音樂和圖像的創作。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