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云飛



新圣女公墓是我們到莫斯科后的第一個游覽點。莫斯科有兩處著名的墓地,一處是位于紅場的列寧墓和克里姆林宮宮墻下的蘇聯時期名人墓,如斯大林、勃列日涅夫、高爾基、加加林等。另一處就是這個新圣女公墓,因位于新圣女修道院內而得名。這個公墓還有一個正式的名稱,叫新圣女名人雕塑露天博物館,因為太拗口,很少有人提及。新圣女公墓位于莫斯科城區的西南部,占地面積7.5公頃,是歐洲著名的三大墓地之一。新圣女公墓建于16世紀,起初是教會上層人物和貴族的安息地。到19世紀以后,俄羅斯文化界、政界和軍界等各界名流開始安葬于此,逐漸成為俄羅斯為之自豪的民族精英歸宿地。到目前為止,這里共埋葬著2.6萬多名俄羅斯各個歷史時期的各界名人。據了解,身后能否進入這座墓地,不是官方指定的,而是由民間人士組成的一個公墓管理委員會投票決定的。這里埋葬著普希金、果戈理、契訶夫、法捷耶夫等文學巨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馬雅可夫斯基、肖斯塔科維奇、烏蘭諾娃等藝術大師,圖波列夫、米高揚等科技精英,也埋葬著赫魯曉夫、葛羅米柯、葉利欽等政界名人。這里是俄羅斯歷史的縮影,更是俄羅斯民族精神和藝術的體現。走進這里,你將體會到俄羅斯民族獨有的墓園文化。
這座墓碑可能是被世人議論最多的一座,也是使筆者最為感慨的一座。
墓碑的作者是俄羅斯著名抽象藝術雕塑家恩斯特·涅伊茲維斯特內。他同赫魯曉夫之間曾有過一段糾葛:赫在權盛時期曾有一次參觀涅的畫展,面對涅的抽象藝術,赫竟然不屑地說道:“就是一頭驢子用尾巴甩,也能比這畫得好!”聽到此言,涅的心理感受可想而知。
赫魯曉夫下臺后,對自己如此粗暴地對待知識分子、對待藝術家有過深深的懺悔,并留下遺言,希望去世后由涅伊茲維斯特內為自己設計墓碑。
赫魯曉夫去世后,涅伊茲維斯特內大度地接受了赫的遺愿,但同時提出,赫的后代不能干涉自己的設計思路。赫的后代也大度地接受了。
于是就有了這座墓碑。
墓碑是黑白大理石構成,簡潔而抽象,似乎象征著逝者是非參半、功過難分的復雜人生;涅伊茲維斯特內自己的解釋則是:生與死、白天與黑夜、善與惡交織在一起,雖不規則,但又是一個整體,生命由此得到升華。
赫魯曉夫的頭像塑在黑白大理石之間,粗獷而率真,坦蕩而倔犟。
蓋棺論定,為尊者諱,概莫能免。站在赫的墓前,不禁要發問:從古至今,從中至外,有幾人能做到如此大度?
再多說一句,前蘇聯歷任最高領導人中,赫魯曉夫是唯一一位沒有安葬在紅場上的領導人。
這又是一個我們耳熟能詳的名字。
前蘇聯著名外交家,在外交部長任上近30年,以至他生前最高職位——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反倒不太被人提起。
墓碑上一凸一凹的頭像雕塑,既形象地展示了這位五朝元老歷經波詭云譎的政治風浪而不倒的性格特質,也反映了外交家應對各種場面的職業風彩。
用飄揚的俄羅斯國旗——白藍紅三色旗作墓碑,也只有葉利欽能享此殊榮。毀譽不論,改朝換代的開國元首這個地位是不會改變的。
只是不知道,葉氏墓為何不去紅場,是不夠格,還是本人不愿意,抑或是為俄羅斯時代立了新規矩?
這位胸前掛滿勛章、性格張揚的將軍很值得一書。
他是一名傳奇的哥薩克軍人,在阿富汗、亞美尼亞、格魯吉亞等戰爭中英勇作戰,戰功赫赫,卻被稱為“有政治頭腦的軍人”。
1991年蘇聯內亂,他作為蘇軍傘兵部隊副司令,被蘇共緊急狀態委員會任命為前線指揮官,去捉拿“動亂頭目”葉利欽。他卻臨陣反戈,態度鮮明地站到葉利欽一邊,最終導致蘇共的下臺。
作為葉利欽的恩人和親信,他在棄軍從政后卻在政壇上同葉利欽叫板,競選俄羅斯總統。敗給葉利欽后又被葉委以重任,出任總統國家安全助理和駐車臣全權代表。
由于同政界其他高層鬧翻,再加上他手中掌握著一支僅聽命于他的警衛部隊,幾個月后又被葉解除了全部職務。
他不甘寂寞,幾年后又同普京叫板,再次競選總統,卻因名聲不佳而被迫退出。
2002年一場飛行事故終結了這位具有哥薩克血統的軍政強人的生命,死時只有52歲。據說普京聞訊后失聲痛哭。這次空難此后卻傳出多個版本,成為俄政壇謎團之一。
蘇聯末位總統夫人,生前以她的正直和平民形象贏得俄羅斯人民的尊重。
雕像以賴莎大學時代的一張照片為藍本,把18歲少女的青春與美麗永久地留在人間。
雕像旁一塊空地是為其丈夫、前蘇聯最后一位總統戈爾巴喬夫預留的。
《卓婭與舒拉的故事》是我們還在學童時代就熟知的故事。因在二戰中參加游擊隊反抗德軍入侵,17歲的卓婭被俘后被德軍絞死,死前慘遭蹂躪,還被割去一只乳房。記得小時候讀到這個故事時,總是熱淚盈眶。
昂揚著勇敢的頭顱,袒露著少女美麗的胸脯,大氣凜然,英勇赴義,這尊雕像的藝術感染力確實令人震撼。
據說,卓婭之死傳到莫斯科后,斯大林向朱可夫下令:將絞死卓婭的德國步兵團的番號通報全軍,在今后的戰斗中,凡俘獲這個團的官兵,一律格殺勿論,不接受他們的投降!
舒拉墓旁的紅色墓碑是母親的墓碑,它們立在卓婭墓的正對面。
卓婭犧牲后,舒拉經過在烏里揚諾夫斯克坦克學校培訓后,駕駛坦克奔赴前線,奮勇殺敵,先后獲得衛國戰爭一級金質勛章和紅旗勛章,最終在二戰勝利前夕犧牲在坦克部隊指揮員的崗位上。
戰后,卓婭和舒拉的母親柳·科斯莫杰米揚斯卡婭將姐弟倆的成長經歷寫成紀傳體小說,這就是我們小時候讀到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這部書在世界各國傳誦,感染了不只一代人。
卓婭和舒拉的母親是幸福的,她永遠守護在一對兒女的身旁。
列維坦是前蘇聯著名播音員。
墓碑上方的無線電波天線,揭示了這位俄羅斯金話筒的一生。在衛國戰爭中,列維坦洪亮的聲音把斯大林的命令、前線的戰況、后方人民的期望傳播到俄羅斯的戰士耳中,蘇軍軍心大振,德軍聞風喪膽。據說,德軍統帥部懸賞擊斃蘇方最具威脅之敵的名單中,第一名是斯大林,第二名就是列維坦。
右上角的飛機圖案表明了逝者的身份——圖氏系列飛機的設計者,俄羅斯科學院院士,空軍中將。
墓碑上3個深深的彈孔形象地喻示著逝者的身份——有著“坦克穿甲彈之父”之稱的兵器專家,他設計的坦克裝甲彈具有穿透100毫米鋼板的威力,足以使敵人肝兒顫。
墓碑作者的想象力如此簡單,又如此鮮明!
炮彈專家戈洛夫大將。銅質的墓碑、英俊威嚴的半身塑像以及碑座上的發發炮彈令人印象深刻。
逝者筆下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的保爾·柯察金,幾乎再現在這塊墓碑上——消瘦的面龐,半癱的身驅,碑座上的紅軍士兵帽和馬刀,還有那手臂下的一疊手稿,一切都是那樣熟悉,那樣親切!
我害怕/這幾千行詩/就像一個小孩/害怕虛偽/害怕說謊/渺小的花冠/想憑借偉大的頭顱/為之生色/我真擔心/他們會遮沒/真實/英明/樸實的/列寧的/寬闊的前額/我真擔心/這些送葬的隊伍/這些陵墓/這一套崇拜的儀式/這一套紀念的制度/會用甜膩膩的圣油/掩蓋住列寧的純樸/他像是我的瞳仁/我為他戰戰兢兢/生怕那/甜言蜜語的美/侮辱了列寧/我的心舉手通過/我有責任提筆寫作/義務/就是我的通行證……
說實話,這是筆者為寫這篇游記而第一次認真地拜讀詩人馬雅可夫斯基的詩。這首詩的名稱是《列寧》,作于20世紀20年代,字里行間可以讀出詩人的思想深度。難怪斯大林在詩人死后這樣評價:“馬雅可夫斯基過去是,現在仍然是我們蘇維埃時代最優秀、最有才華的詩人。”
詩人往往是短命的,1930年,各種因素的糾結,使馬雅可夫斯基以自殺結束了36歲的生命。這座傳神的雕塑,是前蘇聯著名雕塑家基巴爾尼柯夫的作品。
法捷耶夫,斯大林時代的著名作家,他筆下的《青年近衛軍》曾是青年人學習和崇敬的楷模,但在出版前后也招惹了難以調解的是非。
更為不幸的是,在把斯大林拉下神壇后,這位斯大林時代的文聯主席、斯大林文學獎獲得者竟無法接受,于1956年飲彈自盡。
俄羅斯家喻戶曉的“芭蕾舞女神”,她優美的舞姿永遠留在了墓碑上。
俄羅斯著名男低音歌唱家,被稱為世界歌壇的低音王。他深沉悲愴的歌聲曾使俄文學大師托爾斯泰流下眼淚。但他命運坎坷,曾流亡法國,最終客死他鄉。在他去世46年之后,他的遺骸終于從巴黎遷回祖國,安葬于此。
這座白色大理石的雕像,是依照著名畫家列賓為他畫的肖像雕塑的——坐在沙發中的歌唱家頭微微揚起,似乎正在傾聽天上傳來的樂曲。
這組雕塑為肅穆的墓地增添了些許詼諧的氣氛。
尼庫林是一位喜劇表演藝術家,莫斯科大馬戲團創始人、著名的小丑,被稱為“俄羅斯的卓別林”。他的愛犬忠實地臥在他的腳下。據說在主人死去的第二天,這只愛犬也隨主人而去。
果戈理去世后,起初葬于一座教堂,后遷葬于新圣女公墓。但在遷葬時出事了:一位狂熱崇拜果戈理的讀者竟在遷葬時偷走了果戈理的頭顱藏于家中;后來果戈理的頭顱雖經家人找回,但在不久后卻再次失蹤,而且從此永無蹤影!
頭顱缺失使果戈理的后人羞愧萬分,萬般無奈,于是便在墓前取掉了果戈理的半身塑像,換成一個十字架。
這段故事夠離奇的吧?文學大師是否有意在他身后為又一部小說提供創作素材呢?
墓碑的碑文是:“王明同志 中國共產黨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著名活動家”。
筆者始終沒明白,俄國人為何把這位落魄的前中共領導人安葬在俄羅斯賴以自豪的名人墓地中,顯然,這不會是為了給中國人面子。
唯一可能的解釋是,王明去世于1974年,那時正是中蘇交惡的峰值時刻,蘇共當時的領導人想借此向中共領導人宣示些什么吧?
王明是20年代中葉的中共早期黨員,但他的一生,對中國革命幾乎沒做過什么貢獻。在中國革命最艱難困苦的年代里,在他的同事們為革命出生入死的歲月中,他幾乎是在蘇聯優裕的和平環境中度過的。非但如此,憑借著肚子里裝著的成套馬列詞句和善辯的口才,在共產國際某些人的支持下,他居然回國攬權,儼然成為了中共太上皇,又拉攏了一幫沒有實際革命經驗的留蘇年輕學生(即所謂的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占據了黨和軍隊的各項要職,讓中國革命走了不少彎路。
我不知道新圣女公墓中還有沒有其他外國人,但把這樣一個外國人放在莊嚴的俄羅斯歷史名人公墓中,不管出于何種動機,絕對是新圣女公墓的一個敗筆。
孟慶樹亦是留蘇學生,1930年與王明結婚,育有二子一女,1956年隨王明出走蘇聯;女兒王芳妮,做過共產國際總書記季米特洛夫的養女,是一名飛行員。母女二人于20世紀80年代先后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