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岸
今年5月14日,“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期間,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等候會晤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間隙,一時興起,走到前廳擺放的一架三角鋼琴前坐下,即興彈奏了兩首俄羅斯名曲《莫斯科之窗》和《黃昏之歌》。
當時身在現場的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立即掏出手機把這段影像拍了下來,視頻隨即被俄羅斯RT電視臺和衛星電視網傳到網上,立即在中俄兩國社交網站上傳播開來,一時間“圈粉無數”。美國有線新聞電視網(CNN)以“普京的隱藏才藝”為標題轉發了視頻,煞有介事地分析說這可能是俄官方精心策劃的一次國家公關行為。
據說這是普京首次在海外秀才藝,而他在公共場合彈琴唱歌卻不是第一次。2010年9月,當時任俄羅斯總理的普京曾在圣彼得堡舉行的一場慈善音樂會上彈奏鋼琴并為兒童獻歌,當時唱的是美國藍調英文歌《藍莓山》。整整一年后,普京又在莫斯科國家劇院重裝啟幕儀式上彈奏了一曲蘇聯時代的老歌《祖國來自何處》,引得現場眾人與他同聲齊唱。
普京的鋼琴水平究竟怎樣,看過幾段視頻的人們心中有數。2010年12月他第九次與俄民眾直播連線對話時,曾經回答過有關提問,誠實地說,他其實不會彈鋼琴,是為了慈善演出特意請朋友教他用兩指敲擊琴鍵,才勉為其難地演奏了一曲。時隔7年,普京的鋼琴技藝應是有了不小的進步。據俄衛星通訊社報道,普京在訪華總結新聞發布會上專門回答了記者對他為何在北京彈鋼琴的提問,說自己不過是“用兩三個手指按了幾下琴鍵”,沒想到錄像會被公開,而且那架鋼琴“調得不準”,“彈起來很費勁”。
不過以普京的身份,在兩國工作人員和記者在場的情況下上演“鋼琴秀”,恐怕也不是隨隨便便的行為。普京是很善于通過肢體語言向國民傳遞信息的領導人,如果說他在俄各地視察時開飛機、駕坦克、與運動員摔跤展現的是骨子里的“硬漢”風格,那么當眾彈琴、唱歌、拭淚(2014年9月3日,普京在訪問蒙古國的歡迎儀式上,當聽到軍樂隊奏響俄國歌《俄羅斯,我們神圣的祖國》時,突然伸出左手擦眼淚,這一場景剛好被兩國電視臺抓拍到),則向大眾展示了他“愛與柔情”和有壓力的一面,有意無意之間拉近了自己和普羅大眾的心理距離。
在北京“一帶一路”峰會這樣一個特殊的國際場合,同樣可以從普京的琴聲中解讀出一絲政治意味。完全可以想象,普京作為“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最重要的外國貴賓來華與會,會議期間又將與習近平主席舉行2017年的首次會晤,老友相見,心情是放松、愉悅的,他在等候習主席時的即興表演,可以說是中俄關系牢固性的真實反映。
會彈鋼琴的“國際咖”、外交家當然不會只有普京一人,不能不提及的另一位是美國前國務卿康多利扎·賴斯。
賴斯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出任國務卿要職的女性非洲裔公民,她作為一個黑人“以雙倍于白人的努力取得成功”的成長經歷堪稱除了前總統奧巴馬和小布什政府首任國務卿科林·鮑威爾外,美國黑人精英階層挑戰“天花板”的最佳范例。
賴斯的鋼琴彈得有多好?曾有美國媒體說她是“當今世界最杰出的業余鋼琴家”。賴斯從4歲起便開始學鋼琴了,15歲時曾以鋼琴大賽獲勝者身份與丹佛交響樂團合作演奏莫扎特的D小調鋼琴協奏曲,16歲時進入丹佛大學音樂系主修鋼琴。她最喜歡彈奏的是德國作曲家勃拉姆斯、波蘭作曲家肖邦和俄羅斯作曲家肖斯塔科維奇的鋼琴曲。2002年4月22日,華裔大提琴家馬友友獲得美國國家藝術獎章,當晚邀請當時已出任小布什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賴斯在華盛頓憲法大廳合奏了一曲勃拉姆斯的D小調小提琴奏鳴曲,兩人聯袂演出的照片后來被擺在賴斯辦公室的最顯眼處。
賴斯的“鋼琴故事”則是一部個人傳奇,在她的自傳《非同尋常》 (Extraordinary, Ordinary People: A Memoria of Family)以及一些媒體專訪里有所披露。賴斯的母親和外祖母都是鋼琴教師,賴斯自幼年起便開始接受她們的音樂教育,也曾立志成為一名鋼琴大師。然而,當她17歲時,在阿斯彭音樂節上發現許多十一二歲的小孩子都彈得比自己好,“他們只看一眼就能演奏我要練一年才能彈好的曲子,我意識到自己可能等不到在卡內基音樂廳登臺演奏的那一天了”。
就在賴斯的信念發生動搖之際,她在丹佛大學誤打誤撞上了一堂美國著名國際政治學者約瑟夫·克貝爾(克林頓執政時期美國首位女國務卿馬德琳·奧爾布賴特的父親)的課“列寧的繼承者斯大林”,發現“蘇聯政治居然那么有意思”,“俄羅斯讓我從音樂中跳了出來”。從此,賴斯決定改換專業,師從克貝爾,此后在國際政治的道路上一路精進,先是獲博士學位成為斯坦福大學助教,專攻蘇聯軍事研究。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因當面向訪美的俄羅斯總統葉利欽尖銳提問而得到老布什總統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斯考克羅夫特將軍賞識,后去蘭德公司發展,接著被引薦進白宮國安會。2001年小布什上臺后出任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2005年成為美國國務卿。
筆者有幸在一場輕松的晚宴中親耳聽賴斯與中國高官聊起她的鋼琴之旅。記得當時她說,她在學琴學到第十幾個年頭時意識到自己固然可以成為杰出的鋼琴家,但也許永遠無法成為偉大的鋼琴家;彈鋼琴可以當作愛好,但作為職業她還是屬于國際關系的。不過,賴斯即便在工作最繁忙的時候,也仍然堅持每兩周與她在丹佛和斯坦佛結識的幾位音樂界好友所組成的私人小樂團一起練琴,至今不輟。
與普京不同的是,賴斯絕不肯在國際場合秀琴技。很多外國政要在接待她來訪時都曾委婉地表示希望聽她彈奏一曲,均被她微笑著拒絕。賴斯任國務卿期間,恰是小布什政府“忽略東盟”的四年,她極少代表美國出席東盟地區論壇系列外長會,據說一個重要原因是從內心抵觸每逢會議閉幕時東道主為顯示“亞太各方一家親”而必辦的“GALA DINNER” (盛裝晚宴)。在這個晚宴上,作為沿襲多年的一項傳統,各與會國代表團團長必須率隨員登臺表演一個節目。賴斯的前任鮑威爾國務卿從未缺席東盟地區論壇會議,2001年7月他曾在越南河內的GALA DINNER上與日本女外相田中真紀子表演了一幕越戰題材的愛情短劇,一時間激起“八卦”無數。而賴斯出任國務卿后,東盟方面老早就謀劃著讓她登臺秀琴藝了。
賴斯對東盟的輕視是真實的,至今仍為東盟國家所耿耿于懷。在賴斯記錄自己國務卿生涯的洋洋灑灑200萬字工作自傳《無上榮耀》里,整整58個章節竟然找不到記述當時美國對東盟外交的只言片語。當然,這只是小布什政府與東盟關系冷淡的一個非常個人化的表象,真正的原因是:“9·11”事件后美國被迫調整戰略重心聚焦反恐,除了阻擊宗教極端勢力方面的事情外,實在顧不上東南亞這個美國外交的“邊角”了。而在全球反恐戰爭和國際金融危機的雙重夾擊下,美國國內一片愁云慘霧,本國政要在國際場合琴聲曼妙、載歌載舞,也不符合危機時代的政治氛圍。
正是小布什和賴斯聯手掌控外交政策的那幾年,美國開始“失去東盟”,中國加速崛起,這種地緣政治上當時并不能被輕易察覺的深刻變化為后來奧巴馬政府的“重返亞洲”和中美在亞太地區利益沖突的表面化埋下了伏筆。
國際政治并不只有莊嚴的典儀、嚴肅的談判、激烈的博弈,也有足以激起坊間想象的“輕松時刻”,但對活躍在國際關系舞臺上的那些身影來說,他(她)們在聚光燈下的舉手投足從來都不是隨意而為的,政治家的琴鍵也從來都不是隨意觸碰的。
(摘自《世界知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