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心妍
坐看青蒼色,欲上人衣來
——題記
小時候,外婆總帶我去巷口,手搖蒲扇,幾句寒暄。
長大后,我總掙開外婆的手,盡情奔路,嬉戲玩鬧。
后來啊,我又夢見那巷口,只影佇立,立盡斜陽。
而現在,我們還能坐在巷口,輕輕搖著蒲扇,聽梧葉絮語,等晚霞消失天際。歲月如斯,幸福安然。
天青,微雨,黃昏;月半,巷口,風絮。
外婆和我坐在巷口。外婆一時興起,拿了相片薄開始了綿長、綿長的回憶,在那最后一頁,那張老照片吸引住我的興趣,我于是依偎在外婆旁聽外婆講起了那并不遙遠的事情。
照片透著恬靜,古樸而深邃,因為保存得好,它并不顯得老舊,那是一件大襟的花襖,緞面上繡滿了花團錦簇,仿佛能看到主人的欣喜而自足的開懷。
我輕輕撫上相片,仿佛指腹輕貼上花蕊,陽光映射出銀白,紫紅,玄黑的光澤,一如豆蔻當初,那一刻,被一件繡品藏在箱底的光陰,如翠色封入美玉,似乎一瞬白年地蕩漾過來。
外婆似乎沒有看見我詫異的神情,只絮絮地說起,那一張一合的嘴唇似乎不再屬于眼前的外婆,而是當年那個溫軟嫻靜,一對眸子深如潭水,一對遠山眉清秀典雅的碧玉芳華。她是那樣的寧靜。早春的風泛起她那烏黑的長發,她只低頭做半成的繡品。
平繡、雕繡、貼娟繡、借色繡……不知是哪位奇女子冥想出來靈感,雙不知是誰將這些傳授給了她,一針一線,一縷一絲,讓山紅水綠的光陰從細細的針眼里凝成了國色天香的牡丹或暗香浮動的梅花,她的十指出神入化地在空中勾勒,以十指的想象,呈出一幅幅絕美的繡品。
風甫住,花落盡,春來秋往,夾襖上的桃花一瓣一瓣從手心滑落。可惜這極好的繡品,只能在深閨中湮沒,在動亂中流離失所,為它喝彩的只有芭蕉,櫻桃,墻頭的艷陽和天井里的塵埃。還有一個我,可惜,我不能記住它的容顏,它的眉太淡,面容太模糊,如何敵得過歲月稀釋?
“那后來呢?它在哪?還有那喜鵲登梅的紅木箱?”我問道。
“去丟子啦”緊接著是一聲長嘆,還有外婆混濁的雙目里分外晶瑩的淚水,又是一聲長嘆……
可是,當我忍不住深深喟嘆惋惜之時,外婆卻道:“不過是物件罷了,人啊,不可執念太深。”
我這才驚覺外婆身上有極深的禪意——歲月有情,大愛無言放下執念方可從容一世。過往的時光,被春風秋水擦洗,水影無痕。不能與世同步,不如緩慢行走,陌上紅塵,亦是百態千姿,風光無際。做個安靜的女子,眉目清朗,端然優雅,無論晴光雨日,悲喜聚離,皆一般心腸。
我這才猛然清醒,人,只有經歷些什么或被風刀劍霜得千瘡百孔或被歲月蝕得棱角全無,這才能參悟人生的哲理。塵埃般消散于眼前,即使我們感慨現實太殘酷,所有的功利情愛以及繁華的一切也都終有煙消云散的一天。而人只有經得起流光的拋擲,才可以將這杯摻著世事萬千的濃茶一飲而盡。
人,只有把寂寞坐斷,才能重拾暄鬧,把悲傷過盡才能重獲歡顏,把苦澀嘗遍就會自然回甘。
我望著外婆吟道:
銀發疏疏此一時,紅裳娉娉彼一時。
外婆又笑了,歲月如斯,如此,安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