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仿
摘 要:兩漢鄉民與“市”相聯系,更多是為了換取交納賦稅所需要的貨幣,其向“市”投放產品的時間和數量,主要是取決于自身的需要以及糧食生產的豐歉程度。社會穩定時,其與“市”聯系較少,社會動蕩時則聯系較多。經濟發達地區鄉民與“市”的聯系較多,經濟落后地區鄉民與“市”聯系則較少。“市”對兩漢鄉民的日常生活產生了較大影響,但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他們自給自足的生活狀況,交換行為的產生,僅是鄉民日常生活的必要補充。
關鍵詞:兩漢鄉民;市;日常生活
中圖分類號:K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7)08-0126-05
隨著史學界“自下而上”研究取向的興起和發展,鄉村社會史研究逐漸成為一種熱潮,鄉里民眾的日常生活逐漸進入學者們的研究視野。本文即以與鄉民生活密切相關的、設在縣、邑以及鄉里聚落中的“市”為切入點,深入考察漢代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的關系以及“市”在鄉民生活中的意義。需要指出的是,結合本文的選題主旨和研究內容,“鄉民”,主要是指居住在鄉村聚落中的自耕農和佃農。
一、漢代鄉村社會中的“市”
漢代商品交換有了較大的發展,當時“海內為一,開關梁,弛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①,因此,“市”無論在數量、類別和內容等方面都有了較大發展,致使鄉村社會中也充斥著較為濃郁的商品經濟氣息。
1.兩漢時期鄉村社會“市”的主要類型
兩漢時期,不僅通都大邑有著繁榮的“市”,縣及縣邑以下的鄉村聚落中,也存在著不同類型的“市”。縣邑中設的“市”規模十分可觀。如,《潛夫論·浮侈》載:“天下百郡千縣,市邑萬數。”②隨著人口的增加和經濟的發展,兩漢鄉市的種類不斷增多,鄉里聚落中形成固定的市肆。依其所在地的不同,有“鄉市”“里市”及“亭市”等。
“鄉市”在漢代的考古發現中最多見。長沙馬王堆漢墓和江陵鳳凰山漢墓所出漆器上的“南鄉之市”“中鄉之市”等戳記就屬“鄉市”③。“瑩市”“東武市”等陶文所指的極有可能也是“鄉市”④。
里中的市叫“里市”。陳直《關中秦漢陶錄》中收有“槐里市久”的陶壺,“久為酒之省文”,“漢初九、酒、久三字在陶器中均可通用,大率酒字省作九、久二字居多”,而“槐”是里名。所謂“槐里市久”,即槐里集市上所賣的酒。傳世的“新譯市久(酒)”陶文和內蒙古呼和浩特市塔布禿村漢城遺址所出“市久(酒)”戳記陶片有類似記載。⑤與“里”相關的還有“聚”(“聚”作為鄉間聚落,其規模大小不一,有時“聚與里是重合的”⑥)。聚中也往往有市,如長安西郊的細柳聚就存在有市,“稱為‘柳市”。⑦朱桂昌先生認為,大約內地每鄉有5至6個聚市。⑧
亭這一級行政單位也設有市,如在漢昭帝舉辦的鹽鐵會議上,賢良們就言,“停(亭)落成市”⑨。
《郩邟君神祠碑》亦云:“自亡新已(以)來,其祀墮廢,坑稍堙塞,堤坊沮潰,漂沒田疇,寖敗亭市。”⑩漢順帝建康元年(144)的《文叔陽食堂畫象題字》載,文叔陽曾“行亭市掾”?,從“亭市掾”來看,其應為專職管理人員,這說明漢代一些亭市已為官市。其實,兩漢鄉村亭市較多的原因在于,“亭所設置的地方大多在交通要道,或人口眾多的集鎮之處”?,它自然容易成為理想的商品交易地點和商業中心,所以鄉民常常“因亭會市”?。
2.兩漢鄉村“市”的內涵
“市”作為兩漢鄉民生活內在組成的一部分,不僅是他們進行日常買賣的一個地理場所,也是他們進行人際交往、釋疑解惑以及感知政府某些制度和權威的一個社會空間。具體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鄉民精神寄托的重要場所。對于兩漢鄉民而言,赴市求卜、問相,是他們日常生活中釋疑解惑、獲取知識以及信息等的重要途徑,也是他們尋求精神寄托和心理慰藉的一種方式。在桓譚《新論·離事》的記載中,時人就認為,“市”“如不為期”就會“有重災咎”,?說明在鄉民對市的認知中包含著除商品交換以外其他方面的思考。《鹽鐵論·散不足》載:“古時,德行求福,故祭祀而寬。仁義求吉,故卜筮而希。今世俗寬于行而求于鬼,怠于禮而篤于祭,嫚親而貴勢,至妄而信日,聽訑言而幸得,出實物而享虛福。”?該記載雖是對求鬼、占卜濫用的批判,但卻反映出當時占卜的盛行,折射出兩漢鄉民赴市占卜、問相的常態化。
王莽時期的“市法”規定,“工匠醫巫卜祝及它方技商販賈人坐肆列里區謁舍,皆各自占所為于其所之縣官”,“敢不自占,自占不以實者,盡沒入所采取,而作縣官一歲”。?“醫巫卜祝”從事的雖是精神方面的活動,與通財鬻貨的商人甚為不同,但官府規定,他們與其他商人一樣也應受到法律的約束,?從中可窺知時人日常生活和“醫巫卜祝”聯系的緊密性——或者說是一種精神依賴性。
在那個特定的時代,赴市占卜更是人們尋求精神安慰和寄托的有效方法。《漢書·藝文志》載:“形法者,大舉九州之勢以立城郭室舍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數、器物之形容以求其聲氣貴賤吉兇。”?可見,凡涉及與日常生活關系密切的事件,時人往往會赴市問相,以求知其“貴賤吉兇”。占卜的盛行,使醫巫卜祝僅靠在市中占卜,即可保證正常生活。如《后漢書·李固傳》記載,李固的門生王成受迫害后,“成賣卜于市”?,以維持生計,姜肱辭官后,也是靠“賣卜給食”?。
第二,鄉民感知信息的重要窗口。對兩漢鄉民而言,“市”還是他們日常生活中感知時政、進行人際交往的一扇窗口。
“市”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官府明刑示威的場所,這一功能在先秦時期就已存在。《禮記·王制》載:“刑人于市,與眾棄之。”(21)《荀子·非相篇》亦載:“俄則束手有司,而戮乎大市。”(22)這一功能也為漢代所繼承,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賊律”記載:“子賊殺傷父母,奴婢賊殺傷主、主父母妻子,皆梟其首市。”(23)可見,西漢初年確有刑人于市的規定,時人借助“市”可感知出國家統治的權威。誠如侯旭東所言,“市”在當時不僅成為社會上諸種力量匯集的場所,也成為人們聚焦的中心,官府則通過這一極具威懾力和沖擊力的方式,讓時人直觀地感受到國家與官府的威嚴和力量。作為一種社會空間,此刻“市”在行動與思考兩層面上成為中心。(24)
根據前文所述可知“市”一般集中于某一個特定的區域,它們與大多數鄉民的居住場所還是存在一定距離的,而在日常生活中鄉民也常常會根據自身所需來選擇不同類型的集市進行相關的交易活動。從這個角度而言,在不同類型的市場上,鄉民無論是作為供求者還是需求者都不可能僅僅是來自同一聚落內的鄰里鄉親。基于此,兩漢鄉民在進行買賣活動時難免會與來自不同聚落甚至不同鄉里的人打交道,雖然這種交往方式相對于鄉民的熟人交際圈而言不是那么經常與頻繁,但它卻是一種現實的存在,這無疑也是拓展他們人際交往的一種方式。
二、以“市”為中心看兩漢鄉民的日常生活情態
就漢代鄉民的經濟狀況而言,“一戶擁有百余畝土地者,是比較富裕的自耕農;一戶擁有土地五十、六十畝者,屬于中等水平的自耕農;而僅有二、三十畝以下土地者,乃屬較為貧困的自耕農或半自耕農”(25)。不同經濟狀況的鄉民,在日常生活中以供應者或需求者的角色,與周邊的“市”發生著或多或少的聯系。在商品交易過程中,鄉民既是商品的供應者,也是商品的需求者。
1.兩漢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的聯系
其一,商品提供者。林甘泉認為,漢代“小農經濟具有自給性,并不意味著農民的勞動生產物在維持簡單再生產和全家生活消費之后就不可能有剩余了”(26)。事實上,鄉民作為兩漢社會的主體,盡管經濟狀況和消費水平與地主、達官貴人相比有一定的差別,但從文獻及考古資料來看,“市”上交易的大部分商品如糧食、牲畜、布匹等,主要還是來源于鄉民。如《鹽鐵論·水旱篇》記載:“民相與市買,得以財貨五谷新弊易貨。”(27)同書《散不足篇》又載:“負粟而往,挈肉而歸。”(28)
手工業產品也是兩漢鄉民赴市貿易不可或缺的生活補充。其中,紡織品是鄉民最重要的購買和販賣物品。如《敦煌漢簡》就有“縑一匹,幅廣二尺二寸,長四丈,重廿五兩,直錢六百一十八”(29)的記錄。
家禽家畜和園圃瓜果以及柴薪等物品,也是鄉民時常投放到市中進行交易的重要商品。如朱買臣“家貧,好讀書,不治產業,常艾薪樵,賣以給食”(30)。趙岐“自匿姓名,賣餅北海市中”(31)。由此可見,兩漢鄉民通過向市提供的貨品,增加了家庭經濟收入,生活得到了相應改善;同時,通過商品交換,豐富了市中商品的供應,加速了市的發展。
其二,商品的主要需求者。受多種因素影響,兩漢鄉民生產、生活所需的很多物品都需要通過“市”才能得到調劑和補充。如鹽、鐵,“夫鹽,食肴之醬”,“鐵,田農之本”,“非編戶齊民所能家作,必卬于市”。(32)除鹽鐵外,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如衣服、布帛、糧食、蔬菜和肉類等往往要依賴市進行調劑。
東漢時期,“市”上還有書籍等文化用品出售,如“郡將小子嘗出錢付之,令市買果實,祐悉以買筆書具與之。”(33)對于東漢鄉民而言,“市”無疑又是學習知識、了解社會的窗口。
由此可知,兩漢鄉民與市的聯系幾乎遍及其生產、生活的各個領域,依據自身所需,鄉民與市建立起多種不同聯系。需要說明的是,對鄉民作為供求者和需求者的分類,只是為了論述的方便和直觀,通常在供與求之間,多存在著重疊和交叉。
2.兩漢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相聯系的特點
受特定歷史條件和環境等因素影響,兩漢鄉民與“市”之間的聯系呈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
其一,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相聯系的不穩定性。兩漢鄉民多是以自耕農身份進行土地經營的,而糧食生產有一定的季節性、周期性,又受自然條件等多種因素影響。再加上生產力水平所限,糧食產量的提高幅度也是有限的。就農副產品生產和手工業產品來講,其產量也都不是很大的。再因鄉民自身的分散性和脆弱性等先天劣勢,決定了他們在不同的年份或季節所能向“市”提供的或自家所需購買的各種農副產品和手工業產品會有很大的差別。因此,鄉民的交換行為是非預定的,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的聯系帶有顯著的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
其二,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相聯系的非正常性。盡管兩漢鄉民也有赴郡縣集市交易的情形,但由于交通條件和其自身經濟狀況等原因,在日常生活中,他們更多的還是在鄉村集市中進行交易。但囿于鄉村經濟條件和自然環境等限制,兩漢的鄉村集市大多是自發興起,常常是曠地而聚,市罷各散。這樣,鄉民與“市”的聯系就很容易受到外部環境諸如天氣、政治以及社會經濟原因等影響而中斷。正如許倬云所言,對于漢代的農民而言,活躍的交易是以政治秩序的穩定為依托的。在國家統一、道路通暢、旅途安全的時候,農民就積極參與到市場體系里。反之,農民就逐漸回撤,最后會取消與外界的接觸,以至一個村子完全與外界隔離。(34)由于政治等環境因素的影響,使兩漢鄉民與市的聯系體現出一種非正常性特征。
如西漢初期,國家采取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政策,社會經濟發展迅速,大部分鄉民的生活自給程度較高,鄉民和“市”的聯系相對就比較少。如“文帝時,會天下新去湯火,人民樂業,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安。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游敖嬉戲如小兒狀。”(35)
西漢中后期,戰爭等不穩定的政治因素讓鄉民苦不堪言,“故民棄本逐末,耕者不能半”(36),他們為了維持其基本的生活不得不與市進行聯系,在此背景下,他們與市場的聯系可以說是非正常性的聯系。因此,兩漢鄉民與“市”的這種非正常性也可以說明在社會經濟發展正常,自身經濟狀況穩定時,兩漢鄉民日常生活與市場的聯系相對較少,反之則與市場聯系更密切一些。
其三,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相聯系的地域差別性。因兩漢社會各區域經濟結構和發展水平不同,各地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相聯系的情況有很大差別,與鄉民日常生活相關的集市的數量、布局以及貨品的充足度等也有很大不同。兩漢時期,內地尤其是中原地區經濟比較發達,交通相對便利,商品流通活躍,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的聯系較便利和密切;邊遠地區經濟落后、地廣人稀,人們“不待賈而足”(37),分布的集市數量也比較少,鄉民日常赴市的次數就相對少一些。雖然,東漢時市的發展逐漸延展到一些邊遠地區,但因當地經濟落后,人們習于舊俗與市場聯系較少,如東漢桓帝之時,五原郡“俗不知織績,民冬月無衣,積細草而臥其中,見吏則衣草而出”(38),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當地經濟閉塞落后,人們參與市場交換的能力有限而與市場聯系較少的事實。
三、兩漢鄉民日常生活與“市”產生聯系的原因
對于生活在兩漢時期的大部分鄉民而言,他們之所以不可能離開“市”而獨立生產、生活,是由其自身特性和客觀條件等諸多因素所決定的。
1.兩漢鄉民的個體小農特性
雖然兩漢時期大部分鄉民的生活得到一定改善,但政府輕實物重貨幣的賦役政策、商人和高利貸對鄉民的盤剝等,又將鄉民卷入商品經濟的浪潮中,迫使他們不得不調整其日常生活狀態。
其一,國家賦稅政策和商品經濟發展等因素是鄉民與“市”產生聯系的根本原因。作為編戶齊民,鄉民是國家最主要的賦稅徭役來源,政府的賦稅政策對兩漢鄉民日常生活影響巨大。兩漢鄉民因繳納賦稅承受著沉重的生活壓力,《淮南子·本經訓》載:“民力竭于徭役,財用殫于會賦;居者無食,行者無糧,老者不養,死者不葬,贅妻鬻子,以給上求,猶弗能澹。”(39)鄉民的口賦、算賦、更賦、貲算等都需要以貨幣繳納,有時甚至連田稅也要以貨幣繳納。對主要以農業生產為主的農戶而言,為了繳納賦稅,就不得不把其部分剩余農副產品、甚至有時是必要的生活用品,拿到市上出售以換取貨幣。于琨奇曾對漢代需要以貨幣繳納的賦稅做出過統計:一個五口之家的小農,每年必須向政府繳納1366錢,兩漢的官定糧價為每石百錢左右,若以糧食到市上交換貨幣,就需13.66石。對不參與其他任何經濟活動而只靠一種糧食謀生的小農家庭,此13.66石糧食,必然要成為商品而被投入市。(40)這樣,鄉民的經濟活動就不能離開市場,就必然會受到商品經濟的影響。
其二,小土地經營的局限性是促使鄉民與市相聯系的直接原因。作為自耕農,兩漢大部分鄉民最大特點是擁有私有土地。有關兩漢自耕農所能擁有的具體土地數量,因時間、地區以及耕作技術的不同而所區別。通常來說,一個中等水平的自耕農戶,一般擁有50畝至60畝左右的耕地。(41)然而,鄉民所擁有的這一小塊私有土地并不是固定不變的,以糧食生產為主的個體小農抵御自然條件的能力十分有限,在遇到自然災害糧食歉收的季節,為了繳納賦稅或維持最基本的生活,只能被迫賤賣。
另外,漢代尤其是兩漢中后期,土地兼并日趨加劇,出現“此商人所以兼并農人,農人所以流亡”(42)的現象。在此背景下,作為個體小農的大部分鄉民的日常生活就帶有很大的不穩定性:在糧食歉收或土地被兼并時,為了維持最基本的生活,就被迫與周邊的“市”建立起余缺調劑的聯系。對那些無地、少地生計艱難的貧苦鄉民來講,為了生存,不得不長年以傭工為生,他們的一些基本生活資料也只能從“市”上來調劑和補充。
當時的科技條件和自然條件也決定了進行小土地經營的兩漢鄉民,很難完全實現生產、生活上的自給自足。一些生產生活的必需品(如鹽、鐵及其他手工業品等),必須從“市”中購買;為了換取貨幣繳納賦稅等,他們也需將家中的部分剩余物品拿到“市”上出售。
從整體看,兩漢鄉民作為政府的編戶齊民,需要承擔許多國家義務;同時,作為個體農戶又具有分散性、脆弱性以及進行小土地經營所帶來的局限性和不穩定性等特點。正是這些原因,使大部分鄉民自給能力偏低,他們對“市”有較強的依賴性,與周邊的“市”建立起廣泛聯系就具有一定的必然性。
2.社會商業風氣對兩漢鄉民的影響
“重農抑商”依然是兩漢政府的基本國策之一。商人被編入“市籍”,并被剝奪很多社會權利,漢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稅租以困辱之”(43)。漢哀帝時規定:“賈人不得名田為吏,犯者以律論。”(44)但商品經濟發展和商業本身所帶來的豐厚利潤也強烈地吸引著社會各個階層的民眾,如商人“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農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厚富,交游諸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千里游敖,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45)的生活狀況就極具吸引力。到了東漢,經商環境的相對寬松,時人的商業意識進一步提升,商品交換觀念逐漸增強,社會上更是充斥著逐利、求富的風氣。崔寔在《政論》寫道:“農桑勤而利薄,工商逸而入厚,故農夫輟耒而雕鏤,工女投杼而刺文,躬耕者少,末作者眾。”(46)因此,鄉民在商業意識的浸潤下,開始掙脫傳統安貧樂道的思想羈絆,積極投身于基本的農副生產領域及商品交換中,進而與周邊的“市”有了廣泛和密切的聯系。(47)有些鄉民在農閑季節還從事一些見效快的販運業和銷售業,并由此走上了致富的道路,躋身于富人行列。《漢書·貨殖傳》記載:“翁伯以販脂而傾縣邑,張氏以賣醬而隃侈,質氏以灑削而鼎食,濁氏以胃脯而連騎,張里以馬醫而擊鐘。”(48)可見,兩漢社會,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背本趨末”“逐利求富”已形成以一種不可逆轉的社會風氣,時人追求財富的欲望不斷增強,這構成兩漢鄉民與“市”密切聯系的社會根源。而“逐利”“求富”社會風氣的形成,一定程度上也可看作是兩漢鄉民自我解放、追求美好生活的一種體現。
總之,兩漢時期,“市”成為了解兩漢鄉民日常生活的窗口,也是更進一步探索兩漢時期商品經濟發展對時人日常生活沖擊和影響的一個重要方面。
注釋
①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第3261頁。
②彭鐸:《潛夫論箋校證》,中華書局,1985年,第120頁。
③黃今言:《論秦漢商品市場發育水平的幾個問題》,《中國經濟史研究》2003年第3期。
④⑤段渝:《漢代集市考略》,《文史雜志》1991年第5期。
⑥馬新:《漢唐村落形態略論》,《中國史研究》2006年第2期。
⑦黃今言:《漢代聚落形態試說》,《史學月刊》2013年第9期。
⑧朱桂昌:《古“聚”考說》(秦漢史考訂文集),云南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78—179頁。
⑨?(27)(28)王利器校注:《鹽鐵論校注》上冊,中華書局,1992年,第423、352、430、351頁。
⑩洪適:《隸釋·隸續》卷二,中華書局,1986年,第32頁。
?陸增祥:《八瓊室金石補正》卷四,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4頁。
?傅舉有:《中國歷史暨文物考古研究》,岳麓書社,1999年,第117頁。
?嚴耕望:《漢代地方行政制度》,《“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1954年第25期。
?朱謙之校輯:《桓譚新論》,中華書局,2009年,第47頁。
?(43)班固:《漢書》卷二十四下《食貨志下》,中華書局,1962年,第1181、1153頁。
?文鏞盛:《中國古代社會的巫覡》,華文出版社,1997年,第130頁。
?班固:《漢書》卷三十《藝文志》,中華書局,1962年,第1775頁。
?范曄:《后漢書》卷六十三《李杜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090頁。
?范曄:《后漢書》卷五十三《姜肱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1750頁。
(21)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禮記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第359頁。
(22)章詩同:《荀子簡注》,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38頁。
(23)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139頁。
(24)侯旭東:《北朝村民的生活世界》,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209—218頁。
(25)黃今言:《漢代小農的數量、特征與地位問題再探討》,《農業考古》2007年第4期。
(26)林甘泉:《秦漢的自然經濟與商品經濟》,《中國經濟史研究》1997年第1期,第71-84頁。
(29)羅振玉、王國維:《流沙墜簡考釋·器物類》,中華書局,1999年,第42頁。
(30)班固:《漢書》卷六十四《朱買臣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2791頁。
(31)范曄:《后漢書》卷六十四《趙岐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122頁。
(32)班固:《漢書》卷二十四下《食貨志下》,中華書局,1962年,第1183頁。
(33)范曄:《后漢書》卷六十七《黨錮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199頁。
(34)許倬云:《漢代農業》,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0-161頁。
(35)司馬遷:《史記》卷二十五《律書》,中華書局,1959年,第1243頁。
(36)班固:《漢書》卷七十二《貢禹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3075頁。
(37)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第3270頁。
(38)范曄:《后漢書》卷五十二《崔寔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1730頁。
(39)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上冊,中華書局,1989年,第266頁。
(40)于琨奇:《秦漢小農與小農經濟》(博士論文),北京師范大學,1988年,第153頁。
(41)谷霽光:《中國古代經濟史論文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21頁。
(42)(45)班固:《漢書》卷二十四上《食貨志上》,中華書局,1962年,第1132、1132頁。
(44)班固:《漢書》卷十一《哀帝紀》,中華書局,1962年,第336頁。
(46)崔寔著,上海第八鋼鐵廠工人理論小組注:《政論注釋》,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20頁。
(47)王彥輝:《漢人的商品意識及其歷史作用》,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1期,第10-12頁。黃今言:《漢代農民“背本趨末”的歷史考察》,《中國經濟史研究》2006年第4期,第119-120頁。
(48)班固:《漢書》卷九十一《貨殖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3694頁。
"Market" and the Daily Life of Villagers in Han Dynasty
Chen Dongfang
Abstract:The villagers in the Han dynasty engaged in market activities mainly in exchange for the currency needed to pay taxes. The time and quantity of the products they provided to the market mainly depends on their own needs and their harvest condition. During social stability, they contacted less with the market. While when social unrest occurred, they contact more with the market. The rural residents in the economically developed areas engaged more frequently in the market; otherwise, the opposite would happen. The market has had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daily life of the villagers in the Han dynasty, but it has not fundamentally changed their self-sufficient living conditions, and the exchange behaviors is an only necessary supplement to their daily life.
Key words:The villagers in the Han Dynasty; market; daily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