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合同欺詐”以后……

案情回放

申請再審人（原審被告）：常州東華集團

被申請人（原審原告）：常州市某紡織染整有限公司

2008年1月31日，常州市某紡織染整有限公司（下稱“常州紡織”）訴東華紡織集團公司合同糾紛一案，在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原告訴稱：雙方合作多年，履行合同數十份，其中有四份牛仔面料合同價值152.925萬元，被告東華集團簽訂合同以后至今沒有付款提貨，請求東華集團履行合同賠償損失。東華集團的代理律師在法院主持下以向原告支付貨款128.78萬元為條件與原告達成調解協議，原告將涉案的8萬米牛仔布送至東華集團倉庫，雙方就此結案。

東華集團財務部門發現調解書的內容與財務賬面記錄不符拒絕付款，法院強制執行；隨后東華集團又發現，原告起訴的四份合同中有兩份合同是復印件，該復印件財務部門沒有記錄，其他部門亦未見記錄。質詢代理律師為什么承認對方的復印件合同？律師回答：當事人簽字構成表見代理，合同成立。

同年7月28日，常州紡織又在常州市新北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并同時凍結東華集團銀行賬戶70萬元。常州紡織訴稱：雙方在合作過程中，有多份合同送貨以后未開發票，合計金額416022.03元，東華集團至今尚未付款，加利息、違約金、訴訟費等約70萬元。東華集團財務未發現上述送貨記錄，不予確認。

東華集團認為上述兩起案件均是欺詐，聘請常州資深律師申請再審并應訴，還原事實奪回損失。律師回答：民事調解書是當事人對自我權利的合法處置，依法不能上訴、不能請求檢察院提起抗訴。如果向法院申請再審，立案的可能性極小。再審我不能代理，我只能代理應訴新北區法院受理的案件。

峰回路轉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規定：當事人的申請符合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應當再審：

（一）有新的證據，足以推翻原判決、裁定的；

（二）原判決、裁定認定的基本事實缺乏證據證明的；

（三）原判決、裁定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是偽造的；

東華集團企業法律顧問羅醒洲當時剛剛接手企業的法務工作，對上述案件毫不知情，他認為根據民訴法的上述規定，本案依法可以提起再審，關鍵是如何證明“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是偽造的”。羅醒洲研究了雙方合作過程中的22份定作合同、80余份送貨單和對賬資料，雖然當時的業務部門早已撤銷，工作人員早已辭職，但他仍然孜孜不倦堅持調查走訪，從不放過任何細節。有一天陽光燦爛，他忽然發現一份原件合同上經辦人簽名“鄒某某”三個字居然與涉案的一份復印件合同的“鄒某某”三個字非常相似，他立即把兩份合同重合在一起，舉過頭頂對準陽光，兩份合同的“鄒天星”三字居然完全吻合，真是蒼天有眼，常州紡織的假證據終于被羅醒洲發現了。隨后，他又發現了另一份涉案復印件合同與另一份原件合同的“鄒某某”三個字完全吻合，還發現了常州紡織偽造的其他證據。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九條規定，下列事實，當事人無需舉證證明：（一）眾所周知的事實；（二）自然規律及定理；（三）根據法律規定或者已知事實和日常生活經驗法則，能推定出的另一事實。羅醒洲認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在不同的時間書寫出兩個筆跡完全吻合的姓名，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也是自然規律，當事人無需舉證證明；相反，如果世界上存在兩個筆跡完全吻合的簽名，其中一個必然是偽造的，這是毋庸置疑的客觀事實”。羅醒洲請人制作了一個稍大于A4紙面積的燈箱，內置四只日光燈管，表面一層玻璃，將原件合同與復印件合同重合放在玻璃上，打開日光燈，兩份合同的“鄒天星”簽名均清晰可見，稍作移動，兩個“鄒某某”完全重合，涉案復印件合同的真實性被瞬間戳穿。

羅醒洲帶著燈箱與真假四份合同約見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姜洪魯，當場演示鑒別真假合同的方法，姜院長看完以后，立即指示將所有資料交審判監督庭審查。

再審過程中，羅醒洲擔任東華集團的訴訟代理人，歷時一年，雄辯地證明了涉案的兩份復印件合同依法根本沒有成立；其他兩份原件合同中的一份，東華集團已經履行完畢，常州紡織制作了一份假合同，企圖李代桃僵被法院依法駁回；另一份原件合同，東華集團已經預付貨款25萬元，常州紡織沒有送貨，送貨以后，東華集團應當再付款236780元。2010年5月7日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發出（2009）常民再字第0009號民事判決書，判決：（一）撤銷本院民事調解書；（二）常州紡織向東華集團交付牛仔面料26600米，東華集團向常州紡織支付剩余價款；（三）駁回常州紡織其他訴訟請求。常州紡織不服向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省高院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2009年9月21日上午，常州紡織在常州中院主動履行了執行回轉義務：自行提回存放在東華集團的牛仔面料；通過網絡銀行退還東華集團強制執行的價款104.247萬元。

東華集團提起的再審案件到此結束，常州中院一位知情法官如此評價羅醒洲：“你的執著，開創了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1962年建院以來民事調解書進入再審程序之先河”。

再挽損失

2010年10月12日，東華集團在常州市武進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羅醒洲作為代理人，請求常州紡織賠償因凍結東華集團資金賬戶導致的利息損失，和因占用東華集團倉庫發生的倉儲費、保管費等，合計：341749.12元。常州紡織認為證據不足，拒絕賠償。東華集團申請法院委托評估機構對倉儲費等進行評估鑒定并出具鑒定報告。2011年7月4日，武進區人民法院發出（2010）武商初字第768號判決書，判決常州紡織賠償東華集團資金利息、倉儲費、保管費等合計237598.65元。常州紡織不服，提起上訴。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隨后，東華集團申請強制執行，收回全部損失。

專家評析：積極防范和應對欺詐式訴訟或虛假訴訟

關鍵詞：虛假訴訟 偽造證據 再審程序 經驗法則

點評人：南京大學法學院 嚴仁群

在實踐中，有些當事人利用不正當手段進行訴訟，以獲取不應得利益。這些不正當的訴訟有的是通過雙方合謀而為的，有的是通過某一方的單方行為進行的。在許多情況下，這些訴訟的受害方是較難維護己方權益的。盡管如此，如果能夠合理運用既有的訴訟規則或證據規則，如果能把工作做細做實，仍然可以有效地防御、抵制虛假訴訟，或者在虛假訴訟發生后有效地為企業挽回損失。

首先，對于代理律師在訴訟中對于不利于企業方的（事實）自認，應當從嚴審查。雖然在訴訟中企業可能委托了律師代理訴訟，但是，由于律師的水平參差不齊，或者部分律師由于責任心不強，并未充分了解案情，律師有可能在個別重要事實上形成錯誤認識，或者在訴訟中稍做反駁后就不再努力爭訟，從而導致委托方遭受不應有的敗訴判決。因此，即便委托了代理律師，企業作為委托方仍然不可做甩手掌柜，不能只被動地接受、面對訴訟的結果，而對于訴訟的過程不聞不問。企業在簽發授權委托書時，就應當合理確定代理律師的權限范圍，尤其應當斟酌是否授予自認、承認對方的訴訟請求、與對方和解（調解）的權限。

其次，在遭遇不利裁判或調解書時，應當積極、努力地運用事后救濟程序維護己方的權益。我國在民事再審程序方面，曾經將可申請再審的范圍限定于裁定書和判決書，而將調解書排斥在外。但是，現在情況已經有了變化。其實，即便在以前，企業在接到不利的調解書時，仍然可以通過向法院（甚至向檢察院等機構）申訴（雖然可能不被當作“申請再審”），申請其啟動審判監督程序，糾正錯誤的或因虛假訴訟而形成的調解書。而且，在調解書或裁判文書被撤銷后，若企業因為對方當事人申請的財產保全遭受了損失，還可以通過訴訟程序要求對方賠償。

再者，無論在一般的訴訟還是在再審程序中，企業的法律顧問或代理律師應當積極運用自然規律以及合理的經驗法則（例如同一人的兩個簽名不可能完全相同），結合細致、審慎發掘的案件事實方面的細節，揭示對方當事人偽造證據及其他虛假訴訟的行為。當然，應當注意的是，經驗法則的提出有可能會遭到對方當事人的反駁，對方可能會主張不存在這樣的經驗法則，因此在提出某一經驗法則時，應該確保其有足夠的知識或經驗方面的基礎，必要時可以請專業人員輔助證明此一經驗法則的存在。

（本案例由江蘇省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法規處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