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玲
美國前總統卡特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著名國際政治學者茲比格涅夫·布熱津斯基博士于2017年5月26日在美國弗吉尼亞州一家醫院去世,享年89歲。中國駐美國大使館專門發文哀悼,稱“他的辭世是中美兩國的共同損失……相信在雙方共同努力下,中美友好合作事業會不斷取得新的發展,這將是對布熱津斯基先生最好的紀念”。美國媒體和智庫的評論也很多,例如FT中文網評論說“布熱津斯基的辭世是美國精英治國的終結”,蘭德公司也發訃告稱“大家會永遠懷念布熱津斯基”。
其人其事
布熱津斯基1928年出生于波蘭華沙的一個貴族家庭。10歲因外交官父親的職務調動,隨父母來到加拿大,21歲畢業于加拿大麥吉爾經濟和政治學系,后移居美國并在1953年獲得哈佛大學哲學博士學位,30歲加入美國國籍。1953~1960年,布熱津斯基在哈佛大學俄羅斯問題研究中心和國際問題中心從事研究和教學工作;1960~1977年,在哥倫比亞大學任教,是俄羅斯問題研究院的成員;1961~1962年,任當代中國問題研究聯合委員會和社會科學研究委員會委員。在此期間,他完成的主要著作有:《蘇聯集團的統一與矛盾》《蘇聯政治上的思想意識和權力》《政治權力:美國與蘇聯》《避免政治瓜分》《兩個時代之間:美國在電子技術時代的任務》等。
1966~1976年間,他通過“旋轉門”進入政府,曾擔任美國國務院政策計劃委員會委員、歐美日三邊委員會主任。1977~1981年,他擔任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達到事業發展的頂峰。布熱津斯基和同時代的基辛格一起,對20世紀70年代美國外交的整體布局發揮了重要影響,甚至某種程度上起了決定性的作用。1981年,布熱津斯基獲得美國總統頒發的總統自由勛章。
此外,他還曾擔任美國總統肯尼迪的外交政策顧問,也是美國前總統約翰遜的科學顧問,以后又在漢弗萊和麥戈文競選總統時充當顧問。離開政壇以后,他擔任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教授、美國喬治城大學國際戰略研究中心高級顧問等學術職務。
斯人已逝,其行也遠,但有著作傳世,他先后出版十幾本著作,各種評論與文章達數百篇,其中《運籌帷幄:指導美蘇爭奪的地緣戰略思想》和《大棋局:美國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緣戰略》(簡稱《大棋局》)是他研究地緣外交思想的代表作,也是國際政治等學科的必讀書目。
其人其書
每個人都是站在專屬自己的立場上、透過自己獨特的視角來看待這個世界,進而得出有關如何“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觀點與方法。布熱津斯基作為一位波蘭裔美國人,擁有其看待美國、波蘭以及世界的獨特眼光。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他的這種眼光,即“地緣政治理論”。
“地緣政治理論”又稱“地緣政治學”,該詞最早由瑞典政治地理學家契倫在所著《論國家》一書中提出:“把國家作為地理的有機體或一個空間現象來認識的科學”,注重研究國家形成、發展和衰亡的規律。可以說,地緣政治學就是把地理因素視為影響甚至是決定國家對外政治決策的一個基本因素;并依據這些地理因素和政治格局的地域形成,分析預測世界或地區范圍的戰略形勢以及有關國家的政治行為。
地緣政治學發展出不同的流派,有重視海洋的海權派,代表人物是美國海軍史學家阿爾弗雷德·馬漢;有放眼天空的空權論,代表人物是意大利空軍戰略理論家杜黑;也有俯視大地的陸權論,代表人物是英國地理學家麥金德,布熱津斯基正是把麥金德的理論進一步發揚光大。
麥金德在1904年首次提出“心臟地帶”的戰略概念,成為首個以全球戰略觀點來分析世界政治力量的人。他推出高度凝練的三段警句:誰統治東歐,誰就控制了心臟地帶;誰統治了心臟地帶,誰就控制了世界島;誰統治了世界島,誰就控制了全世界。麥金德晚年根據世界戰略地理形勢的變化,意識到“企圖支配世界的威脅,與其說是來自東歐,不如說是來自心臟地帶本身,即來自蘇聯”。
透過布熱津斯基的代表作《大棋局》,尤其第四章“黑洞”開篇講:“世界上領土最大的國家1991年末解體,在歐亞大陸正中心造成一個‘黑洞,這就如同地緣政治學家所描述的‘心臟地帶突然從世界地圖上被挖走了一樣。” 布熱津斯基的著作中,麥金德地緣政治思想的痕跡清晰可見。
有所不同的是,麥金德當時是為了提醒英國如何更好統治世界提出的建議,而布熱津斯基是在新形勢下對美國如何維持和增進自己的全球唯一霸權地位建言獻策。在《大棋局》一書中,作者還指出“美國政策的最終目標應該是善良的和有眼光的:依照長期的潮流和人類的根本利益建立一個真正的全球大家庭。
哈佛大學教授塞繆爾·亨廷頓對該書的評價是:“《大棋局》是我們期盼已久的好書,它以銳利的眼光和堅實的思維,權威地闡述了美國在冷戰后世界上的戰略利益,全書巧妙地綜合運用了歷史、地理和政治的分析方法,是具有俾斯麥偉大傳統的戰略思想的體現。”
讀罷全書,讓人想起星云大師的兩句話:“兩手將山河大地捏扁搓圓掐碎了,遍灑虛空,渾無色相。一棒把千古業魔打死救活喚醒來,放入微塵,共做道場。”布熱津斯基就是戴上了麥金德傳下來的透視鏡重新對焦,將他心目中“處于一個相互交織的宇宙中心”的美國取代英國放在該理論的中心位置,將全球局勢掰開揉碎搓圓,一手指著世界地圖,一邊向你娓娓道來,為了維護美國的全球絕對優勢地位,在不同的時間和不同的地點,美國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
其著作《大失控——二十一世紀前夕的全球混亂》反映了布熱津斯基思想的另一面,書中對人類精神價值的深切關注是其地緣政治分析的主要框架,尤其是書中對全球精神道德危機的部分呈現和論述,當我們結合當下歐洲和美國發生的種種政治、經濟和社會難題,不得不感嘆和佩服布熱津斯基具有的深刻穿透力和解釋力。
他通過分析物質豐饒中人的縱欲無度、科學革命提出的根本難題以及這在第三世界貧困人民中造成的道德真空,得出的結論是:持久的信仰原則被時髦的口號所取代,無所不包的信條讓位于空洞的渴求,而這種劇烈徹底的世俗化浪潮所導致的邏輯后果就是一切的價值觀都是相對的。美國一直都感到難以應付社會享樂主義的文化影響,以及以宗教為基礎的價值觀的社會中心地位急劇下降所造成的文化影響。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講,美國的危險來自于自身,來自美國文化以及由這種文化所創造出的生活方式的深刻危機……歸根結底,控制人類共同體命運的努力的成敗取決于具有極端重要意義的哲學或文化規模,在這個方面,西方社會需要經歷一場艱難的哲學和文化上的重新定位。
與中國的關系
布熱津斯基在其著作中對中國的看法,我們不見得完全贊同,相信讀者各自會有自己的判斷,但是他在中美外交的實踐中發揮了建設性的作用。他生前對中國密切關注,分別在1978年、1984年、1994年和1997年訪問中國。與同時代的基辛格一樣,他們都看重中美關系,他們在促成中美建交的過程中都發揮了各自的促進作用,尤其是他對鄧小平的評價和二人的交往,也為國內外媒體津津樂道。從國際關系的演進看,他們不愧是具有前瞻意識的戰略家,因為中美建交改變了全球力量的對比,中美蘇大三角關系的演變朝著終結冷戰的趨勢發展。
2016年12月,布熱津斯基在挪威奧斯陸諾貝爾和平獎論壇上發表講話,這是他最后一次在大范圍內進行較高規格的公開演講,雖也關注諸如氣候變化之類的問題,但重點還是用地緣政治的透視鏡來看這個世界,針對中俄關系他指出:“俄羅斯穆爾州共有83萬人口,整個俄羅斯的遠東地區人口為600萬,而對岸的黑龍江省人口有4000萬,在不遠的將來,如此顯著的人口差距可能會為中俄提出地緣政治難題……這片荒無人煙的疆域,可能成為中國地緣政治復興的遠期焦點……”如何評判他的判斷,也是我們需要思考的一個重大問題。
伏爾泰曾經指出:研究一個時代的人們怎么思考問題,比研究一個時代的人們怎么行動更重要。布熱津斯基在其代表作《大棋局》中指出:“獻給我的學生,他們是能創造性地改變世界的人。”然而,看看當下美國所發生的一切,尤其是總統特朗普在諸多國際事務中的立場與態度,讓人感慨萬千。
隨著布熱津斯基的辭世,擁有如他這種思維廣度和高度的人不是更多而是更少了。對美國以及世界而言,這究竟意味著什么?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