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瑞爽
傷醫事件屢有發生,那么,針對傷醫者設立黑名單是否合理合法?從醫生情感角度可以理解,傷醫行為也必須嚴懲,但從倫理角度,拒診是不可取的,從法律角度,是違法的。因此,避免傷醫事件的發生是社會綜合治理工程,絕不是憑借設立“黑名單”就能解決的。
《2014年8月27日下午17時許,一名女子帶著她5歲的女孩到上海復旦大學附屬兒科醫院的骨科急診兒科醫院急診,未掛號就徑直闖進骨科急診室要求看病,與醫生發生口角,并抓傷了值班醫生的臉,導致該醫生“多處軟組織損傷”。科主任馬瑞雪隨即發出聲明:1、我的年輕醫生需要在被應有的尊敬下工作;2、我的科室將不再為她的孩子提供繼續下一步治療,直到此事得到合理、公正和滿意的解決。
四天后,岳陽市人民醫院急診科接收了一名因割腕自殺受傷的女性,在手術過程中,傷者家屬對醫務人員進行恐嚇,并對醫生進行了毆打。急診科主任易峰因此而草擬了設立傷醫者黑名單倡議書,倡議岳陽市“全市急診同仁”,將3名傷醫兇手拉入黑名單,“在該事件得到合理、公正、圓滿解決前,拒絕為之提供任何醫療行為。”
傷醫事件屢有發生,那么,針對傷醫者設立黑名單是否合理合法?筆者根據不同情況予以分析。
一、家屬傷醫,不可將患者“拉黑”
上海事件的患者是傷醫者的5歲女孩,傷醫者為其母;岳陽傷醫者為自傷者家屬“何某”。那么,是否可以因為“家屬”的違法行為“懲罰”傷者,如果可以,這屬于“株連”,而“株連”是封建社會的產物,在現代文明社會,“株連”無論倫理還是法律上甚至情感上都是說不通的。顯然,這兩位主任的倡議對于“5歲女孩”“自傷者”拒絕診治均不具備合法性、合理性。
二、患者傷醫,在急診情況下,醫院不能拒絕救治
多數國家規定,不得拒絕急診患者。如美國在1986年通過了“反拋棄病人法”。不論患者是否有支付能力或處于何種保險狀態,醫院的急診部門都必須為所有急診病人提供必要的醫療檢查和“穩定化”處理。再如,德國法律規定,任何急救醫療服務都必須5至15分鐘內作出反應。如果急診室醫生拒絕救治病人,那么他們將被課以罰款甚至被判刑一年;病人如果由于急癥室的疏忽而導致病情惡化,患者將有權要求賠償。在我國,依據《執業醫師法》第二十四條,對急危患者,醫師應當采取緊急措施進行診治,不得拒絕急救處置。再依據《醫療機構管理條例》 第三十一條,醫療機構對危重病人應當立即搶救。可見,當患者處于“急危”“危重”狀態時,不論患者身份為何,即便該患者曾傷害過醫務人員,法律仍賦予醫務人員以緊急救治、立即搶救的法定義務。因此,在急診情況下,設立“傷醫者黑名單”而拒絕救治是違法的。
法律是道德的底線,違法行為自然違反道德原則---如救死扶傷原則、患者利益最大化原則、仁慈原則、正義原則等倫理原則,因此急診情況下設立黑名單既不合法也不合理。
三、在平診情況下可根據情況拒絕診治
(一) 對于曾經傷害過醫務人員的患者
有的人曾將傷害過醫務人員(不論其當時是患者還是家屬),其傷害行為是違反道德、違反法律的,其行為應當受到道德的譴責和法律的制裁,這沒有爭議。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永遠不應得到醫療衛生事業的幫助。依據我國憲法第四十五條之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年老、疾病或者喪失勞動能力的情況下,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權利。國家發展為公民享受這些權利所需要的社會保險、社會救濟和醫療衛生事業。也就是說,我國公民在患有疾病時有從國家和社會設立的醫療衛生事業獲得幫助的權利,該權利屬于其憲法賦予的基本人權---平等醫療保健權,任何人不得違法剝奪。如果患者在本次就診過程中沒有傷醫、殺醫或其他違約行為,也沒有對醫者造成危險和傷害,則其平等醫療保健權不得剝奪,而不論其以前做了什么。
(二)平診情況下,如果患者或家屬的威脅、行為真正構成密爾傷害原則所闡述的危險或傷害時,醫務人員可以拒絕診治,直至危險或傷害得以消除。
在危險消除前,設立“黑名單”似乎是有必要的,在傷害進行時,拒絕診療是正當的,這些是為了保護醫者人身安全,但該設立“黑名單”的行為應盡可能地謹慎行事,避免隨意擴大化而進一步激化矛盾。
密爾在《論自由》中提出了他著名的傷害原則:一個成年人純屬個人的、不會給他人帶來傷害和危險的行為屬于其私生活范圍,即屬于他的自由,道德和法律不得干涉。與之相對應的是,如果該行為給他人帶來危險或傷害,則屬于需要由道德、法律約束的行為,而非個人自由,這也意味著醫者可以拒絕正在實施傷害或形成危險的患者。這里的危險必須是實實在在的、極有可能即刻發生傷害的危險,這里的傷害是指對他人人身安全造成的傷害或嚴重的人格權侵害。
許多西方國家提出了“暴力零容忍”的口號,這就是因為傷醫行為嚴重侵害了醫者的人身權益,而不屬于個人自由,對此,法律和道德的態度都是零容忍。
平診時,醫者如果受到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極有可能即刻發生的,或者醫者已經受到了人身傷害,可以尋求公力救濟,也可以實施自力救濟,如避開危險,避開直接接觸該患者,甚至視情況可以采取緊急避險、正當防衛等措施,這也可以理解為在此種情況下對該患者拒絕診治,在情理之中。
(三)對于預約掛號時屢次違約的患者可以拒絕預約掛號,但不意味著可以設立黑名單拒絕診治。
有人提出應參照加拿大的“患者黑名單制度”。那么,在加拿大是怎樣的呢?在加拿大,不按約定時間到家庭醫生處就診,是絕對的大忌。對于屢屢有爽約或遲到“前科”的病人,家庭醫生會把他列入“黑名單”,并對其進行警告、拒絕接診,甚至可能要求其另找家庭醫生。因為預約家庭醫生看診是一個標準的醫療服務合同,是否自由締約,屬于家庭醫生和患者之間的事情,患者屢次違約而失信于家庭醫生,造成家庭醫生的損失和其他患者不能就診,家庭醫生拒絕締約,符合自由契約精神。但應注意的是,一是這里的患者不屬于急診情況,急診情況醫者具有強制締約義務而不能拒絕診治;二是家庭醫生不同于醫院,雖然該家庭醫生可以拒絕締約,締約是自由的,但家庭醫生沒有號召所有家庭醫生都拒絕該患者診治的權利,更不意味著大醫院可以隨意拒絕該患者的診治。加拿大的“黑名單”顯然僅限于該家庭醫生的預約掛號診療,而非整個行業。在我國,預約制掛號尚未普及,加拿大這一經驗在我國應謹慎參照實行,更不應理解為加拿大醫生有權設立患者黑名單。
綜上所述,上海和岳陽的醫生發出上述對患者拒絕診治的倡議,從醫生情感角度可以理解,傷醫行為也必須嚴懲,但從倫理角度,拒診是不可取的,從法律角度,是違法的。
如何避免傷醫事件的發生、構建和諧醫患關系,是社會綜合治理工程,需要改善大環境、中環境、微環境,但絕不是憑借設立“黑名單”就能解決的。設立黑名單實際上是一種報復行為,雖然按照法拉格的“正義思想起源”學說,在原始社會,人們尋求正義主要靠報復,但現在畢竟是在現代文明社會,靠報復只能惡性循環,且不合法,只會距離構建和諧醫患關系的目標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