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就是一場囚徒困境

蕭微?張得鑫

有人說，中年男人的飯局如果沒有女人，再葷也都是“素局”。當然，這女人絕不會是老婆。

危險關系

Angela把碰面地點定在了自己車上，車就停在對方樓下，意思表達得很明確——不容你拒絕。

多少還是有點緊張，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心里微微出了汗。對于這個移民中介的女經理，Angela從先生和他公司的員工那里聽說了很多：干練的銷售經理，奔放的酒桌和KTV女王，還打得一手好高爾夫球……運氣似乎也特別旺。有一次先生做東帶了一批客戶和朋友去澳門賭場玩，女經理也去了，先生竟然連中三個Jackpot。

不過，當這個女經理打開門坐上車，Angela反而冷靜下來。周末的晚上，對方化著精致的妝容，穿著筆挺的套裝，看上去干練又不失風姿地帶著職業微笑。Angela判斷其實她也并不像表現得那么輕松。

“你找我什么事？”女經理先開了口。

Angela從自己的荔紋包里掏出一疊打印材料。這是Angela趁先生出差，偷偷從他辦公室電腦里下載的聊天記錄。掃一眼，就能看到上面一排排的“親親”“抱抱”“愛心”表情。

第一頁最顯眼的位置，是女經理問Angela的先生，“刷你給我的卡買了些家電，你不會介意吧？”對話后附帶了好幾個Kiss標識。

最后幾頁，是Angela調查到的女經理的個人信息：有夫之婦、有個兒子，也許是因為分居，她和兒子一起住在娘家。所有的工作和居住地址都在上面，甚至連她丈夫父母的地址都列上了。

女經理語氣有些焦躁了：“你想說明什么呢？”

Angela說：“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須把卡還給我。你也知道我們很快要移民了，誰都不想在這之前鬧出什么難堪的事。”

不作聲。

“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會站在我先生這一邊，和他共同面對。”

“卡是他自愿給我的，要還也是還給他本人。”對方摔門走了。

Angela錄了音，雖然她不確定這些對話是否會派上用場。但即便先生，甚至是公公有一天聽到了，也找不出自己的任何破綻。公公是個極度傳統保守的人，他會因為自己兒子正事不干，倒鬧出這些亂七八糟的緋聞而大發雷霆，也會喜歡一個支持自己老公的賢內助兒媳。

第二天，沒有任何消息。Angela把打印材料親自送到了女經理的辦公室，“其他地方我也會親自去送”。

第三天下班前，Angela接到了電話，女經理把一張用白紙包好的信用卡拿給她，讓她“轉交”。Angela松了一口氣，她并不想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尤其是公公。畢竟，移民在即，她和先生都指望著在公公的支持下，到國外打拼出一番新天地呢。

賢內助的“紅線”

念工商管理的時候，老師說，囚徒困境是博弈論的非零和博弈中的代表，它反映個人最佳選擇并非團體最佳選擇。十幾年后，Angela覺得，婚姻就是一場非零和博弈。

她和先生是大學同學，學的都是工商管理。以前先生對她說，Angela是他事業和精神上的雙重支柱，而不是像他的哥哥們那樣，娶的都是些持家女人，回到家估計都說不上三句話。

Angela回以甜蜜的笑，她也同樣需要先生這樣的伴侶。

先生是標準的富二代，家族公司靠鋼材業務發了家，公司最輝煌的時候還和其他大公司一起去墨西哥開金礦。

這一切都歸功于身為董事長的公公。軍人出身的老爺子靠自己奮斗搏來江山，因此對三個兒子就分外嚴厲。雖然為他們規劃好了路線，但也激勵他們在家族公司里憑能力競爭上崗。

而Angela雖然也是企二代，卻算不上什么富二代。Angela家里也是從事資源類的實業工廠，起家晚，規模上比先生家的公司遜色太多。雖然趕上了好市場的末班車，營收也算穩定，但父母一直期望能擴張生意。

當然是因為愛情而結合。Angela和先生是自由戀愛。但是，身份、背景，都是一個人撕不掉也擺不脫的標簽。從愛情到婚姻，怎么會沒有權衡、考量和計算呢？

Angela認為憑自己的本事，一邊可以輔助先生上位，一邊也能表現自己。在先生的家族企業里站穩腳跟，至少可以拉父母一把。

婚后先生第一次參加一場對外商務談判，在家里準備，緊張得失眠。Angela抓住機會給先生吹枕頭風，說自己口語不錯，可以陪先生一起去。

先生樂得有人助陣。Angela精心準備了一個星期，做足了一切功課，在談判桌上與丈夫合作無間，最后甚至反客為主，為公司談下了一個8位數的項目。

然而，Angela沒有等來老爺子的贊賞，反而先生也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她。后來她才知道，項目談下來的當晚，就有人在老爺子耳邊嚼舌根：“兩夫妻一個不安分，一個沒能力。”

老爺子很不高興。在他的觀念里，妻子就應該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該跟著丈夫一起拋頭露面，還搶丈夫的風頭，簡直是逾越，是給難堪。先生被老爺子訓斥了一頓，說他“連老婆都管不好，能管好公司？”

那時候Angela才意識到，她可以是個生活上的賢內助，但要成為丈夫事業上的伙伴共同奮斗，恐怕先得翻過公公這座大山。她學乖了，退回了賢內助的位置，再也沒有越過紅線。

一桌沒有老婆的飯局

再過不久，就是Angela賢內助十周年。因為有了兩個兒子，Angela每天圍著兒子們轉，也不至于太過無聊。

直到有一天，她路過先生的公司，順路到辦公室探望，卻看到一個漂亮的女人和先生坐在沙發上相談甚歡。這是Angela第一次見到那個女經理。

先生介紹說，這位是對面移民中介公司的X經理，非常能干，我們在加拿大的一個業務都多虧她牽線。這次老爺子考慮投資移民，所以也找她咨詢。

女經理很職業也很友好地向Angela微笑和她握手。那一刻Angela突然有了危機感。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家庭相聚少了很多。Angela一般6點多就起床了，要給兒子們準備早餐，要送他們上學，先生這個時候還沒起。晚飯一般是不會在家吃的，應酬多，一忙起來，先生常常在凌晨以后才回來。偶爾回來得比較早，也是在拿著手機忙工作。

Angela對公司的事了解得越來越少，先生在外面學習的機會卻越來越多。Angela有時候也擔心，兩人會不會越來越沒有共同語言。

在商場浸淫十幾年，先生成功、自信、老成，因為一直堅持鍛煉身體，又沒有中年男人那種世故的肥膩。Angela覺得他現在就像電視劇里寫的那種高帥富“大叔”，霸道總裁，簡直是“行走的荷爾蒙”。

Angela又想起，上次全家出國旅行的時候，到了免稅店先生叫她多備一份化妝品，說是送給公司的前輩。

并且，先生已經很久沒有帶她出席各種酒會飯局。

Angela的腦子重新活躍了起來。她打聽了到先生的一次宴客，故意制造了巧遇，在餐廳包房門口碰到了先生，還有那個女經理。

Angela說：“好巧，不如一起吃吧？”先生頓時臉上就有點不好看，但Angela堅持要參加。

很快，Angela就發現這是一場自己格格不入的飯局。除了女經理，參加飯局的清一色是帶著頭銜的中年已婚男人。席間他們上到國際風云，下到生意縱橫，天南地北，插科打諢，酒過三巡貌似掏心掏肺。女經理在其間迎來送往，收放自如，什么話都接得住，實在接不住了也能勇于自嘲，該喝酒喝酒，該聊天聊天，八面玲瓏，笑得恰到好處，儼然把酒桌變成了自己的主場。

有人開Angela和先生的玩笑：“看看！怕老婆怕得喝個酒都要接受監督啊？”

先生尷尬地笑。這樣的女人，就是所謂飯局之花吧？當時，Angela并不覺得先生會和這個女經理有什么。

能有什么實質性的問題呢？這樣森嚴的家族企業和家庭氛圍，有老爺子撐腰，財權、名分、安全感，自己都不擔心。不過，對于先生這個年齡的成功男人來說，像Angela這樣的賢內助是剛需，逢場作戲也是一道必備的風景。這一點自由，總可以給他吧？

飯局結束后轉戰第二場，Angela很自覺地沒去。先生到家又是凌晨后了，滿身酒氣，她默默地遞給他毛巾。先生沉默很久，最后只說：“我們要移民加拿大了，投資移民，老爺子今天決定的。”

愛情合伙人

很快Angela就搞清了原委。市場退潮，家族公司也在走下坡路，老爺子想給公司重新找個方向。有一次在董事會上居然還提到說要做大健康產業，引進國外市場的直銷產品。先生對注銷舊公司，開創新公司，做這些和傳銷差不多的洗腦業務持保留意見，老爺子這個彎轉得太過了。父子倆在會上各執一詞，幾乎吵了起來。

老爺子雖然號稱要和兒子們交接班，但實際仍然握著大權不放，這次被頂撞氣得他當場拍板讓先生一家移民加拿大，籌備分公司開發大健康產業。

“不知道老爺子怎么想的，說是溫哥華適宜居住，空氣都比中國好，可是半年都泡在雨季里，人都要發霉了。”在先生看來，老爺子是要把他發配到國外。

Angela想了想，勸先生道：“你不是一直覺得現在做什么事都受束縛嗎？到了加拿大，天高皇帝遠，就是你大展身手的時候，做什么怎么做，主動權還是在你手上。”

先生聽了這話倒是有點受啟發的樣子，像十年前一樣熱情地抱住老婆狠狠親了幾口。Angela握緊了先生的手，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自己家的工廠已經陷入困境，父母像大多數工廠主那樣，渴望趕著風口一飛沖天而舉債大搞擴張。結果潮水退得太快，她家也像大多數工廠那樣，一蹶不振，還欠下一屁股債。

聽先生的口氣，家族公司都苦無出路，老爺子那邊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給兒媳家注資了。但移民也許是個轉機。到了加拿大，先生可以不再受公公束縛大展拳腳，她也可以開創自己的新生活——要么協助先生，要么自己奮斗。

想到這里，Angela真有點蠢蠢欲動。

簽證是找女經理幫忙辦的，遞交材料、補材料、做公證，先生與女經理來往更密，Angela對此睜只眼閉只眼。只是私底下她也沒忘記關注先生的動向，這一來，倒是默默收集了很多“談判”材料。

簽證一辦就是三年，終于到了要移民的前夕，Angela決定解決掉問題再啟程。趁著先生忙于籌備分公司而出差的時間，她找女經理攤牌，把先生的信用卡拿到了手。

調出信用卡的刷卡記錄，瀏覽著那一張長長的支出單，Angela把最底下總計6位數的數字拍了照，傳給女經理，叫她一分不少地把錢打到一個卡號上——那當然是Angela的卡。這筆錢對自己家里的情況只是杯水車薪，但聊勝于無吧！

辦好了各種登陸手續，正好是當地學校4月的春假。

北美的春假一放就是兩周。Angela和先生帶著孩子們去了被稱為“北美洲脊梁”的落基山脈。酒店依偎在山脈之間，腳下靜臥著路易斯湖，透過高高的拱形窗戶看到晶瑩剔透的湖面，Angela覺得格外平靜。

有閨蜜鄭重其事地告誡她，說溫哥華有個別名叫大奶村，很多華裔移民夫婦，太太邊陪讀邊保留身份，就是大家常說的移民監，勸Angela別當傻子。

Angela笑了。

接下來，會如Angela預料的一樣，先生開始候鳥般往返中加的生活吧？不過，加拿大這么大，中國人這么多，需求多，機會自然也多。她也不是等閑之輩，她和先生各取所需，互利互惠。

有時候，聰明人反而會因自己的聰明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