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快手，在偏見中狂歡

梁玉龍

獵奇？情色？暴力？當你以為已經看穿快手的套路時，殊不知，那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在這個如空氣般透明的互聯網中，快手“隱藏”得很深。

如果不是2016年6月，那篇《殘酷底層物語》在朋友圈走紅，主流輿論幾乎沒有察覺到這只獨角獸的存在。

彼時，快手已經低調運行了3年，擁有4億用戶，是中國第一大的視頻社交平臺，也是第四大社交應用，僅次于微信、QQ和微博。

那段時間，爭議聲、反思聲鋪天蓋地。關于快手的討論從商界延伸到學界，涉及了傳播學、社會學甚至人類學。這樣的奇觀，在中國互聯網發展史上聞所未聞。

2016年6月到2017年6月，時間剛好過去一年，快手還在快速生長。

最新的數據是，其用戶數已經超過5億，在線用戶日均使用時長，從去年的40多分鐘增長到了51分鐘。

而且它已經不再低調。快手的名字出現在綜藝節目《奔跑吧》《吐糟大會》之上。連合伙人面對媒體時的語氣也變得躊躇滿志：“在短視頻行業，我們從來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競爭的壓力。”

——這才是我們熟悉的互聯網企業的畫風。

快手就是這樣，有時離我們很近，有時又很遠;既屬于多數派，也屬于少數派。

硅谷基因

創投圈經常講，能夠滿足人性中某種最原始欲望的項目，往往更容易成功。快手似乎就是這種類型。

尤其是《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件的中國農村》里關于吃玻璃、炸褲襠、黃段子的描述深入人心之后，“獵奇”“情色”“暴力”等標簽就和快手如影隨行。

但是，當你以為已經看穿快手走紅的套路時，殊不知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又是一個周五下午，快手CEO宿華手上有一大堆工作。但是午休時間一過，他便和全公司200多名員工一樣立馬停了下來。

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僅僅是Thank God It，s Friday（感謝上帝這是星期五）。他們在一起聊天，員工和老板也直呼其名，氣氛像是在討論晚餐吃什么。

——宿華曾經在谷歌工作過兩年，硅谷那邊就有這樣的傳統。

如果不是更多的媒體曝光，以及清華大學附近快手總部樓上的招牌提醒，人們很容易產生誤解，以為界面單調、內容“三俗”的快手，來自于一家山寨公司。

而更難被外界理解的，還有快手App背后復雜的“推薦算法”。

快手脫胎于聯合創始人程一笑的創業項目“快手GIF”。這是一款視頻改動圖的應用，最多時擁有幾百萬用戶。但是和很多工具類應用一樣，快手GIF短時間內高開低走。

2013年，宿華和程一笑聯手，決定向視頻應用轉型。最初，這樣的轉型效果并不好。直到一年后，Wi-Fi和智能手機的普及，以及手機上網價格的下降等條件成熟，快手的活躍用戶數才表現出穩定的上升趨勢。

宿華是一名頂級的算法工程師。他12歲就自學編程，后來清華大學博士肄業，曾供職于谷歌，也曾參與建立百度的商務搜索引擎。

和程一笑合伙后，他在后臺算法技術上對快手做了很大改進，整個內容分發的結構從原來的熱門排名和附近關注，變成了個性化推薦。

他設計的算法能理解視頻內容、用戶特征，以及用戶行為，包括內容瀏覽和互動歷史。基于對以上信息的理解，可以將內容和用戶匹配在一起。

對用戶而言，他們并不能感知產品本身有什么明顯的變化，只是體驗和效率日漸提升。但是數據說明一切，快手轉型一年后用戶增長近100倍。

后來，快手走進了主流階層的視野。在其中不少人看來，那里是海量底層用戶的集市，他們拍攝并上傳了大量低俗、簡陋、粗糙的內容。

但宿華駁斥了這種認知。“機器算法面向所有人進行個性化推薦。用戶如果老點或收藏鄉村的內容，當然就會看到更多關于鄉村的內容。但是反過來以為快手上全是鄉村的，那就是他自己的錯覺。”

在宿華看來，快手完全是一家用戶導向、技術驅動的公司。如果一定要說用戶分布特征與其他平臺不同，那反映的也是中國人口結構特點，其內容投射的也是現實的社會行為。

事實上，在2016年下半年之前，快手從未針對任何特定群體，采用任何方式進行推廣。快手內部也沒有內容編輯，就連首位專職產品經理還是去年9月加入的，此前這個崗位皆由程序員兼任。

宿華說，快手團隊的精力主要用在了改善算法、節省網址打開速度、提高畫質、壓縮視頻大小以節省帶寬費用等技術問題上。而就產品技術而言，快手處于世界相當領先的位置。

而且，就像今日頭條的張一鳴一樣，宿華不認為依靠算法的軟件應該做任何價值觀傾向。“算法的價值觀就是用戶個人的價值觀。用戶上快手的時間越長，算法系統就越理解他。這個系統，已經自我學習了2年多，它還在進化。”

“不打擾”的CEO

“當你很大了，還把腦袋埋在沙子里，裝作別人看不見，人家會直接踢你屁股的。”

2016年，快手處在風口浪尖之時，一位記者這樣勸宿華。此前不久，宿華正被那篇朋友圈熱文整得焦頭爛額。

宿華認為，文章作者從一種精英視角審視了快手用戶所呈現的“魔幻鄉村”。他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找這個作者聊聊，后來想想還是別打擾人家算了。

這就是宿華，一個典型的靦腆理工男。這種性格一定程度上也成為了產品的基因。

談起運營，宿華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不打擾”。“我們不希望用戶感知到我們的存在。我們希望讓他們相信，平臺上的內容是真實的。這樣，他們很可能會更想要分享自己，并進行更多互動。”

所以，盡管宿華一再強調，快手是一家純技術驅動型企業，但快手身上總能找到宿華的影子。

自從被質疑之后，每次與新認識的朋友談及快手，宿華總是不遺余力地為之辯護。一次他與一位時尚界的女士見面。期間他向對方展示快手上的視頻，嘴里重復地說著，“怎么Low了，怎么Low了”，語氣像個委屈而樸實的小學生。

接著，他還有些唐突地提出，想看看這位女士的手機。直到他接過手機，翻看了對方的朋友圈之后才服了氣：“看來真是有隔閡。”

宿華出生于1982年，老家在湖南湘西，有典型的小鎮青年背景。后來家庭條件改善，宿華成為了鎮上第一個有電腦的小孩。但電腦帶他進入的不是花花世界，而是科學的海洋。中學時候，宿華就把寫代碼當成了愛好。

再后來，宿華考上了清華，那是他第一次離開湘西。但是即便是來到了北京，甚至一度去到了硅谷，宿華始終保持著理工男不善社交、不修邊幅、有工作沒生活的特質。

他不關心流行，幾乎不用朋友圈，也沒有微博。對于物質生活更是只有基本要求。他曾說，“小時候過年才能嗑一斤瓜子，現在我每一個星期都可以嗑一斤瓜子，我高興壞了。”

宿華就是這樣一個毫不“洋氣”的人。雖然不能說快手因此受到了他的影響。但至少，作為掌舵人的他，從沒有感到現在的快手有什么不妥，進而改變產品的定位。

不過，宿華也絕非一個純粹的理性主義者。他喜歡讀科幻小說，喜歡人文。

一次宿華和一位記者走在清華校園。秋風驟起，銀杏樹的葉子紛紛落下，看到這一幕，他說： “大多數個體就這么消失了。在歷史上存在過的人類，可能有千億量級，真正能記得住的有幾個？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說著說著，宿華流下了眼淚。

快手的Solgan是“記錄世界，記錄你”。與那些雄心勃勃的創業者不同，宿華總是強調，快手的使命不是改變世界，而是記錄世界。

在一二線城市中，人們以自己的職業、興趣愛好等話題在微博、豆瓣、知乎、映客上發聲，留下自己印記。底層群體何嘗不渴望也通過網絡展現自我？只是“主流”平臺沒有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宿華將快手定位于所有人，用算法實現平等，為他們創造了這樣的機會。他甚至希望“地球上每一個個體，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包括喜怒哀樂都記錄在快手里。”

能實現嗎？“給我十年。”

快手變了

過去的一年里，快手有不小的變化。首先做出改變的，是宿華。

盡管在面對鏡頭時，他一度只會比畫剪刀手。但是作為一家擁有5億用戶的企業的CEO，他必須面對公眾，既為消除誤解，也為“思維更開闊一些。”

創業者、媒體人、學者、網紅……他拉了個清單，走出程序員的圈子之后，已經見了上百人。前網易常務副主編曾光明就是其中之一。

2016年12月，宿華邀請他成為了快手合伙人。隨后，快手的品牌推廣工作加速起跑。從在《吐槽大會》上投放廣告，到成為《奔跑吧》的頂級贊助商，快手已經不再低調。

而且曾光明的張揚，和宿華的含蓄形成了強烈反差。在很多場合，說到快手他都喜歡用“頂級”這樣的詞匯做形容。

“快手只與最頂級的公司合作。就像浙江衛視在綜藝領域也是頂級和專業的。”在他看來，現在快手的高調“僅僅是把快手品牌應該到達的位置給做出來而已。因為產品早已經做到了頂級。”

注冊用戶已經達到5億，現在做品牌快手的目的主要不是為了做增量，而是以后的商業化。

截至目前，快手還是處在燒投資的階段。因為過去幾年來，宿華對商業化一直十分謹慎。

即便2015年增加了最為賺錢的直播功能，快手也僅僅對極少數的用戶開放了權限（由平臺審核其活躍度、短視頻質量、被關注情況等），多數人只能看不能播。

宿華并不打算把直播作為快手最重要的收益途徑。他認為，“快手要做的是分享生活，直播不是最佳形態，它是與粉絲實時互動的一個輔助功能。”

相比之下，廣告模式倒是一個選擇。目前，快手上視頻播放量每天達到六七十億次，跟Facebook相當。而用戶每天平均使用時長超過50分鐘。廣告最看重的幾個指標，快手表現都不差。

但是，廣告主看重的不僅是流量，也會看平臺與自身的契合度。如今快手的形象，未必能吸引大廣告主。

宿華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邀請了曾光明。為了能夠賣出廣告，快手必須對外輸出品牌價值，以改變快手的固有印象。

那快手在品牌推廣的預算是多少呢？曾光明說：“上不封頂！”

除了廣告模式，快手還計劃進軍影視行業，目前正在與光線、騰訊影業等合作，計劃投拍一批網劇電影。

曾光明還表示，快手已經成立了專門的娛樂經紀公司，將通過大數據實現選星造星。“很多經紀公司到處找有特點的萌娃拍廣告，他們找不到，我能找到一大幫！”

快手有5億注冊用戶，21億條短視頻庫存，每天新上傳的視頻多達600萬條。未來，無論快手以哪種變現模式為主，都可能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對手與幫手

有人說，2017年是短視頻行業刺刀見紅的一年。

面對競爭，曾光明放出話來：“在短視頻行業，我們從來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競爭的壓力。”因為無論從任何數據分析，快手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但是，競爭不止來自行業內部。圈外巨頭的插足，或許威脅更大。在中國互聯網平臺中，與快手氣質最相近的今日頭條，就是這個橫插一腳的角色。

最近，快手頭號網紅MC天佑以2 000萬元身價投奔今日頭條旗下的火山小視頻，成為了短視頻業內最熱門的話題。這件事也被視為今日頭條正式向快手宣戰的信號。

其實，早在去年9月今日頭條就宣布將投資10億元用以補貼短視頻創作。由于快手過去不簽約不補貼，連用戶在平臺上賣貨也被禁止，所以頭部用戶的變現需求很大程度上被壓抑了。而今日頭條的優惠政策，被認為直擊快手軟肋。

對此，曾光明的回應是：“我替友商的經費感到可惜，這個方向完全不對。”他認為，平臺的價值并不在于補貼，而是建立一個具有良好生態的平臺，讓所有的內容生產者從零開始，都有機會成功。至于變現，快手往影視領域進軍，就是為他們搭建通道。

事實上，無論是直播平臺還是短視頻平臺，在經過一輪挖角戰爭之后，都變得理性起來。因為大家都看到，簽約和補貼并不能保證用戶的忠誠，反而增加了平臺的成本。

但是不管怎么說，用戶留存、商業變現全都需要優質的內容去支撐，歸根結底，各家平臺拼的就是內容。

作為短視頻行業的后來者，留給今日頭條的時間有限，它所能做的只有先拿下優質內容，進而反向帶動社區活躍度。今年優酷推出20億元補貼“大魚號”，也是這個邏輯。

盡管不認可對手的做法，但是快手還是保持了警惕。尤其是對今日頭條，畢竟他們之間太像了。不僅是用戶特征、產品氣質，其內核也都是強調個性化推薦的計算機算法。連今日頭條的技術架構師高允軍，都是宿華在百度時的同事。

而且，目前短視頻已經超過圖文和組圖，成為今日頭條上最大的內容形態。今日頭條上的短視頻每天擁有10億次播放。雖然截至目前還是以PGC為主，但是發力火山小視頻之后，情況或將發生改變。

面對對手的橫插一腳，快手戰術上表示不屑，戰略上高度重視。2017年3月23日，快手宣布獲得了騰訊3.5億美元的戰略投資，被認為打的就是今日頭條。

今日頭條雖然在產品生態上壓過快手一頭，但是騰訊旗下有微信、QQ、騰訊視頻、天天快報、企鵝號等。聯手騰訊，快手多的不只是一個幫手。

平地驚雷猶在耳畔，但今天的快手，已經不是昨天的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