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毀譽參半的美聯儲主席

候濤

編者按：現任美聯儲主席珍妮特·耶倫可能干滿一屆就卸任，成為美聯儲近年來罕見的“短命主席”。可以想象的是，這個直接掌握美國經濟命脈的重要職位并不好干，歷屆美聯儲主席中，也不乏與總統斗法或被迫背黑鍋下臺的遭遇。

邁耶：從備受尊崇到千夫所指

創建于1913年12月23日的美國聯邦儲備系統是美國中央銀行業務系統，至今已有過15任主席。創建之初，美聯儲的職權擴展緩慢，部分原因是由于它當時的首要功能只是作為一個儲備機構，在金融危機爆發時負責穩定金融市場。真正的考驗很快就來到了。1929年10月24日，美國遭遇“黑色星期四”，華爾街股市突然暴跌，隨后著名的大蕭條時代開始了。

1930年9月，時任聯邦農場貸款委員會主席尤金·邁耶（圖①）臨危授命，被美國總統胡佛提名為美聯儲主席。被推到風口浪尖的邁耶是一名備受尊敬的金融家和政府官員，美國媒體當時評論稱，“胡佛委任的官員很少能像邁耶那樣得到商界和金融界廣泛認可”。邁耶26歲那年就在紐約開始了自己的銀行業務。一戰期間，他接受威爾遜總統的邀請，到華盛頓擔任戰時金融公司主管。1927年棉花市場崩潰后，他又被柯立芝總統任命為聯邦農場貸款委員會主席，致力于整頓農業貸款系統。他的工作得到農民、胡佛總統和財政部長安德魯·梅隆的高度稱贊。

然而正如當時很多人所說，邁耶是一名“正統”的華爾街金融家，他上任后按照當時標準的應對思路，成立復興金融公司，積極通過向企業貸款等方式來應對大蕭條。可胡佛政府整體上依然實行通貨緊縮政策，縮減政府開支，反對聯邦政府進行救濟。結果銀行擠兌浪潮依然一波波來襲，許多實體經濟指標持續下降，通過貸款援助公司的方法未獲成功。

更糟糕的是，經濟情況日益嚴峻的1932年恰逢美國大選年，胡佛與競爭對手羅斯福水火不容。雖然在大部分美國人心中，邁耶被認為主導著胡佛政府的經濟政策，但他后來回憶說，在羅斯福成功當選而未上任的幾個月中，美國政府實際已陷入僵局，兩任總統相互推諉，都不愿承擔責任，他夾在其中根本無從施政。

內外交困之下，1933年3月，美國爆發空前的銀行擠兌事件，新上任的羅斯福被迫下令全國銀行業休假長達一周，以應對擠兌潮。此時邁耶同時失去了雙方的信任，胡佛批評說，“危難之際，美聯儲是我們國家最不能依靠的一棵墻頭草。”羅斯福也把邁耶看作推行貨幣刺激政策的障礙。1933年5月，羅斯福順應“人民的呼聲”解除了邁耶的職務。▲

沃爾克：靠總統支持推行“痛苦政策”

1979年，由于嚴重的通脹已成為美國經濟和政治的重大挑戰，美聯儲在華爾街名譽掃地。1979年7月25日，卡特總統提名紐約聯邦儲備銀行行長保羅·沃爾克（圖③）為美聯儲主席，據說，在提名面談前，卡特壓根不知道沃爾克是誰，但一場面談使他確定沃爾克就是美聯儲主席的合格人選。

沃爾克上任之初，由于預期通脹還會繼續，他制定的貨幣政策廣泛具有抑制通脹的特征。1980年3月，美國通脹率達到14.8%高峰。沃爾克勇敢地將短期利率水平推高到了兩位數，從而導致經濟活動萎縮，三年內經歷了兩次蕭條，并出現增長放緩和失業率上升。但同期通脹率則由1980年的13.5％成功降到了1983年的3.2％。這些“帶來痛苦的政策”，為美國接下來幾年的低失業高增長“打下了基礎”。

比其他美聯儲主席幸運的是，卡特及之后的里根總統都給沃爾克提供了政治保護。沃爾克同白宮保持著總體良好的關系，這不僅由于他們贊賞沃爾克的政策，還在于卡特政府認為，控制通脹的需求甚至超過支持經濟增長。只有一次，當美聯儲在1980年大選前不到兩個月內提升貼現率一個百分點時，卡特抱怨美聯儲的政策“欠考慮”。

里根上臺后，按照沃爾克的辦法，每月失業率仍在不斷上升，里根的支持率也暴跌，但他仍然支持著沃爾克。國會一些人要求限制美聯儲的權力、降低利率或解雇沃爾克，這些提議都被里根拒絕。美國《華盛頓郵報》1987年稱，在里根的支持下，沃爾克成了美聯儲74年歷史上最棒的主席。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里根團隊希望推動更快的經濟增長，1987年沃爾克同這些“冒進派”就是否削減貼現率爆發激烈沖突。1987年8月11日，沃爾克借口私人原因卸任美聯儲主席。▲

馬丁：“死磕”多任總統19載

1951年，美聯儲和美國財政部經過反復談判最終簽署協定，美聯儲由此獲得制定貨幣政策的完全獨立性，這標志著美國獨立的中央銀行系統最終形成和現代金融體制的建立。

這份協定剛剛簽署，時任美聯儲主席托馬斯·麥凱布就宣布辭職。當時的美國杜魯門政府認為這是重新掌控美聯儲的絕佳機會，杜魯門于是將財政部談判代表、助理財政部長威廉·麥克切斯尼·馬丁（圖②）任命為美聯儲主席。沒想到，臨時被抓差的馬丁竟在這個位置上連續坐了19年，成為美聯儲史上任期最長的主席。

同杜魯門的期望相反，馬丁就任后積極保護美聯儲的獨立性。在長達19年的美聯儲主席任期內，馬丁先后經歷多任美國總統，他在盡量滿足政府請求時，仍全力追尋獨立的貨幣政策。如果美聯儲同總統的愿望發生沖突，他總是堅定地站在美聯儲這邊。他常說的話是，美聯儲對美國國會負責，而不是對白宮負責。由于拒絕了杜魯門讓其干預政府債券市場的要求，他甚至被杜魯門罵為“叛國者”。

1963年11月，約翰遜繼任總統，他上任時希望贏得兩場戰爭勝利：一場是同貧窮作戰，另一場是越南戰爭，但這都會導致美國的重大預算赤字。馬丁認為，這些額外開支會釀下通貨膨脹的惡果，并擔心無法得到政府開支的確切信息——因為越南戰爭的一些特殊費用是保密的。約翰遜和馬丁的沖突不斷，甚至還動了手。

1965年，鑒于連年的越南戰爭致使美國經濟出現通貨膨脹，馬丁增加了貼現率。火冒三丈的約翰遜在客廳中一邊咆哮“男孩們正在越南死亡，但馬丁毫不關心”，一邊猛推身材矮小的馬丁到墻邊。面對咄咄逼人的總統，馬丁沒有退讓，他拒絕降低利率，還回擊說，總統和美聯儲主席有不同的職責。約翰遜的助理約瑟夫·卡利法諾回憶說，約翰遜問國會議員們：“馬丁自行其是，我還怎么管理國家和政府？”約翰遜甚至曾詢問司法部長，總統能否撤換美聯儲主席，但回答是“與政府政策意見不一不構成撤職理由”。最終約翰遜只能不了了之，繼續讓馬丁擔任美聯儲主席。

約翰遜卸任后，尼克松成為新任美國總統。尼克松同馬丁的關系也很不好，早在1960年大選，身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尼克松就把自己落選歸咎于馬丁的貨幣政策。1970年2月，尼克松斷然解除馬丁的職務。

但盡管馬丁的好斗性格備受爭議，但正是在他的19年任期內，美聯儲從受白宮和財政部控制的機構，發展成為如今獨立制定貨幣政策的中央銀行機構，并對全球經濟產生重要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