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入口：少兒傳統文化讀本的出版走向與選擇

李京麗+義文輝

中華傳統文化的“早熟”特性（梁漱溟）帶來了傳統文化文本流傳的高度“成人化”特征，無論是經史子集的經典類型還是從十三經到二十四史、諸子百家、詩詞曲賦，都是成人世界的經典。經過近現代中西文化的交融與新文化運動的洗禮之后，當代生活對于中華傳統文化的隔膜甚至不亞于異域文化。在文化自信、文化自主性的需求讓我們重續傳統文化脈絡的今天，傳統文化的書籍出版蔚為大觀，少兒傳統文化讀本也迎來了出版與閱讀的春天。

然而，少兒傳統文化讀本仍是一個讓消費者感到些許茫然的市場。這種尷尬在于：在“成人化”的智慧背景下，選擇什么樣的傳統文化讀本才適合初觸國學的少兒閱讀需求？傳統文化賴以存在的生活情境與現代生活情境之間存在較大隔膜的環境中，什么樣的傳統文化讀本才能逐步將少兒帶入傳統文化世界，讓他們理解、選擇并予以傳承呢？這種尷尬既是中華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面臨的重要問題，也是少兒傳統文化讀本出版所面臨的挑戰。

一、近10年少兒傳統文化讀本的出版現狀與類型

相對于汗牛充棟的國外繪本、兒童文學、少兒英語學習讀本，少兒傳統文化讀本在總量上并不算多。如果沒有系統性的文化自信和文化尋根需求，少兒傳統文化讀本還不會迎來這樣一個發展的春天。最近10年，少兒傳統文化讀本迎來了歷史上的“井噴期”。

首先，兒童分級閱讀逐步推行。2010年“第七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顯示，2009年我國未成年人圖書閱讀率整體較高，其中9—13周歲未成年人閱讀率最高達89.4%。[1]如此龐大的少兒閱讀市場，對少兒中華傳統文化讀本的出版與發行自然具有巨大的誘惑力。與成人閱讀相比，少兒閱讀具有自己特殊的差異：其一，消費者與使用者分離，客戶與用戶具有非同一性。這直接導致父母是少兒閱讀的選擇者與決策者，是消費埋單人，但少兒才是真正的消費者與閱讀者。其二，年齡階段的巨大差異性和個體差異性。由于每個年齡段的兒童在智力、認知程度、閱讀習慣等方面有明顯的差異，因此，差異在1歲以上的兒童其認知能力和閱讀能力都差異巨大。此外，相同年齡階段的兒童個體認知及發育還存在個體差異、性別差異。在出版界和學術界的倡導下，在國外及我國香港、臺灣等地早已十分成熟的“分級閱讀”開始進入兒童出版領域，2008年、2009年我國成立的“南方分級閱讀研究中心”和“接力兒童分級閱讀研究中心”（屬于接力出版社）相繼出臺了兩個既有共性又有區別的分級標準，大力倡導兒童分級閱讀，并在傳統文化讀本上也有體現。2010年，新蕾出版社“國學小子”叢書就納入了“南方分級閱讀”系列，分別推出了低年級5冊和中年級5冊；北京教育出版社編寫的“中華傳統文化讀本”叢書作為中小學生學習傳統文化的配套讀本，非常明確地根據九年義務教育推出了一年級至九年級閱讀系列。相比于以往的粗放，今天少兒傳統文化讀本已開始有意識進行閱讀分級，體現出朱自強老師所說的“從韻文到散文，從故事到情節，從形象到意象”[2]的分級意識。但傳統文化讀本的閱讀分級不是件容易的事，“由于我們的分級閱讀仍然在起步階段，縱向上的年齡不宜分得很細，宜模糊化處理，具體說來，即不能細致到為每一個年齡段都劃分出所屬的圖書，并且從一個階段過渡到下一個階段，邊界不宜劃分得太過清楚而讓讀者失去自我選擇的權利”[3]。

其次，少兒傳統文化讀本類型多元化。近十年的讀物出版，無論是內容的選擇、視覺設計的呈現、技術手段的運用上，都十分豐富。本文對目前市面有售的傳統文化讀本進行了粗略的概括，發現近10年少兒傳統文化讀本主要包括以下幾個常見類型：

（一）古典文學作品選編類。《唐詩》《宋詞》《詩經》《唐詩三百首》的選編類讀本是傳統少兒傳統文化讀本的常見讀物，雖然內容相對單一，但卻是傳統文化在當代的主要傳播方式。

（二）歷代童蒙教材的選編、翻印、重刻。這主要包括常見的各大出版社編選的《三字經》《弟子規》《千字文》《千家詩》《百家姓》《聲律啟蒙》《幼學瓊林》等系列讀本的出版，傳統蒙學教材以歌訣形式，將識字教學、知識傳授、道德禮儀等融為一體，通過兒童誦讀去理解并把握。這種傳統蒙學教材在古代曾經產生過重大的教育影響，但在兒童娛樂方式多元化、視聽化的今天未必能脫穎而出，不一定能起到良好的教育效果。

（三）民國教材重版熱潮。從2005年“上海圖書館館藏拂塵·老課本”系列的出版開始，傳統文化讀本領域先后出現一股持續的“民國老課本”熱潮，這股熱潮到2011年后形成高潮，至今不衰。2005年的《開明國語課本》與《商務國語教科書》《世界書局國語讀本》一道，再現了民國童蒙教科書的風姿。2011年，團結出版社的民國老課本系列，包括了《啟蒙國文》《修身國文》《女子國文》三部共20冊，是民國時期影響力最大的小學國文教材。教材全面涉及幼兒識字、歷史、地理、動物、植物、生活器具、生活常識等內容。更重要的是，編輯者在介紹知識的同時融入了傳統倫理道德以及做人處世的教育。2011年貴州出版社出版了世界書局的民國老課本精選書系、2012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了鄧康延主編的“民國老課本經典誦讀”系列、吉林出版集團（2013年）、群言出版社（2015年）、北京聯合出版公司、遼寧教育出版社（201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都先后出版了自己的民國老課本。一時間民國老課本如火如荼，前后多達十幾個系列幾百種圖書。總體而言，民國老課本既以其天真稚拙的語言，體現出明顯的兒童文學化趨勢，同時又將傳統文化中的家庭倫理、自然生活、修身處世、家國情懷等價值寓于其中，具有優雅、古樸的民國風范。

（四）漫畫國學類型。這一類中以蔡志忠的漫畫國學為代表。2013年，新蕾出版社出版了漫畫版的“中國人的智慧大師”叢書。包括了《孔子》《孟子》《老子》等8冊，該叢書以喜聞樂見的漫畫形式，生動、形象、雋永的腳本語言，獨特的視角，深入淺出地表現出了大思想家們的智慧內涵和個性風采，其內容涉及修身、審美、學習、處世、做人、治理國家等諸多智慧層面。2015年，海豚出版社出版了彩色注音版的蔡志忠國學啟蒙漫畫，包括《論語》《史記》等兩輯9冊，畫風溫潤，線條流暢，文字幽默風趣。2016年中信出版社出版了蔡志忠漫畫古籍典藏系列，是漫畫國學規模最大、種類最齊全的一次，包括5輯37種40冊，諸如漫畫中庸、漫畫大學、漫畫心經、漫畫金剛經、漫畫六祖壇經等。設計創新，印刷工藝考究，全面彰顯了蔡志忠作品的藝術感和想象力，被認為是“通過漫畫將中國傳統哲學與文學做出了史無前例的再創造”（“荷蘭克勞斯親王獎”頒獎詞）。

（五）知識性、故事類、家訓類讀本。對于低幼兒童，故事顯然是最容易接受的話語方式。因此，知識性故事類讀本也是近年最流行的類型之一，新蕾出版社2010年“國學小子”叢書包括低年級5冊中年級5冊，對傳統文化的著名人物充分運用了故事化的改編和解讀方式，《話說莊子》將《莊子》一書中的內容變成了若干平易的趣味故事，比如：莊子是誰？夢中化蝶、與骷髏對話、與趙文王論劍、濮水邊的垂釣者、大鵬需要借風展翅等，充分考慮了少兒的閱讀習慣與認知能力。近兩年還出現了系列家訓類讀本，新蕾出版社2014年的“中國家訓智慧”叢書由南京師范大學酈波解讀，包括了《巧思能成事》《修煉好品質》《孝悌新主張》《學出名堂來》等諸多通俗易懂的闡釋。

（六）語言文字類讀本。傳統語言文字讀本是個有待挖掘的傳統文化富礦，象形文字的起源、變化與發展，古漢語的表達與書寫，是有趣又重要的文化話題，也是一切傳統文化的載體與符號。但遺憾的現實是：如果剔除詩詞歌賦等文學讀本，適合少兒閱讀的傳統語言文字讀本，就顯得寥寥無幾了。2011年廣東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八冊《漢字里的故事》算是有關傳統語言文字的典型讀物了。這八冊讀本主要針對3—6歲幼兒閱讀，以傳統意象的樓臺軒榭、梧桐芭蕉等意象的視覺呈現，讓幼兒在讀圖與文字的對應中感受漢語意境的美感。瑞典語言學家林西莉的《漢字王國》從2008年開始，被三聯、人民美術、中信等多個出版社一版再版，成為少數珍稀的漢字文化讀本之一。

除此以外，上述各種類型的重新組合也正成為少兒傳統文化讀本的新趨勢。古典詩詞編選、傳統童蒙教材、改編故事、文字、傳統文化常識介紹等的類型組合進一步豐富了少兒傳統文化讀本的多樣性。

當代生活節奏急劇加快，與傳統文化讀本的生活語境相比，已是天壤之別。脫離了傳統文化的生活語境與教育語境，面對眼花繚亂的傳統文化讀本，又該如何進行甄別和選擇呢？

二、少兒傳統文化讀本的選擇“入口”：古漢語的魅力世界

進入任何一種知識體系和文明環境，都會有文化的入口。就少兒對傳統文化的接觸而言，最簡便易行的莫過于語言接觸與情境化學習，就像我們要進入英語世界最佳的方式莫過于置身于英語世界的日常生活情境。

語言是人類思維和交流的工具，也是文化的載體。文化的入口是語言和文字，語言無法獨立于文化學習之外；同樣，文化學習也不能獨立于語言學習之外。[4]中華傳統文化是漢語的文化，是漢字的文化。少兒學習傳統文化不僅只是知識接觸和記憶，更多是要深入傳統文化這個大的海洋里，體驗、關照我們的思維方式、文化傳統、歷史記憶。因此，文化接觸的入口是作為母語卻又與現代漢語存在一定差異和隔膜的語言文字，即古漢語或者說文言文。古漢語在少兒讀本中的存在不是枯燥的字詞句義解釋，不是單純的白話文翻譯，而是有多元化的載體。從文字的起源與書寫載體的變化，到書法史的變遷，到拙樸古雅的古文表達，到文學作品的吟誦與詠唱，無一不是中華文化的精微呈現。這一類的少兒讀本在目前雖然數量并不多，但必定會受到更多關注，從瑞典漢學家林西莉《漢字王國》的多個版本和一版再版，可以看出，中國古漢語語言文字的兒童讀本是多么稀少。此外，古典詩詞的編選雖然多，但能同時讓孩子學習韻律、平仄的作品并不多、體現傳統文學多樣性的作品也不夠。除了“關關雎鳩”、唐詩宋詞、四大名著外，離騷、漢賦、古詩十九首、樂府詩、明清小品文等進行的編選和呈現也并不多。因此，在少兒傳統文化讀本的出版與選擇上，能體現古漢語語言文字之美的文學作品、歷史故事、駢文韻文，能體現古漢語表達樣式、古人思維方式的讀本，能從根源上講述文字起源故事的讀本，都是進入中華傳統文化之門的優秀讀本，值得重點關注和選擇。目前這一類讀本的總量太少，選擇余地并不大。

三、文化隔膜環境下的情境化讀本選擇

對于現代讀者而言，中華傳統文化雖然與中國現代社會血脈相連，部分核心價值仍然一脈相承，但從語言表達方式、價值觀念、社會規則、生活方式等方面已然成了文化上的“他者”，是與現代生活方式不同的文化體系。一定意義上的“文化隔膜”幾乎不可避免。情境代入是突破這種文化隔膜、學習傳統文化的方式之一。

情境學習理論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方學習理論研究的熱點，該理論認為，有用知識的獲得必須鑲嵌在相關或真實的情境中，知識是活動、情境與文化的產品。[5]“知識具有情境性，所以學習者最好基于情境而習得知識。當學習者處于實地情境中時，其所獲取的知識往往是一種默會的知識。”[6]對傳統文化的閱讀與接觸而言，雖然現代人仍然生活在一些傳統文化核心價值的影響之中，但現代生活與傳統文化的生活情境已然是天壤之別、相去甚遠。語言文字是最有價值和生命力的符號與載體，因此，可以從為孩子營造一個傳統文化的閱讀語境上下功夫，從傳統文化讀本中選擇具有情境化特性的少兒讀本類型，形成情境化學習的默會效果。迄今不衰的民國老課本熱潮，其中最重要的特性之一正是這種情境營造，它們在當時兒童生活的情境營造中體現了傳統文化真正的價值：尊師重教、父慈子孝、熱愛自然、珍惜家庭、追求質樸雅致的生活情趣等。

在少兒傳統文化讀本出版與閱讀中，情境營造主要有幾種方式：[7]首先是源自當下現實生活的情境。這種情境營造主要是在現代生活環境中尋找傳統文化的習慣與蹤跡，在當下日常生活中體驗傳統文化的價值與傳統。比如前文提到的民國讀本系列，就是將傳統文化代入“現代生活情境”，帶來了傳統文化的“生活情境”性與代入感，使傳統文化成為“活”的文化，而不是“死”的知識與隔膜的記憶。2015年北京聯合出版公司的《晨誦民國課本精選》就是以經典民國老課本為范本，通過對當下現實生活情境的關注，輯錄成《自然真美妙》《四季讀書好》《春風輕輕飄》《花兒朵朵笑》《你們可知道》《六個好寶寶》《上學真正好》《昨夜風聲鬧》《搖到外婆橋》《我家多熱鬧》十冊，采用童謠、民歌文體，結合插畫，體現古樸雅致的自然、人文、社會生活內容。

其次是再造古人生活的情境。對古人生活情境的再造主要通過裝幀設計、插圖插畫、光盤播放各類技術手段來實現。蔡志忠國學漫畫系列、廣東教育出版社《漢字里的故事》系列、2011年河北少年兒童出版社的國學啟蒙系列、民國老課本等，都以精美的漫畫、插圖等方式，結合讀本內容重新再造了古人的生活情境，這種再造風格或奔放或典雅或優美，為小讀者帶來生動直觀的閱讀體驗。

第三是創設優美的語言情境。語言情境是一種相對間接的情境營造，但優美的語言情境，既可以體現古漢語典雅雋永、意味深長的美感，也能帶來巨大的想象空間。這種語言情境的營造一是體現在傳統文化讀本的編選上，選擇情境性強的詩詞歌賦、駢驪美文、經典故事，營造可視可感的語言情境；二是通過現代漢語優美的解讀、闡釋、描繪，形成對古漢語的體驗與理解。

因此，具有情境化特征的傳統文化讀本的出版與選擇，是現代少兒文化尋根、真正接觸并學習傳統文化的重要路徑。

四、結語：從民國老課本熱

看傳統文化讀本的入口尋找

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民國老課本系列”熱潮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恰好說明了少兒傳統文化讀本的某一種趨勢與選擇，即中華傳統文化的現代傳播與閱讀需要過渡與橋梁。民國時期的這種過渡既體現在時代的轉換上，也體現在語言文字、文化生活情境的轉換上。

民國讀本文白夾雜、拙樸雅致的語言特征恰好具有強烈的“過渡書”特點，其傳統文化內容與現代教育內容的結合也呈現出一種傳統與現代交融過渡的特征。而民國讀本的情境營造與代入，又為傳統文化的情境性學習帶來了默會的學習情境。從民國讀本的熱潮與后來的漫畫國學熱潮，多少可以看出少兒傳統文化讀本出版與選擇的價值趨勢：即少兒傳統文化讀本應該尋找合適的“入口”內容進行編選和出版，以形成對傳統文化的初次接觸。這個“入口”的尋找目前主要有兩個角度，一是傳統文化語言文字入口級讀本的出版，從語言文字的“接觸”與“感知”開始進入傳統文化的閱讀與認知。這主要包括漢字文化讀本以及形成“語感”的駢驪古文、詩詞歌賦小說等文學讀本、故事化讀本。二是在各類讀本的情境營造上下功夫，形成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情境的銜接與情境代入。閱讀選擇時，重點關注情境營造性較強的傳統文化讀本，將傳統文化與當下生活進行結合，通過山水田園、家庭倫理、自然生活、情感表達、社會關系等內容的選擇將兒童帶入傳統文化的價值情境，又不脫離當下日常生活。

總之，在浩瀚復雜的傳統文化海洋中，尋找適合少兒進行傳統文化接觸與學習的入口，才能在面向過去的價值追尋與文化傳承中，走出少兒學習傳統文化的第一步來。

注釋

[1]詹莉波、尤建忠：《兒童圖書“分級閱讀”在我國的生存現狀與問題研究》，《中國圖書評論》2010年第6期。

[2]朱自強教授《分享兒童文學分級閱讀原則與方法》，騰訊教育，http：//edu.qq.com/a/20160405/046596.htm。

[3]同[1]。

[4]李媛媛：《試論語言與文化的多維關系》，《黑龍江社會科學》2006年第3期。

[5]王文靜：《情境認識與學習》，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頁。

[6]崔允誋、王中男：《學習如何發生：情境學習理論的詮釋》，《教育科學研究》2012年第7期。

[7]王逸群：《情景故事：兒童古典詩文讀本的新構想》，《襄陽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