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理夸俄國人之善于給別人起名號——或者也是自夸——說是名號一出,就是你跑到天涯海角,它也要跟著你走,怎么擺也擺不脫。這正如傳神的寫意畫,并不細畫須眉,并不寫上名字,不過寥寥幾筆,而神情畢肖,只要見過被畫者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誰;夸張了這人的特長——不論優點或弱點,卻更知道這是誰。
——魯迅《五論“文人相輕”——明術》
人物的職業階級等之外,相貌自然是要描寫的,這需要充分的觀察,且須精妙的道出,如某人的下巴光如腳踵,或某人的脖子如一根雞腿……這種形容是一句便夠,馬上使人物從紙上跳出,而永存于讀者記憶中。反之,若拖泥帶水的形容一大片,而所有形容的可以應用到許多人身上去,則費力不討好。人物的外表要足以烘托出一個單獨的人格,不可泛泛的由帽子一直形容到鞋底;沒有用的東西往往是人物的累贅。讀者每因某項敘述而希冀一定的發展,設若只貪形容得周到,而一切并無用處,便使讀者失望。我們不必一口氣把一個人形容凈盡,先有個大概,而后逐漸補充,使讀者越來越知道得多些,如交友然,由生疏而親密,倒覺有趣;也不必每逢介紹一人,力求有聲有色,以便發生戲劇的效果,如大喝一聲,閃出一員虎將……此等形容,雖刺激力大,可是在藝術上不如用一種淺淡的顏色,在此不十分明顯的顏色中卻包蘊著些能次第發展的人格與生命。
以言語,面貌,舉動來烘托出人格,也不要過火的利用一點……這容易流于浮淺,有時候還顯著討厭。這在迭更司手中還可原諒,因為他是幽默的作家,翻來覆去的利用一語或一動作都足以招笑;設若我們不是要得幽默的效果,便不宜用這個方法。只憑一兩句口頭語或一二習慣作人物描寫的主力,我們的人物便都有成為瘋子的危險。我們應把此法擴大,使人物的一切都與職業的家庭的等等習慣相合;不過,這可就非有極深刻的了解與極細密的觀察不可了。
——老舍《人物的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