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婧先
《林黛玉進賈府》一文有關王熙鳳和賈寶玉的出場,人們常用“異曲同工”來評價,理由是作者運用了相同的出場方式和相同的出場語言來表達,即都是“一語未了”作起始語,都采用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出場方式。
《林黛玉進賈府》一文人物眾多,除林黛玉外,王熙鳳和賈寶玉是作者最著力刻畫,表現最具風采的中心人物。之所以如此,關鍵是由兩個人物在全書中的中心地位決定的。這必然要求作者采取與之相適應的特殊塑造手法。為達此目的,作者除采用了在情節直線延伸發展中讓人物陡然出場,以引起讀者注意這種出場方式外,也利用了線索人物——林黛玉對這兩位人物認識的不同心理歷程來展示形象。既避免了兩個人物的出場方式相近,而使情節顯得雷同,又防止割斷線索。當然,這兩個人物在塑造上的差別是多方面的,如王熙鳳更多采用了烘托陪襯,而賈寶玉的出場就顯得直接得多。
我們先來看王熙鳳的出場。寫王熙鳳的出場是在林黛玉拜見賈母及眾人后談論黛玉的病情和吃藥時,作者故意不道出此人物的身份姓名,使得她的出場既富于戲劇性,同時帶有一定的迷惑性,特別是在林黛玉的內心產生極大的納罕。“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然后才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后房門進來”。難怪林黛玉納罕,覺得與那些個個“斂聲屏氣,恭肅嚴整”的人們相比,這張張狂狂的來者,實在是“放誕無禮”。正是有這種納罕,才顯示出王熙鳳人物的特殊性。作者沒有只字的說明,完全讓人物在自我表演中展現性格特點,足見作者技藝之高妙。
實際上,林黛玉認識此人的過程也是對此人“解謎”的過程。就在林黛玉欲知其人系誰的迷惑中,作者又偏偏描述出其令人羨慕的頭飾、服飾、容貌。這樣全方位地述其美中有威,威中含詐的狡性,給人深刻的印象。然而絕不止于此,作者仍未滿足林黛玉的迷糊心理,繼而寫賈母的笑罵:“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里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突出王熙鳳“辣”的特點,同時再一次顯示此人在賈母心中的位置。通過林黛玉由驚疑到欲知,但不得知,而又無法知,多方觀察之后才除去迷霧這樣一個心路歷程來完成對人物的刻畫展現。這樣,用林黛玉驚奇的心理加以烘托,用他人的恭肅嚴整來加以反襯,鳳姐的形象顯得格外鮮明突出,也顯示出了她在老祖宗面前受寵有權的特殊地位,使王熙鳳這個人物清晰而生動地展示給讀者。
然而比較起來,賈寶玉的出場使林黛玉的心理認知更增加了直接明了突變的色彩,造成其內心的極大反差。而正是這種反差,更表現出人物的傳奇性。
寫賈寶玉的出場,是他“廟里還愿”回來,黛玉在賈母處吃過飯后談論讀書時。作者讓賈寶玉出場前,先寫王夫人的話,同時,林黛玉又想起早前母親的話,她這個“銜玉而誕”的表哥“頑劣異常,極惡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外祖母又極溺愛,無人敢管”。使林黛玉對賈寶玉產生出了偏見,認為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以致“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作者正是先給林黛玉造成一個錯覺,先“抑”。至于寶玉出場時,作者直接描述其人,而不像王熙鳳那樣迷迷惑惑。對于王熙鳳,作者主要敘述其人物情態特征,而對賈寶玉不僅如此,更著力刻畫其思想意識深層次的東西,也正是林黛玉想見前的一“抑”,才更體現出賈寶玉出場時對林黛玉心靈的震撼,才能出現其內心深處認識的巨大轉變。對賈寶玉的出場,作者沒有更多的曲筆,這也便于林黛玉的觀察。
作者之所以對王熙鳳和賈寶玉的表現重點不同,也是因為賈寶玉出場,作者不僅要刻畫人物,還要為全書故事發展做好鋪墊。因而黛玉一見面便覺:“好生奇怪,倒像在哪兒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在黛玉看來,寶玉卻是一個眉清目秀、英俊多情的年輕公子,不但看不出有什么憊懶與懵懂,而且感到非常眼熟,產生了親切感。一見如故,一見鐘情。因為眼前人物正是理想中之人。在這種前后強烈的反差中,兩次寶玉肖像描寫,將人物生活全貌展示出來,細膩,潑墨如云,行云如水,人物如真,又配以似貶實褒的兩首《西江月》,表面上是用世俗觀念批判賈寶玉,而實際上卻是賈寶玉叛逆性格的寫照。這種欲贊還諷、寓褒于貶的別致手法,不僅生動準確地刻畫出寶玉的身份、地位和性格特征,而且更加豐富地表現出人物的情態風韻,浪漫妙筆更富于理想色彩,難怪黛玉如癡如醉。同時,與前文作者對王熙鳳刻畫所用的寓貶于褒的藝術手法相互映照,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
《林黛玉進賈府》一文中王熙鳳和賈寶玉這兩個人物出場描寫各具形態、異彩紛呈、異曲同工,但都通過林黛玉不同心理認知過程來展示人物形象。這是作者塑造人物、展示情節的一個巨大成功,顯示了曹雪芹非比尋常的寫作技巧,也使得《紅樓夢》這部經典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出場描寫打破了傳統,獨出機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作者單位: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13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