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琛
核心提示:對異鄉人來說,如果下一代學會了當地的方言,自己的歸屬感就更強了。
前幾天,當我和母親用方言拉家常的時候,我兩歲多的女兒突然問:你們為什么要說土話?鑒于她的年齡,我最終沒能很科學地回答這個問題。兩歲多的小孩已經能很準確地區分方言和普通話,我有些震驚——即便都是本地人,我們也很少在孩子面前講方言,她的啟蒙語言就是普通話。我身邊的年輕父母大多也是這樣做的,談不上什么原因,只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選擇。
這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往事,當時我去上海拜訪一位親戚,作為席間的才藝表演環節,親戚家5歲多的兒子給我表演了一段“上海話”,其實就是若干個聽起來很“蹩腳”的詞語——這個小孩當時就讀于上海一所數一數二的幼兒園,幼兒園有一門課就是教小孩子們學說上海話。親戚一家都是上海“第一代移民”,夫妻倆甚至都聽不懂上海話,小孩基本生活在零方言的語境里,幼兒園能教幾句零星的上海話,他們覺得挺有趣,同時也覺得是一種地域身份的認同——對異鄉人來說,如果下一代學會了當地的方言,自己的歸屬感就更強了——這是他們的原話。
這應該不是矯情的說法。身份認同是人類何其重要的情感訴求,而方言則是最古老的身份象征之一。只不過隨著經濟的發展,地區之間交流的需要,語言的規范和統一必不可少。自1955年開始推廣普通話以來,作為通用語,普通話為社會溝通與經濟發展作出的巨大貢獻不言自明,但同時也加劇了各地方言的消逝,可能再過若干年,古人“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哀愁,恐怕都很難有人產生共鳴了。
但是,至于是不是方言就代表了不開化,普通話就更高級,這是另一個范疇的問題,答案也是顯而易見的。
電影《風語者》講述了一個關于印第安人方言的故事。二戰初期,在太平洋戰場上,日軍總能用各種方法破譯美軍的密電碼,這讓美軍在戰場上吃盡了苦頭。為了改變這種局面,29名印第安納瓦霍族人被征召入伍,因為他們的語言沒有外族人能聽懂,美軍將他們訓練成了專門的譯電員,人稱“風語者”。作為美國海軍的秘密武器,風語者們對扭轉戰爭形勢的作用不言而喻。
當然,方言的作用并不僅僅體現在戰爭年代,上升到文化多樣性的層面,更是一個宏大的社會學課題。
于是,在保護文化多樣性的旗幟下,有許多專家經常呼吁要保護行將滅絕的方言,而這種思潮也是跟國際接軌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第一項就包括方言;兩個熱愛中國文化的美國人創辦了網站“鄉音苑”(phonemica),以當地人用方言講故事的形式,來記錄漢語方言的細微差別,被傳為美談。
雖然方言的保護,從來沒有對主要語言造成影響。但是,方言的保護落實到具體實施層面就難免引來尷尬。誰來保護?要不要立法普及?是否該鼓勵甚至規定學校開設方言課、公務員用方言辦公、電視臺播放方言節目……
另一種矛盾也無法避免:在文化強勢地區,比如上海、廣東,方言的保護很多來自于民間的自覺,甚至很大程度上是經濟基礎決定的;但在文化弱勢、經濟又相對落后的地區,方言消逝的速度則更迅猛,這點尤其讓學者們心疼。畢竟,不同的文化和方言本身,并沒有三六九等之分。(支點雜志2017年5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