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慶宇
摘要:中國應當把國際輿論戰爭放到與國際軍事戰爭、政治戰爭、經濟戰爭同等重要的位置上,進而要制定國際輿論戰爭的工作規劃并積極開展這方面的工作。在開展這項工作時要避免“著相”,最好要不露痕跡,在接受宣傳者如沐春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實現宣傳的目的。國際輿論工作的主要任務:一是要捍衛本國的輿論安全,二是要學會進行輿論戰爭,形成在輿論方面主動出擊的意識與能力。目前中國在這方面的工作尚處于起步階段,中國的意識形態工作以及在國內、國際輿論方面的工作,在未來將大有可為。
關鍵詞:輿論 國際輿論 和平演變 輿論戰爭 宣傳
現代國家面臨著四種戰爭:軍事戰爭、政治戰爭、經濟戰爭、輿論戰爭,其中軍事戰爭、經濟戰爭、輿論戰爭又可以歸納為政治戰爭的一部分。有時雖然國與國之間的關系呈現出非常友好的狀態,但是國際社會真正實行的是“叢林法則”,國與國之間的關系從本質上說是一種相互競爭生存權、發展權的關系。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以赤裸裸的軍事戰爭、政治戰爭為主要形態,戰爭結束后取得勝利的大國往往支配著小國的命運,歐洲的威斯特法利亞體系、凡爾賽體系等的形成過程都是如此。“二戰”之后,經濟戰爭逐漸成為國與國之間的關系的主要形態。有著作這樣描述經濟戰爭:“世界進入相對緩和的時代,軍備競賽和軍事安全將退居第二位,而經濟競爭和經濟安全將上升為首位,甚至有人預言第三次世界大戰將是一場‘經濟戰。現在,各國都在厲兵秣馬,大力發展本國的經濟技術,并加緊進行調整和改革,以便在這場‘經濟戰中立于不敗之地。”①
隨著全球變成“地球村”,國與國之間又出現了輿論戰爭這一形態。本文認為:當前中國應當樹立國際輿論戰爭觀。所謂國際輿論戰爭,就是爭奪國際話語權的戰爭以及引導國際輿論向有利于本國的方向發展的戰爭。所謂樹立國際輿論戰爭觀,就是國家應當把國際輿論戰爭放到與國際軍事戰爭、政治戰爭、經濟戰爭同等重要的位置加以謀劃和開展。
為什么要樹立國際輿論戰爭觀
國際輿論似乎只是口頭上的、不切實際的東西,并無強制性的力量。但事實上,古語有云“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由于生存于國際環境中,中國如果在國際輿論方面處于不利地位,則往往會在各方面受到實實在在的負面影響。具體而言,因為下述三方面原因,國際輿論會對一個國家產生重要的乃至致命的影響。
一、世界中的許多事物是非常復雜的,要想使多數人形成全面、理性、客觀的評價是非常困難的,因此有關評價很容易受到刻意的引導。世界上的任何一個政治人物、事件、組織、制度、體制,往往是非常復雜的,涉及的內容非常廣泛,其所造成的影響很難從一個角度或幾個角度就能進行全面的評估,而且世界上的人、國家所站的角度千差萬別,因此對事物的評價也往往會呈現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的狀況。在評價任何一個政治主體時,首先要做到全面、客觀、公正,但是在現實中要想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
舉例來說,應如何評價中國現行政治體制?如果我們將新中國成立之際的中國與當前的中國相對比,我們會認為中國已經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從而給予中國現行的政治體制以正面評價。但是,如果某些人認為西方的政治體制是標準的政治體制,不符合這個標準的政治體制都是壞的政治體制,那么這些人就可能認為中國的現行政治體制不好。無疑,后一種評價并未看到中國現行的政治體制使中國發生的進步,因此其評價未做到全面、客觀,其所采用的標準也是主觀的、以偏概全的。如果社會媒體長期向公眾宣傳“西方的政治體制是標準的政治體制,不符合這個標準的政治體制都是壞的政治體制”,那么社會中的很大一部分人特別是年輕人(如現在香港、臺灣地區的年輕人中的一部分人那樣)就有可能受到這種宣傳的影響,接受這種觀點,進而用這個標準來衡量中國的政治體制,從而對中國現行政治體制產生抵觸情緒。當這種抵觸情緒積攢多了之后,就會嚴重動搖現行政治體制。
二、掌握了宣傳媒介,就有可能借此影響輿論。近代之前,由于有關技術條件并未達到宣傳媒體可以輕易地、頻繁地影響國民的程度,因此較難以對輿論進行引導。進入近代之后,隨著國民教育的普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成為大眾傳媒的“受體”,接受媒體的影響。例如在英國,“受教育的機會至少是學習閱讀日常出版物的機會,在15、16世紀已經普及至相當廣泛的社會階級之中”。②由于教育的普及,英國更多的普通民眾能夠閱讀政治宣傳品,由此英國國民對國王的統治產生厭惡情緒,這是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爆發的重要原因。有英國著作描述了當時的情況:“一方面小冊子、新聞刊物通過英國郵局的傳遞在英國的紳士階層中間流傳,可以使英國的精英分子獲得政治信息,另一方面人數比此前多得多的貧賤公民通過訂閱也能得到這些政治材料。這樣一來,印滿了能夠引發人們的街談巷議、坊間流言內容的材料廣泛流傳開來,由此有些人可以把最近發生的新聞讀給鄉間的旅館、酒館中的匠人和販夫走卒們聽,隨后在友人、熟人之間進行傳播,從而鬧得人心惶惶。”③由此可見,從世界近代史的開端起,公民教育、印刷技術的普及以及傳媒的發達使得民眾很容易受到輿論的影響,進而對政權的穩定產生影響。到了今天這個互聯網時代,人們更頻繁地接觸媒體的宣傳材料,更容易受到媒體的影響,因此國家必須注意觀察本國媒體上的內容,也要通過媒體引導他國國民形成對本國有利的態度。
三、輿論關系到國家的生死存亡。如果有國家刻意引導另一個國家的國內輿論,那么受到影響的后一個國家公民的思想就可能發生變化,最終有可能采取不利于本國的行動。
對于任何一個國家、政權來說,聲譽都是至關重要的。如果一個國家的國民認為本國有著光榮的歷史、深厚的底蘊,值得驕傲和自豪,那么國民就會傾向于維護國家。相反,如果國民以國家為恥,那么國民自然會希望“改朝換代”。因此國民對國家的認識關系著國家的安全,而國民的有關認識必須受到良性誘導而非惡性誘導。例如,戈爾巴喬夫在前蘇聯及東歐社會主義陣營推行所謂“新思維”的改革之后,放棄了對蘇東國家的宣傳系統正常管理,而后這些國家的宣傳媒體不斷傳播關于蘇東國家的負面材料,逐漸使這些國家的人民認為現政權一無是處,認為自己好似生活在人間地獄之中,遂使人人必欲擺脫之而后快。如此一來,蘇東劇變的爆發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蘇東國家的悲劇,凸顯了國際輿論戰爭的殘酷性、現實性。
總之,由于當代世界各國的多數國民都能從傳媒獲取信息并必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因此國與國之間不僅進行傳統的軍事競爭、經濟競爭,還出現了輿論競爭。如果一個國家不加以防范,那么敵國就可以在該國散布對該國來說不利的輿論,而且在近代媒體日漸發達的背景下,敵國可以更容易地在一國傳播自己的觀點。因此,現代國家必須高度愛惜自己的聲譽——聲譽下降,國家危矣。
上文提到,對一個政權、政治制度的評價是非常復雜的事情。一個政權做得再好,也難免存在某些不足之處,敵國就可以夸大這些不足之處并做到以偏概全、惡意引導輿論。因此,現代國家必須積極宣傳自己的優點,不讓外國在國際及國內輿論中放大自己的缺點。如果不這樣做,就是在給外國敵對勢力制造抹黑自己的機會。輿論陣地,你不去占領,自然會被別人占領。現實就是如此,無心者總會被有心人算計。
國際輿論戰爭觀的內容
近代以來,隨著交通技術的進步、人口的膨脹、國際接觸的頻繁發生,國與國之間的距離似乎變得比此前更小了,國際空間似乎縮小了。國與國之間隱含的斗爭關系并未消失,反而增添了新的類型。國際經濟往來之中存在利益之爭,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隨著大眾傳播技術的發展,外國不僅可以向一國的輿論領域滲透,大國還可以制造“國際輿論”來向沒有國家話語權的國家施壓。由于國內、國際輿論是有利于一國政權還是不利于一國政權將會對一國政權的生存、穩定等根本利益以及許多現實利益產生切實的影響,因此強國、大國習慣于用輿論工具來打擊弱國、小國,近現代的國與國之間往往會出現輿論戰爭。
國際輿論戰爭,就是國家為實現本國的國家利益而采取爭取輿論優勢、從輿論上打擊它國、捍衛本國的輿論安全及現實利益的交鋒。由于這種交鋒直接關涉到國家的安全和利益,因此可以稱為輿論戰爭。
馬克思主義認為,矛盾無處不在;毛澤東認為,斗爭無處不在;鄧小平認為,和平與發展是當今時代的主題。以上觀點,并不矛盾。這是因為,雖然近幾十年來中國并未卷入戰爭,但是國際中的斗爭一刻也沒有停止。冷戰以來,經濟領域的斗爭、輿論戰爭已經成為國與國之間的“不見硝煙的戰爭”的主要形式。
雖然不見硝煙,國際斗爭仍然是殘酷的。輿論戰爭不見硝煙,但其意義不亞于真正的戰爭。一個國家的政權如果被故意潑污水從而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變得慘不忍睹,那么這個國家的政權必然極度危險。國與國之間的輿論戰爭的主要手段,無非渲染別國的負面形象、樹立本國的正面形象,無非是一種輿論上的攻防戰。
如何參與國際輿論戰爭
從冷戰中走過來的西方國家早已習慣了輿論戰爭。早在1943年,丘吉爾在哈佛大學演講時即指出:“未來的帝國將是能夠控制人民的思想的帝國。”④可見西方國家早已意識到控制人們的思想的重要性。冷戰期間,“北半球在政治上分為兩個敵對的陣營;美國和蘇聯都試圖向正在形成的第三世界展示本國社會的好的一面,將自己打扮成第三世界學習的模本,文化領域是兩國爭取第三世界國家的人心的主戰場。”⑤在這種背景下,美國(以及西方發達國家)和蘇聯都積累了開展國際輿論戰爭、文化戰爭的經驗。由于其經驗豐富,西方國家經常通過輿論對中國發起進攻。
反觀我國,習慣于“以和為貴”“罵人不揭短”的中國人民及宣傳機構往往以“防守”為主,“進攻性”明顯不足。其實,進攻是最好的防守。我國應當形成主動打贏國際輿論戰爭的意識。要打贏國際輿論戰爭,必須首選轉變宣傳工作的定位,將其定位為國家需要持續開展且不得不開展的戰役。其次應把宣傳工作的定位從“滅火”“事后補救”“危機處理”轉變為主動進攻、主動設定議題、主動引領輿論。我國的宣傳工作,至少要以從輿論上營造形成有利于本國政權的局面為近期工作目標,其次要以影響甚至主導國際輿論為遠期工作目標。當前我國宣傳工作的突破口至少有兩個:一是在網絡時代如何更好地開展宣傳工作,二是如何在國際輿論界打開局面。
宣傳工作的性質與許多工作不同,堪稱永遠無法完成的工作,如果想去做,總是有工作可做。因此宣傳工作大有可為,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在方式上,應避免政府宣傳說教式的“板著面孔”的方式。在方法上,要解放思想采取一切可以采取的方法,采取最靈活、最生動、最新穎、最“潤物無聲”的方法。翻開解放戰爭時期我黨的報紙,可以發現當時的進取型宣傳工作所反映出我黨的上升的趨勢、進取的朝氣、敢于勝利的意志。這種工作朝氣值得今天充分借鑒,但在宣傳工作的方式方法上必須勇于突破以往的某些具體做法,這樣才能做到與時俱進。
一個政權在上升時期,往往也是在輿論上占據主動的時期。要占據主動,就不要被動,就要積極進攻。主動制造正面話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負面話題的影響;與其等著敵方發動輿論進攻而構筑“防火墻”,不如主動向對方丟出輿論“炮彈”。
余論
除了輿論領域應成為現代國家不可忽視的領域之外,作為曾經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中國還應當反思兩個問題:
第一,西方的文化霸權對中國的影響。近代以來,西方主導了世界的政治、經濟乃至文化。中國在許多方面受到了西方的話語、觀念的影響。例如在世界史方面,西方人自己所寫的著作就指出“在今天,歷史仍然是由啟蒙運動現代歐洲的政治模式、認知模式所塑造的,仍然將歐洲的歷史經驗普世化,將歐洲的歷史經驗描繪為世界其它地區的歷史經驗”。⑥不僅在歷史領域是如此,在對世界近代發展進程和世界的樣貌等的描繪方面,中國的普通民眾乃至學術界深受西方的敘述方式、敘述內容的影響,而西方的相應敘述方式對西方是有利的。這是中國學術界須要反思、抗拒并進行重構的。
第二,西方國家對文化的管理經驗。西方國家不僅僅管理輿論,例如在資本主義發展的早期,馬克思因為言論問題而被迫從普魯士流亡到法國,最終流亡到英國,而且也管理看似中立的學術系統。由于學術是輿論的基礎,因此國家要想營造有利于自己的輿論,就需要有“學術基礎”作為背后的支撐。因此在西方國家中,“當前,由政府提供的資助對學術界來說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加重要,而政府提供的資助就會包括政府對學術活動的監管和控制。”⑦也就是說,西方國家的政府會通過引導學術活動來為本國的輿論利益服務。
由于學術往往以“真理”“科學”的面貌出現,因此學術中存在著比輿論更加根深蒂固、不容易被一般人所覺察的傲慢與偏見。這也是中國學術界應當認識到的,并且中國學術界應當努力建立自己的學術話語體系,取代西方的學術話語體系。一個較成功的案例是毛澤東提出的“三個世界”理論,所謂“第一世界”“第三世界”并不是中國人的語言,而是西方人的語言,毛澤東能夠用西方人的語言提出中國人的理論,進而達到影響西方人認知的目的,這個過程顯示出毛澤東對西方人的語言、思維習慣是非常熟悉的。毛澤東的這個做法要比一般學術界專家提出的概念更好地影響西方人、更容易讓西方人接收,這顯示出了毛澤東的過人之處。后來人要學習這種做法并發揚光大。[基金項目: 2016年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后期資助基金項目(項目標號:16JHQ025)]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
欄目責編:邵滿春
注釋:①周建平,儲玉坤:《調整與改革浪潮中的世界經濟》,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43頁。
②Richard D. Altick. The English Common Reader: A Social History of the Mass Reading Public, 1800-1900[M].C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98:16.
③Michael j. Braddick. ed.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English Revolution[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283.
④Marcel H. Van Herpen. Putins Wars: The Rise of Russias New Imperialism[M]. Lanham & Boulder & New York & Toronto & Plymouth: ROWMAN & LITTLEFIELD, 2014:11.
⑤Tobias Rupprecht. Soviet Internationalism
after Stalin: Interaction and Exchange between the USSR and Latin America during the Cold War[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2.
⑥Kathleen Wilson. ed.A New Imperial History: Culture, Identity and Modernity in Britain and the Empire, 1660-1840[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I.
⑦Martin Daunton. ed.The Organisation of Knowledge in Victorian Britain[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