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休息室

許寧

不是故意的，絕對不是故意的。推了一把，只是輕輕推了一把，念兵就摔倒了，就上醫(yī)院了。一檢查，醫(yī)生診斷，念兵第五根肋骨骨折。那就治傷吧。不光要治傷，還得搞清楚這傷算不算工傷，不然沒法收尾。

這事兒發(fā)生在休息室。大家知道，休息室是工人勞累之余，說笑打鬧嬉戲之處，尤其是年輕員工。念兵42歲，說年輕不年輕，說老不老，年輕的心還在，但身體敏捷度比20多歲時差遠了。他在一公司下面的一個廠做拋光工，干了快20年，“從沒出過廢品。”他總這么自豪地跟別人說。

用老輩人話講，任何話都不要說滿。滿則溢，就要出事兒。

這話在念兵身上應驗了。這天，念兵完成工作，跟工友一起去單位浴池洗完澡，回到休息室，邊抽煙邊晾頭發(fā)，然后就下班回家了。工友們累了一天，只有這時候才敢徹底放松，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地逗起悶子。扯著扯著，一工友打趣念兵：“念哥，我看你胳膊上有塊紅印子，別是你做了壞事，嫂子給你上刑了吧？”念兵順話茬兒往下瞎扯，“可不，那天跟小三小四鬼混來著，讓你嫂子發(fā)現(xiàn)了。好家伙，她掐人專往一個地方掐。”

大家哈哈一樂。這種連葷帶素的真假話，工人間最流行。

有幾個細節(jié)需要交待一下。第一個細節(jié)，他們下午4點半下班，這時已是5點10分了。連洗澡加上在休息室這段時間，差不多是這個點兒。

第二個細節(jié)，逗完這句悶子，念兵起身接了一杯水。水接得挺滿，忽忽悠悠要灑出來了，同時，念兵又來了一句，“兄弟，你家弟妹咋掐你，是不是專門奔你大腿根兒去呀，我老看你哈著腰走路，掐得賊疼吧？”

第三個細節(jié)，念兵說這話時，正路過那個工友。工友來了一句，“去你的吧，你媳婦才掐你那兒呢。”同時，抬起胳膊肘拐了念兵一下。

第四個細節(jié)，這一拐，念兵杯里的水先灑了出來。他想穩(wěn)住，用雙手同時捧住杯，但右腳恰好踩到剛灑到地面的水上。地面是地磚鋪的，本來是防滑的，但時間一長，早就被磨平了。念兵就斜著身子摔了下去。

第五個細節(jié)，念兵在摔倒時扭了一下身子。過后他說：“右邊堆著幾塊鑄鐵件，我想躲開。”鑄鐵件倒是躲開了，但左邊的椅子角沒躲開。

念兵的身體在撞擊到椅子角后，重重摔到地上。“當時沒感覺到啥，我還是自己爬起來的。”念兵說，“可一爬起來，就覺得疼了，非常疼。”第二天，疼痛不但沒有減輕，好像還加重了，到醫(yī)院一看，骨折。

肋骨折了一根，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在家養(yǎng)傷那些時日，念兵想，盡管哥們兒推了我一把，不是故意的，絕對不是故意的，我的肋骨才折，但我是在單位休息室受的傷，休息室也屬于單位。按這個理兒來說，我這也算工傷。上下班路上出事都算工傷呢！他把想法跟看望他的單位領導說了。單位領導安慰他，“先把傷養(yǎng)好，一切事兒等你能上班再說。”

身體痊愈上班后，念兵向單位提出工傷認定。單位相關部門研究了幾天后，派兩個人專門告訴念兵：“你這不屬于工傷。”他們有條有理地給念兵分析，“你看啊，實際上你已經(jīng)下班了，對不對？你也洗完澡了。工作時間不可以洗澡，對不？還有哇，你是在和同事說笑打鬧中，他用胳膊肘碰了你一下，對對對，他不是故意的，我沒說他是故意的，然后你腳一滑，摔倒了，就摔成了骨折。你看，這整個過程都跟工作沒關系呀！”

后幾句話很正式，“根據(jù)相關法律規(guī)定，工傷是因工作原因，在工作時間、工作場所受的傷。”接下來的話，他們說了一半，“所以……你看？”念兵只強調一點，“休息室是單位的休息室，不算工作場所嗎？”兩人笑著回應，“念師傅，這才是一個要件，那兩個要件你不占啊！”

念兵有點兒蒙，遠不像平時跟工友耍貧嘴時那么靈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