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民主困境

張朋輝+韓秉宸+李永群

西方民主所面臨的困境，反映了自由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缺陷。歐洲現在所遭遇的各種危機，如債務危機、難民危機、民粹主義、英國“脫歐”等，都是體制危機在各個層面的表現，這是一種系統性危機。要想擺脫這種危機，西方社會必須從體制上反思。

2016年，歐洲發生了兩場影響深遠的公投。6月，英國“脫歐”公投中，約52%的投票者贊成脫離歐盟，首相卡梅倫隨后辭職；12月，意大利倫齊政府主導的修憲公投以反對者的勝利告終。幾年前，英國《經濟學家》就曾評論，歐盟已經成為民粹主義的“孵化場”，如今，這兩場公投將民粹主義的影響力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形式上、程序上的民主是否會帶來真正的民主？如何看待西方的民主制度？事實上，就連西方國家的政界、學界人士也對此有質疑、反思。正如意大利資深政論家布里齊奧·弗蘭齊歐所感嘆的，常識和歷史經驗表明，“過度的民主必然會置民主于死地”。

盲動——

公投困境暴露深刻問題

對于將一棟建筑外墻涂抹成什么顏色這樣的問題，所有人都可能有能力作出選擇，而對有關國家的政治經濟發展這樣的復雜問題，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備選擇的能力。

“2017年是歐洲民主的黑暗時代嗎？”美國《外交》雜志發出這樣的疑問。作者丹尼爾·科勒曼認為，英國“脫歐”公投等一系列事件給歐盟敲響了警鐘。2017年3月，歐盟慶祝《羅馬條約》簽署60周年。歐盟常常把自己當成自由主義價值和政策的代言人，比如在環境政策、人權、貿易等方面都是如此。這些都將在2017年面臨挑戰。從國際上看，歐盟的長期支持者和盟友美國出現了保守思潮，特朗普的當選可能推動與歐盟主張相悖的政策；從內部看，歐盟多國反歐盟、反全球化聲音泛起，多個重要國家的選舉也成為歐盟團結度的“試金石”。

英國公投“脫歐”，意大利修憲失敗，法國等反對歐盟的聲音日漸高漲，都對歐盟的走向產生重要影響。

意大利約翰卡伯特大學教授彼得·帕加尼尼表示：“西方民主正在遭遇兩大問題：第一是民眾過度地盲目參與。民主給予了普通民眾選擇的權利，也有賴于民眾的參與才可以有效運行。如今，互聯網的發展讓所有人都有了發表意見和看法的機會，并希望以此影響決策。舉例來說，對于將一棟建筑外墻涂抹成什么顏色這樣的問題，所有人都可能有能力作出選擇，而對有關國家的政治經濟發展這樣的復雜問題，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備選擇的能力。”

西方民主遇到的第二個問題，則是“民眾不能全面客觀地接受信息”。彼得·帕加尼尼認為，民主要求民眾作出的選擇，必須建立在一定的信息基礎之上。互聯網的發展讓更多人參與到民主當中，同時也傳播著大量虛假信息，但民眾卻沒有能力甄別真偽。“這在年輕人身上影響尤為嚴重。年輕人更愿意接受和自己想法類似的信息，更喜歡從社交媒體獲得信息，這容易導致他們無法全面掌握信息，在面臨選擇時往往缺少客觀而理性的思考”。

奧德麗女士退休前是美國弗吉尼亞州阿靈頓縣公立學校的高中教師。剛剛從歐洲旅行回來的她感慨說，歐洲的整體節奏不快，為了支付高額的福利費用，政府不得不提高個人所得稅等稅率，甚至出現休假比上班還要“實惠”的不正常現象。在她看來，很多歐洲國家出現了入不敷出的現象，不得不大規模舉債，最終引發債務危機，嚴重損害國家經濟活力和形象。事實上，在當前歐洲的政治氛圍下，歐盟和各成員國也沒有很好的應對辦法。在歐洲，社會福利甚至成為一種“政治正確”，誰反對福利就會受到很多批評，因此，歐洲的政客害怕失去選票，直接民主和民粹主義的惡劣影響可見一斑。

無力——

歐洲治理面臨新挑戰

西方目前的主要政治景象：缺少遠見卓識，沒有濟世方略，說到底是缺乏照亮前路引領國家的思想。

“近年來西方大部分民主國家出現了某種政治體制的突然崩潰，實際上反映了兩種失敗：一是不能指明國家的前進方向和道路，二是現行政策與措施無濟于事。”法國戰略學會會長馬翼科認為，這是西方目前的主要政治景象：缺少遠見卓識，沒有濟世方略，說到底是缺乏照亮前路引領國家的思想。如何重振經濟、保障安全、解決難民危機，這些問題令歐洲各國焦頭爛額。而當治理者的“無能為力”成為常態，尤令民眾憤怒，也導致了民粹主義思潮的極大泛濫。民粹主義的洶涌而至正在對西方政治生活構成危險，其深層原因除了治理缺失外，對整個政治體制失去信心恐怕是主要原因。西方的直接民主正在成為民粹主義等極右勢力屢試不爽的武器。

當經濟增長長期處于停滯和衰退時，普通人的生活受沖擊最重，普通民眾和精英階層之間的矛盾開始尖銳，情緒宣泄在民主選擇中的決定性因素因此加強，給民粹主義發展提供了更大空間，也使得意大利五星運動黨等民粹主義政黨在選舉中得以發展壯大。

談到歐洲直接民主造成的困境，奧德麗女士說，社會精英與大眾不能割裂開來，如果精英同民眾脫節，就不能代表民眾，進而不能打造起讓民眾信任和滿意的政府。相反，如果精英完全隨著民意走，一味迎合民意，卻不能提出自己的政策主張，不能帶領國家和社會朝正確的方向前進，那也是推卸責任。目前的歐洲普遍面臨這樣的問題：政治精英不能擔負應有責任，民粹主義盛行，倘若只是簡單地“由多數票決定事關國家前途的重大問題”，就會讓民眾不知所措，社會戾氣加重。

失范——

民主也可能自傷

民主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使整個社會充滿持久的積極性，保有充沛的活力；但過度或不足的民主也會使之墮入暴政的歧途。

“原本應該在議會內部決策的很多復雜問題，最終卻不得不求助于全民公投的形式作出裁決，這正反映出政治體制的失敗，也是近幾年來全民公投之風在歐洲刮起的直接原因。”彼得·帕加尼尼指出，這些“復雜問題”涉及的專業知識，很多超出了普通民眾的認知水平，雖然投票可以“一錘定音”，也通過這種方式賦予和確保了民眾意見的表達，但卻很難保證最終能作出正確選擇。

彼得·帕加尼尼說：“與全民公投類似，一人一票的直接選舉看上去像賭博，這也是民主制度的一個弊端。”

民主的未來在哪里？法國作家弗朗索瓦·拉什利納認為，英國公投“脫歐”是民主對自己的懲罰，使目前的民主運轉陷入深刻的危機。這種直接民主形式也因此招致質疑，要求改變的呼聲不絕于耳。民主國家認同“人民主權”概念，認為人民擁有最終的權力，忽視甚至忘記人民主權，被認為是最大的錯誤，但其實西方所謂的“人民主權”已經死亡，更像是間歇性的“查閱”。民粹主義與偏見思想的消亡尚需時日，只有消除這些極端思想才能具備實行直接民主的前提條件，才能讓真正意義的公民智慧得以發揮。

馬翼科表示，早在19世紀，法國著名的政治思想家托克維爾就敏銳地看到了民主“禍福相依”的兩副面孔，呼吁人們對民主保持一種“健康的恐懼”。在他看來，民主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使整個社會充滿持久的積極性，保有充沛的活力；但過度或不足的民主也會使之墮入暴政的歧途。如果對民主的本能不加節制，民主也可能自傷。托克維爾的警告，迄今仍然振聾發聵、發人深省。

（杜啟榮薦自2017年2月14日《人民日報》 圖：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