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雨晴
摘 要:百年前在東北大地肆虐的一場鼠疫,哈爾濱這座城市陷入毀滅的危機,伍連德醫生力挽狂瀾,拯救了無數生靈。百年之后,遲子建將這段歷史一一挖掘,呈現在世人面前,作品意在描繪天災下的人生百態,勾勒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狀態,于慘烈中感受生活的溫暖。尤其是處在社會下層的邊緣人物,展現他們的悲歡離合和人性中的光明與黑暗。本文重點解析兩個人物,對人生的解讀處于對立面的兩個人,一個馬夫,一個太監,卻在鼠疫中神奇地活了下來。
關鍵詞:鼠疫;人性;邊緣人物;救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1-0-02
“我知道,只有把死亡中的活力寫出來,我才能夠獲得解放。”
一、翟役生的人性救贖
在《白雪烏鴉》的后記中,遲子建如是說。“我感覺自己走在沒有月亮的冬夜,被無邊無際的寒冷和黑暗裹挾了,有一種要落入深淵的感覺。”據史料記載,這場鼠疫中,共死亡五千余人,也就是說,十人中大約就有三人死亡,從文章開篇,一直到最后,每一章都在描寫死亡,似乎這才是最應該發生的事,當所有的人都在對抗著鼠疫的時候,在為失去親人而悲痛的時候,有一個人卻希望這整一個世界被鼠疫吞噬。
翟役生是一個太監,十四歲時因為貧窮,甘愿凈身,入宮做了太監,說是身下缺了一件東西,身上卻是樣樣不缺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劃得來。在中國古代社會中,存在著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他們是專制皇權高度發展的產物,他們或手握重權,禍亂朝綱,當然,這也只是少數,大多是賣身于宮廷之中,日夜服侍皇帝和后宮妃子,忍受屈辱,稍加不慎,便是一頓鞭打。這是一個被邊緣化了的社會群體,在主流社會中沒有藏身的一個位置。在20世紀初,隨著封建制度的衰敗,這個群體也不可避免地走向末路。而翟役生恰巧就是處在這樣一個節點上,這一時期,為大眾所熟知的,是《霸王別姬》當中的大太監——張公公,對健全男性身體的向往,與翟役生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與張公公所不同的是,翟役生在宮中受盡侮辱之后,對人命的輕賤,對世俗社會的憎恨,展現了其特殊的生存狀態,道出新舊交替時期人物命運變遷的軌跡,再現了那個特殊時代中這一邊緣群體的慘淡命運,他們身上承載的不僅是一種歷史記憶,更是隨著他們的消失,吹響了新中國的號角。
《白雪烏鴉》中翟役生的第一次亮相,是他纏著徐義德用泥給他捏一個高升(太監凈身時割下的玩意,要是沒這個,死后連祖墳都進不去),徐義德給他捏大了不滿意,捏小了不滿意,最后翟役生哭了,因為他計算不出他那玩意要是不割,到了這年齡會是什么身量。按照弗洛伊德的說法,女孩發現自己身上缺少男孩身上所長的東西便產生了被閹割的感覺,由此導致了她消極、受虐、自戀的傾向,女性的謙遜和嫉妒都與她的“陰莖羨慕”有關。這一說法不無歧視女性的意思,而將這一理論應用到翟役生身上,那是再符合不過了。翟役生平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掏喜歲的小鳥,正是由于自己由擁有到失去,被閹割的焦慮感,無時無刻不在異化著他,導致了他憎恨人世,“當人類滅絕的時候,他會敲響鐘樓的鐘,振臂歡呼。”他渴望著人類的滅亡,鼠疫期間,他囤積棺材,以期發一筆橫財;他向官府告發自己情人的孩子得了瘟疫(實則只是水痘),害死了他們;老天沒有把人間變成地獄的時候,他深深地失望;但是,這樣一個人,在瘟疫肆虐的年代,死了無數的人,他卻活了下來。鼠疫過后,當王春申伸出酒碗與翟役生碰杯時,對于翟役生來說,這是靈魂的一次救贖,把他從一心向死的路上的拖了回來,像鼠疫這樣的天災都沒能把他的生命奪去,又有什么理由輕賤生命呢?“想活下去,就輕賤這個世界吧。”這樣的人生由于一場天災而被救贖。
《白雪烏鴉》這部小說依然采用的是遲子建最常用的“散點透視法”,本是由宗白華先生引入中國,起初是用來描述中國的山水風景畫的,[1]后來世人在評論遲子建的作品時,也多用此術語來定位作品的空間格局。在《白雪烏鴉》的空間架構上,“我繪制了那個年代的哈爾濱地圖,或者說是我長篇小說的地圖。這個地圖大致由三個區域構成:埠頭區、新城區和傅家甸。我在這幾個區,把小說中涉及的主要場景,譬如帶花園的小洋樓、各色教堂、糧棧、客棧、飯館、妓院、點心鋪子、燒鍋、理發店、當鋪、藥房、鞋鋪、糖果店等一一繪制到圖上,然后再把相應的街巷名字標注上。地圖上有了房屋和街巷,如同一個人有了器官、骨骼和經絡,生命最重要的構成已經有了。最后我要做的是,給它輸入新鮮的血液。而小說血液的獲得,靠的是形形色色人物的塑造。只要人物一出場,老哈爾濱就活了。”[2]在這里人物的敘述遵循敘述大師亨利·詹姆斯的焦點理論(意識的中心),把自己的視點局限為數量極為有限的人物身上,在《白雪烏鴉》中,每一章節都存在一個主要人物,如王春申、翟芳桂等,同時又存在輔助人物,如翟役生,這個輔助人物出現在大多數主要人物的文本當中,串聯起來,也就具有了存在感。即是從邊緣位置一躍而成為主要角色,因此在遲子建的作品當中,大多數是沒有一個突出的、極為耀眼的人物形象,所有的角色可以說是等量齊分,因此就更顯現出遲子建的“眾生平等”意識。
二、王春申的人性光輝
《白雪烏鴉》由王春申趕著馬車回到傅家甸起始,又由王春申趕著馬車回到傅家甸終,這是一個環形往復的過程,與博爾赫斯在《小徑分岔的花園》中提到的“時間”理論相合,“在什么情況下一部書才能成為無限。我認為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循環不已、周而復始。書的最后一頁要和第一頁雷同,才有可能沒完沒了地連續下去。時間有無數系列,背離的、匯合的和平行的時間織成一張不斷增長、錯綜復雜的網。由互相靠攏、分歧、交錯,或者永遠互不干擾的時間織成的網絡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時間里,我們并不存在;……再有一些時間,你我都存在。”[3]鼠疫是歷史事實,但是人物是虛構的,在事實與虛構的結合中,所勾勒的人物和生活瑣事,則表現出遲子建高超的時空駕馭能力。
對于常人來說,王春申是不幸的,他的兩個老婆分別都有姘頭,自己家的三鋪炕客棧不能住,卻要住在馬廄。他是窩囊的,自己的孩子死掉了,養著情敵的孩子。但他還是幸運的,最終他活了下來。他是個普通人,卻在鼠疫時期,自愿去拉尸。還有周濟一家人,瘟疫時期自愿請命去給病人送飯,最后卻祖孫三代喪命。周耀庭則是一個貪生怕死之徒,最后也活了下來。遲子建在這里沒有大肆渲染他們的偉大,只是平平淡淡地寫過,也沒有過分批判膽小者的卑怯,好人也會死,壞人或許還活著。這樣,才是真實的人生百態。而正是有了王春申這樣的普通人,我們中華民族才會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難當中走過來,王春申是真實的,他的光芒照耀了翟役生,
遲子建在作品中所傳達的是一種敬畏生命的眾生平等意識,盡管死亡在前,但是死亡中所蘊含的新生,則是光輝的延續,我們不必懼怕死亡,因為在這個過程中,總是會有一群又以群的普通人書寫著他們的人生篇章。
注釋:
[1]王云亮:“空間意識”——宗白華中國畫理論對西方概念的借用.
[2]白雪烏鴉/遲子建著—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 珍珠(后記).
[3]博爾赫斯《小徑分岔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