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殷
美日等國通過所謂的軍事巡航,可以不斷地顯示自己的存在,并刺激南海周邊國家對海域問題的危機感。所以說,真正可能為難中國的,其實是這些域外大國。
“很感謝中國政府派軍艦來菲律賓訪問……這是最好的一艘軍艦,非常安全、整潔、漂亮。”5月1日下午,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在其“執政根據地”達沃市,登上了中國海軍遠航訪問編隊中的長春艦,成為進入中國新型主戰艦艇作戰室參觀的首位東盟國家元首。一度戴上長春艦軍帽的他還表示,菲中海軍可以開展聯合軍演。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稱,這體現了雙方日益提升的政治互信。
今年是東盟成立50周年,作為東亞峰會和東盟﹣美國峰會的東道主,杜特爾特在4月下旬東盟峰會上閉口不提南海仲裁案。他計劃先出席5月中旬在北京的“一帶一路”峰會,6月上旬再訪日本。前不久,他又接到特朗普邀其訪美的電話。有中國專家認為,杜特爾特務實的對外政策,為菲律賓爭取到比以往更大的外交和經濟發展空間,“這顯然也是越來越多東盟國家的選擇。”
但是,杜特爾特的對華政策前后一致嗎?4月21日菲律賓國防部長、總參謀長登上南沙中業島,又怎么解釋?越南、馬來西亞、印尼這些南海周邊國家,對華態度真的也轉變了嗎?
杜特爾特對華口風一周三變
應該說,“大嘴”杜特爾特登訪7年來首次訪菲的中國導彈驅逐艦,并非心血來潮。
今年3月他在與中方官員談話時表示,“你們的船只同俄羅斯的船只一樣,歡迎來此停靠”,只是如果菲海岸警衛隊人員需要登船時,“不要阻止他們”。這次親自登艦后,就菲媒追問菲中聯合軍演的消息,杜特爾特說:“是的,我說了我同意。可以在棉蘭老島這里舉行聯合演習,地點可能是蘇祿海。”
菲方這種開放的心態,的確帶有杜特爾特本人的個性色彩,但不要忘了,它也是中國不計前嫌的“親誠惠容”外交的成果之一。去年下半年至今,“南海形勢降溫趨緩,呈現積極發展態勢”,以至于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對有關日本“出云”號計劃在南海巡航3個月的報道“一點都不擔心”,稱“如果只是正常地訪問幾個國家,正常地途經南海,我們沒有異議”。
5月2日,外交部發言人耿爽表示,按工作計劃,今年上半年中國和東盟國家將完成“南海各方行為準則”框架草案的磋商。作為東盟的輪值主席國,菲律賓的目標是在今年年中敲定“準則”框架,東盟成員國則期望今年年內能落實執行“準則”。
在這種緩和與談判的大氛圍下,越、菲都希望制造一點“既成事實”,增加己方籌碼。所以人們看到,3月25日起,越南漁政船及大批漁船出現在中國黃巖島及附近海域。而杜特爾特在4月6日訪問巴拉望島的軍營時突然表示,已要求菲軍占領所有“屬于菲律賓的南海島礁”。
當天杜特爾特還表示,他可能在菲獨立紀念日那天,登上菲方駐軍的中業島,升菲律賓國旗。但4月12日,他在沙特面對約2000名菲僑說:“我采納了中國的建議,決定不去中業島升國旗。”他還自問自答:“試想如果每個聲索方的國家元首都去‘南海升旗,那將會產生多大的麻煩?”
不過,在表明自己“不會去群島的任何一個島上”之后,杜特爾特又稱“或許我會派我兒子去”。《馬尼拉公報》認為,派兒子登島只是句玩笑話。杜特爾特還說,如果未來菲律賓變得非常富有,他會考慮把菲律賓在南海的島嶼賣給中國。后來他的發言人稱,這是強調菲中友誼的輕松說法。
不管杜特爾特口風怎么變,中國作為菲最大貿易伙伴、最大進口來源地,只會愈發重要,而且,中國在南沙島礁的軍事設施基本建設完畢,海權投射能力今非昔比。在對華政策上,杜特爾特可能仍會逞口舌之快,但在實際行動時會有所顧忌。
南海問題對鄰國內政的影響
以今日中國的海洋硬實力,收回被侵奪的42座南沙島礁并非難事,但后果難料。
越南是侵奪中國島礁最多(29座)的國家,它還在通過向俄羅斯等國的軍購不斷提升海軍實力。鑒于越南國內民族主義情緒高漲,如果中國奪回島礁將對越南現政權造成嚴重沖擊。
由于中越既是友好鄰邦、又存在復雜的歷史糾葛與現實的島礁、海域沖突,中國正日益成為越南提升民族認同的一個重要素材。雖然越南官方對于維持越中友好有清醒認識,但越南社會上一些炒作中越歷史恩怨和現實矛盾的話題逐漸泛濫。在紀念越﹣中西沙海戰的活動當中,要求越南政府在南海問題上對華強硬的論調,在越共黨內都具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在這種情況下,一旦越南失去了其不法侵奪的南沙島礁,其政權的命運將難以設想。而這一后果恰恰是中國所不愿看到的。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越南南部GDP已達其北部的兩倍以上,而且出身于南部的高級干部數量也明顯多于北部。雖然目前越共的一把手仍然是對華友好的北部出身,但從長遠來看,較為親美的南部派卻更有可能笑到最后。而這些南方干部,往往對于民族主義思潮頗為同情。
南海問題對菲律賓內政的影響更為復雜。菲律賓不僅與越南一樣處于民族主義勃興期,其國內各派政治勢力的斗爭更加尖銳,也更加受到域外大國(美日)的影響與干涉。
杜特爾特上臺后,其嚴打毒品犯罪、推進工業化、現代化改革的執政路線,雖然贏得了極高的民意支持,但嚴重威脅了國內的大地主階級、天主教階層、馬尼拉商業精英的利益。許多腐敗的警察、官員,保守的教會、家族,對杜特爾特恨之入骨。一旦杜特爾特目前高漲的民意支持率下降,這批人很可能會反撲。這也意味著,杜特爾特政府空前依賴國內的民意。
由于在內政方面,杜特爾特深受大眾支持,因此利用其外交上的“軟弱”大做文章,就成了反對派削弱其政治聲望的最重要手段。近段時間以來,菲律賓國內群起批判杜特爾特在南海問題上對華綏靖,迫使其在對軍方的演講中罕見地發表對華強硬的言論,表示要向菲控島礁派遣部隊。杜特爾特這樣做,意在避免被菲國內親美派指為“賣國者”;在這個有政變傳統的國家,更意在防止一貫親美的菲軍方采取極端的冒險行動。
對于在南海問題上較為超脫的印尼、馬來西亞等國而言,不時利用南海問題來刷聲望、造民意,也是一些強硬派人物樂此不疲的手法。這也意味著南海問題會在南海鄰國保持一定的熱度,尤其是當這些國家面臨大選或危機的時候。
安全心結干擾南海問題解決
隨著“一帶一路”的推進,中國在東南亞的經濟影響力與日俱增。然而這種經濟上的耦合,并沒有改變東南亞地區的安全結構—大多數東南亞國家的安全仍然主要依賴于美國的霸權。而只要這種結構不改變,東南亞國家就很難改變美國“以安全對沖經濟”所帶來的地區緊張,而南海問題也難以得到根本的解決。
一個容易被忽略的問題是,東南亞國家在建構民族國家的過程當中,除了對西方殖民者有普遍抵制外,還將中國甚至華人當作民族對立面的“他者”。在這種民族國家的塑造過程中,一種對中國、華人的不懷好意與對自身的悲情意識,成為了社會心理。其中最典型的是馬來西亞。一些馬來西亞華人非常難以理解,為什么掌控了國家暴力機器、財政大權、政治過程,作為統治者高高在上的馬來族群,卻一直充滿著深受華人壓迫的悲情意識。
由于東南亞存在約3400萬華人華僑,該地區國家很難從單純的國與國關系來考慮與中國的關系,相反,中國影響力的增加,往往被視為一個影響內政的問題。在上世紀60年代,活躍于東南亞的反政府游擊隊中有許多華人,這在當地強力部門與保守階級中,形成了難以釋懷的憂患意識。在他們看來,雖然美國人霸道無禮,但畢竟是外部問題,而中國的影響力則可能改變國家的權力結構。這也是東南亞一些國家始終在安全上緊跟美國的重要原因。
特朗普上臺后,對奧巴馬政府各項路線,做了幾乎顛覆式的修正。東南亞國家在處理對美關系上,面臨很大的不確定性。譬如美國退出TPP,對越南、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都有沖擊;由于昂山素季與希拉里過于親密,特朗普或減少對緬甸的重視與幫助;因2014年巴育政變而冷卻的美泰關系,卻可能出現轉機。
當前,美國聚焦于更加緊迫的朝核問題,努力謀求中國的合作;除了偶爾顯示存在,其在南海方向會保持一定的克制。不過,在警惕中國海權硬實力增長的心態下,不排除美國未來會掣肘中國成為海洋強國的進程。特朗普不按套路出牌的特點,也有可能讓他試圖以制造地區緊張的方式,來謀求對華貿易談判的優勢地位。
據悉,在特朗普11月訪問越南(出席APEC峰會)和菲律賓之前,美國副總統、國務卿和防長會陸續在東南亞“打前站”。而美國助理國務卿墨菲和美軍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哈里斯近期都表示,美國不久將可能在南海執行新的“自由航行”任務。
話語陷阱:從南沙問題到南海問題
盡管南海島礁爭議長期存在,但由于爭議被謹慎地限定為雙邊的島礁爭議即南沙問題,這些爭議從未在實質上嚴重影響中國與東南亞各國的關系。在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等國之間,這種圍繞島礁的爭議其實也司空見慣。
問題在于,在2014年以后,有關島礁歸屬的爭議由南沙問題逐漸演變為各國媒體熱炒的南海問題。從“南沙問題”到“南海問題”,僅僅一字之差,卻將原本矛盾的焦點由可控范圍的島礁主權歸屬問題,擴大為不可控的海域控制問題。
在南沙問題的框架下,中國與其他聲索國就特定島礁進行博弈,矛盾被有效地置于雙邊關系架構中,而與他國無關。在南海問題的框架下,問題的焦點不再是島礁主權,而是海域控制甚至航道安全問題。這意味著非島礁主權聲索國的南海周邊國家,甚至主要航道經過南海的國家,亦成為了重大利害相關方。
這一變動,不僅打破了南沙爭議主要局限于雙邊問題的歷史慣性,促使南海周邊國家抱團與中國博弈,而且也為域外大國以維護航道安全、航行自由的名義介入南海,提供了口實。
尤其值得指出的是,相比于島礁“主權在我”的清晰歷史,南海海域的控制問題的確存在一定的模糊之處。這是因為,南海海域不僅是我國漁民自古以來的漁場,而且也是一些周邊國家漁民的漁場。南海問題一旦被描述為對南海海域的獨占,勢必會引起一些周邊國家民間社會的激烈情緒。正因為此,我國雖然堅定主張對于南海的歷史性權利,卻從未主張南海是中國的領海。
然而,在南海問題當中“海”的問題凸顯的大背景下,模糊的歷史性權利的說法已經不足以穩控局面。更重要的是,當維護航道安全、航行自由成為了域外大國介入南海的口實,所謂的軍事巡航就成了攪動南海、制造緊張的最常用方法。美日等國通過這種挑釁行為,可以不斷地顯示自己的存在,并刺激南海周邊國家對海域問題的危機感。所以說,真正可能為難中國的,其實是這些有著明確戰略意圖的域外大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