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婷
摘要:《尚書》周書中唯一一篇詳盡地解釋“五刑”的內容及原則的是《呂刑》。然《呂刑》的注釋存在較多的爭議,而出土文獻的研究對于該篇部分異說的研究作用重大。因而本文根據出土材料,同時結合文獻學的研究方法對《尚書·呂刑》一篇中存在爭議的注釋進行研究,如字形相近的訛誤、詞義的歷時演變、句式、詞語結構等方面的考慮也是進行注釋研究重點考慮因素。
關鍵詞:《呂刑》;注釋;異說;出土文獻;文獻學
《尚書·呂刑》一篇西周中晚期呂地的統治者對頌獄的官員及王公貴族所作的關于“五刑”的介紹并提出中正、“贖刑”的原則,是《尚書》周書中詳盡地解釋刑法的內容及施行原則的唯一一個篇目。篇首的斷句及解釋存在異說,主要有三種解釋:一是以“惟呂命王”為句,與“說命”的情況一樣,是臣子對周王的訓誡,然與本篇文段所揭示的訓誥對象一“四方司政典獄”、“伯父、伯兄、伯叔、季弟、幼子、童孫”、“有邦有土”相矛盾;二是“惟呂命”為一句,劉起舒先生認為當讀為“呂令王”、“呂靈王”,呂地當時勢力較強盛,存在稱侯稱王的可能性,似可從;第三種斷句與第二種一樣,漢宋不少經學家認為語序有誤,當為“王命呂”,然從語法史的角度上來看,此說不通。故從當前訓釋數據看來,劉起紆先生的解釋更合理,因而《呂刑》是呂侯對當地及其聯盟邦國的頌獄之官的訓誥。而本篇主要圍繞著斷獄時當以“贖刑”、“審克之”、中正的原則來制定“祥刑”,從而實現“令政”。這是《呂刑》的背景及主旨。解決了該篇的中心問題,其他問題便迎刃而解,但《呂刑》一篇仍存在不少有爭議的批注,一下幾句是筆者對現今存在較多異議的句子的洞見。
其一,“上帝不蠲,降咎于苗”一句中的“蠲”字,戴均衡、劉起釬都解釋為寬貸、貸免之意,但從詞義的歷時演變看,“蠲”有“貸免”之義主要來源于潔凈、明朗這一義項;解作“貸免”這一義項局限于政治、經濟方面,如《史記·李斯列傳》:“臣請諸有文學《詩》、《書》百家語者,蠲除去之。”,與該句的語境不合,故此處的“蠲”字當直接按其本義解作“潔”(《說文》),為意動用法:“天不絮(意動)其(指苗民)所為,故下咎罪。”(偽孔傳),而《尚書·多方》也同樣出現“蠲”解作“潔”的用例:“乃惟爾商后王,逸厥逸,圖厥政,不蠲熏,天惟降時喪。”此一輔證。
此外,“何度,非及?”一句,《史記》以“宜”訓“及”,而段玉裁否定此說,認為是《今文尚書》的駁異,今古文之爭由來已久,只是不同學派的不同解釋,而今文派訓“及”為“宜”不妥。蘇軾、王樵把“及”解為“逮”,與語境不合。而俞樾則認為“及”為“”之訛,“”即服。何所度,非五服乎?五服,即下文所講的“上下服”。俞說可從。“”從丹、從又,麩鐘作形,“及”從人、從又,甲骨文作形(合20348),人、丹二字形易混。所謂的“五服”即輕重有別的“五刑”。
再者,“雙方具備,師聽五辭”一句,漢宋經師如孔穎達、蘇軾,多釋“兩”為“訴訟雙方”,“造”為“至”。而,皮錫瑞、段玉裁、錢大昕等清儒則認為“雙方”為“獄之兩曹”,《今文尚書》作“兩遭”,猶言兩曹,即訴訟雙方。劉起舒先生則在這兩種說法中取一個平衡點,認為“雙方”是訴訟雙方都到庭,但習用既久,“雙方”漸被作為訴訟雙方的代稱。筆者認為從語法的角度講,漢宋經師之解似不通,然清儒之解可從一戰國晚期十八年戈作形,隸定為…,是“造”的異體,董蓮池先生認為該字從曹得聲;中山王壺的“曹”作形,二字皆從“曹”得聲,可通。故“雙方”即“兩曹”,意為訴訟雙方。
再者,“簡孚有眾,惟貌有稽……”中的“貌”,《史記·周本紀》作“簡信有眾,惟訊有稽”、《說文·纟部》“結”字條下引作“旄絲也。從纟苗聲。《周書》日:‘惟縮有稽。”王鳴盛根據偽孔傳解作“惟察其貌,有所考合,重刑之至。”此處的“貌”,按常用義項解作“樣貌”;江聲以為該字為衛包所改,“結”即旄,細微之意;而屈萬里則進一步根據兮甲盤中的“訓”字作,與結形近,故訛為錨,又轉為貌。然,“苗”、“訓”、“貌”三字形體不相近,無法致訛:苗,殷商甲骨、金文分別作、形,戰國秦簡作形;貌,殷商金文作形,戰國楚簡作形;況且,訊(心紐真部)、貌(明紐藥部)、結(明紐宵部)音聲不相近,不可通。故屈氏之說不妥。“貌”、“結”二字同紐且韻部相近,故二字音近而誤,江聲改字說可從。
而“非辟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一句中的“倍差”也有多種解釋:偽孔注為“‘倍差,倍之又有差,則不啻一倍也。下句贖官六百鍰,知倍之又半之為五百鍰也。”;在《史記·周本紀》的引文中,馬融注為“倍二百為四百鍰也,差者又加四百之三分一,凡五百三十三,三分一也”;王安石認為“倍差者,謂以百鍰、二百、四百相倍而為差也。則是以劃為四百鍰。或日“惟倍”,或日“倍差”,駁文也。”從上下文罰金的規律及字義來看,王安石說可從。
“非從惟從,哀敬折獄”一句中的“非從惟從”的注釋主要有四種:一種認為主語為“治獄者”,如偽孔、呂祖謙、江聲等“(聽獄者)非從其辭,惟從其情……此經兩‘從字有‘從辭、‘從情兩誼。”;第二種意見認為,主語為“囚徒”即“(囚徒)服其口不服其心。”蘇軾等宋儒便持這種意見(按:以上兩種解釋都有增字解經之嫌)。董鼎、陳櫟、劉起舒等人認為此句難解,或缺少句子成分,故持闕疑的態度。固然,這種謹慎的學術態度是值得提倡的,然筆者同意吳澄的說法,認為該句的句式與“非終惟終”結構相同,當解作“有不從順者,有從順者……”。
以上是筆者在研究《尚書·呂刑》一篇時所見的較多異說的部分,而根據與日更新的出土文獻且運用文獻學的研究方法對其中可確定其注釋的部分進行論證并記錄下來,以便日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