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商人

孫逗

春季的天說變就變，中午還是陽光燦爛，暖得人癢癢，傍晚就開始降溫，還星星點點地下毛毛雨。我騎著自行車，頂著吹臉的小風兒使勁朝家奔著。路過一個菜市場，人有些擠，主要是有人把攤位擺在了路邊，三輪車、馬扎、自行車占據了不少的地方，行人路過就得小心避讓。

我車技不成，只有下車推著走。躲避汽車的空兒，自行車正好停在一輛賣紅薯的三輪車前。賣紅薯的是位老太太，或許她以為我要買她的紅薯，忙從馬扎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對，沒有錯，就是顫顫巍巍的，由于擔心摔倒，她是兩只手使勁把著三輪車的鐵桿才起來的。她用一只手指著三輪車上的紅薯對我說：“買一袋吧，可甜了。”

三輪車上齊整地碼放著袋裝的紅薯，紅薯個頭比核桃大點，挺袖珍的。老人指著紅薯的手是哆嗦著的。我覺得她是冷，凍的。我說：“下雨了天冷，您老人家該收攤了。”老人說：“這點小雨不礙事。我今天才批發來的，你看，新的。你要哪袋，隨便選。”

我不由問：“您老人家多大年紀了？”

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指頭：“八十一了。周歲。”

我說：“您老這么大年紀，在家享福多好。”

老人苦笑了下，說：“手頭緊，倒騰點東西賣。別的本錢太大，也拿不出，就批發了十袋紅薯。”

我用眼睛數了下一袋袋碼放在三輪車上的紅薯，正好是十袋，也就是說老人家一袋還沒有賣出去。

那一刻， 我竟然不敢與老人的目光對視，忙低下頭。我不知道我該怎么樣才能幫到她！

我用眼睛打量下我這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暗自掂量著它的負載能力。我的自行車沒有后車架，我只能買一袋，勉強放在破車簍里，把我放在車簍里的背包背肩上。

一百元錢老人破不開，她佝僂著腰哆嗦著急切地要去給我找人破開錢，興許是擔心我變卦不買了吧？我說：“我去吧，我把車子放這里，還有我的包包，您老人家幫我看著。”老人連連應承：“好好好，閨女你去吧，我保準給你看好丟不了的。”我轉到一個賣糕點的攤位上，我請女店主幫我把錢破開的同時，跟她說請她方便的話，也去路邊買袋紅薯吧。“一位八十多的老奶奶賣的。雖然個兒有些小，有些不鮮亮，還有些貴，但是，咱買一袋老人就少一袋的重量，就會多賺一點錢。還有，她可以早點回家了”。我又補充說：“這晚上的天，真的太冷了”。女店主不錯，說一會不忙了去看看。

車簍里放著一袋紅薯，人多的地方更是不方便騎行，我只好推著自行車走在凄雨冷風中。快走出市場邊緣時，迎面坐著一位比剛才賣紅薯的老太太還要上年紀的人。不過，她穿的要多些，腿上還搭著一床小棉被。她面前的地上端端正正地擺著幾雙自己做的鞋墊，擔心被雨淋著，她舉著一把兒童用的小雨傘。小雨傘只罩住幾雙鞋墊，整個身體還是處于毛毛細雨中的。

這位老人我認識，去年的一天，我有事來這邊，是乘公交車來的。因為這邊接近郊區，蔬菜便宜些，就順便買了不少青菜水果。我當時抱著大包小包的，正急著趕公交車，差點踩到一塊塑料布上，上面擺著幾雙手工做的鞋墊。鞋墊胖胖的，沒有款式，也沒有花型，就像地里種的大蘿卜，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蘿卜。攤位主人很上年紀了，頭上的白發都很稀疏了，臉上褶皺很深。我有些歉疚，忙裝作顧客問：“您老這鞋墊多少錢一雙啊？”我是如何也沒有想要買鞋墊的。老人眼睛一亮說：“四元一雙，十元三雙。都是我自己做的，都是好布料。”我笑著贊嘆老人：“您老眼睛挺好的啊，這個年紀還能飛針走線的。”老人臉上多了一層叫做艱辛的東西，說：“眼神不好也沒有辦法啊。閨女得了尿毒癥，老得透析，用錢啊。貼補生活，掙點是點啊。”

我心里不好受，很是心疼眼前的老人。可是我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才是。一緊張，我脫口而出：“您老幫我拿兩雙吧。37到43號之間都成。大了我剪剪，沒有關系。”因為我生怕老人沒有我正好要的號碼。

老人說：“你要三雙吧，十元三雙。”

我開玩笑說：“就兩雙吧，我八塊錢買兩雙。我家就兩口人，多一雙分不過來打架啊？”

其實我心里想的是，我少買一雙，老人還可以把那一雙多賣兩元錢。還有，一雙鞋墊，一針一線的，不知道她要付出多長的時間，也是不愿她為此多付出辛苦。

后來我告訴身邊的親朋好友，有去那邊辦事的，盡量去老人那里買兩雙鞋墊，八元買兩雙。有朋友說：“鞋墊也用不著，我們直接給錢不要鞋墊了。”還有朋友說：“費那勁干嘛，干脆給錢吧。”

我忙說：“可別。你給老人錢，換鞋墊，是對老人的尊重。因為那即使是個幾雙鞋墊的小攤，人家也是在做生意。人家靠的是自己的勞動掙錢，而不是在乞討。我們可以同情，但是我們沒有資格憐憫。我們可以疼惜，但是我們沒有資格施舍！”

我后來因為忙一直沒有機會再見老人，今天遇到，竟然有些驚喜。無論生活多么艱辛，老人能夠出來擺攤，就說明她還健康。

老人的鞋墊還是老樣子，胖胖的，沒有花型也沒有式樣，四元一雙，十元三雙。我同樣又花了八元錢買了兩雙。

遠離了菜市場，我可以騎著車簍里橫放著一袋小紅薯的自行車上路了。風更冷些了，雨也有點更密了。我心里有些歉然地想：兩位老人家，我今天所能幫到您們的，也就僅僅這一點點了。但愿我所做的，能為您們早點回到溫暖的家出了一點點的力。

〔責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