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陽
冷戰一個月后的兩敗俱傷
夫妻之間爆發戰爭,往往是由一件小事點燃導火索,但真正的內因,則是日積月累下的“冰凍三尺”。結婚一年多來,盧立波心安理得地成了這個家的甩手掌柜,每天進家門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老婆,咱今晚吃啥?”脫下臟衣服、臭襪子直接甩給我:“老婆,你順手給洗了吧。”吃完飯他撂下碗筷就往電腦前跑:“中超直播,錯過拍大腿啊,老婆,記得洗完碗給切盤水果過來!”第二天早上盧立波眼睛都沒睜開呢,就嘟噥著問:“老婆,早上吃啥?”好像他娶我回家這新鮮勁兒一過,什么海誓山盟都統統丟進粉碎機了,橫下一條心要把我給鍛煉成一個自帶工資的廚娘、清潔女工外加貼身女傭!一個月才一次的大掃除,他掐著點子變成大忙人,不是早早約了客戶,就是聲稱要加班,反正不等我累個半死把家里收拾一新,他是不會懶洋洋進這個家門的。
除了這些劣跡,盧立波隔三差五還跟朋友喝杯小酒擼個串串,他一身酒氣回來晚了,我自然要給他點臉色看,捎帶啰嗦上幾句。有一次他醉酒丟了錢包,我數落了他一通,他仗著嗓門大底氣足,狂飆他們老家東北土話跟我對陣。我這個地道中原女子哪兒聽得懂,雖然他酒醒后一再聲明那不過是他們家鄉的口頭禪,就相當于嗯哈啊哦是語氣助詞,哼!我信他才怪!
半個月后,盧立波的表哥出差路過鄭州,順路來我們家串個門吃頓飯,瞅了個空擋,我依葫蘆畫瓢復述出盧立波酒后狂飆的那些土話,問表哥是啥意思,當然,我腦袋沒那么短路,我告訴表哥這些是我從電視劇里看來的。表哥哈哈大笑告訴我,這是他們那里罵老婆蠢笨、不可理喻、不明事理的吵架狠話。我一聽,撂下筷子,飽了。
表哥前腳走人,我跟盧立波后腳就開戰,爆發了結婚以來最嚴重的爭吵,我傷心他不該這么說我,他以牙還牙的說我經常愚蠢地查看他手機、錢包,甚至有幾次追看電視劇只給他湊合煮了泡面。夫妻吵架難免像扯毛線團,越扯那些舊線頭越多,怨氣越大。這次吵架沒人勝利。
我恨恨對盧立波宣布,以后,他的襯衣、襪子他自己洗,飯自己做,我還不伺候了!
這次冷戰持續了一個月有余,我們家簡直成了剛被小偷光顧過的現場,臟衣服成堆,綠植缺水打蔫兒,廚房里一片狼藉,想煮碗面都得現刷鍋洗出一副碗筷來。盧立波因為總在外邊吃不干不凈的路邊攤犯了胃病,我閑著無聊就淘寶、逛街購物,信用卡嚴重超支,家里財政出現赤字。
這天下班時間,老媽打來電話喊我回娘家吃飯。晚飯桌上有道砂鍋魚頭,老爸吃得很香。洗碗時,老媽偷偷問我:“知道我最愛吃什么菜么?”我脫口而出:“白斬雞。”她搖搖頭:“其實我最愛吃砂鍋魚頭,可你爸也愛吃這口兒,我就說我喜歡吃白斬雞,緊著他吃個過癮,看著他吃的香,比我自己吃了心里還高興。做夫妻就是這樣,別老拿自己的標準去要求他,這樣難免磕碰生氣,你要把你和他的個人習慣都同化成你們婚姻里共同的習慣,這樣才能過好日子。”
我吃飽喝足回到自己家,一進門,家里桌子锃亮地面潔凈,陽臺上晾了整整兩排濕嗒嗒的衣服和襪子。看來盧立波徹底打掃了這一個多月來的戰場,我突然明白過來,老媽這個救兵是他請出山的。盧立波低姿態地給我遞過拖鞋,接過去皮包。人家給了把梯子,咱總得知道下臺階啊,我呵呵一笑:“你晚飯吃了么?想吃啥我來做。”
兩個人的婚姻過成了一群人的婚姻
婚后的第二個春節,盧立波帶著我回老家哈爾濱過年。不去不知道,一回去才發現盧立波他們家還真是個親戚眾多的大家族。
我每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跟著盧立波串親戚,串到他二叔家時,盧立波有了塊心病。盧立波的二叔打小就最疼他,盧立波當年上大學時二叔還贊助過他一筆學費。這些年各忙各的,走動少了,他這次回來才聽說二叔這些年過的并不滋潤,做什么小生意都賠了錢,還經常跟家里人慪氣,這次過年他兒子都沒回家看上一眼。
盧立波連商量都沒跟我商量,拿出一千塊給他二叔放下,讓他先安心把年過好再說。我當然有點不高興,這錢給盧立波父母我沒話說,但他毫無商量的就給了他二叔,這事做過了頭。我忍下這口氣,心想回到鄭州,這事就算完結了。
沒想到,回到鄭州的第二天,盧立波大舅的電話就來了,讓他幫著找點什么項目,最好帶傳授技術的最好。大舅的電話剛放下,他表妹的電話就追來了,讓我們幫忙給她在這邊介紹個文案工作。大舅、表妹的任務還沒完成,二姨、表弟、街坊鄰居的各種電話要求一個接一個來報道。盧立波這下可有的忙了,下了班就張羅這些七大姑子八大姨的事,還得跟著捎帶著搭煙搭酒搭請客吃飯,我頭都大了。月初發工資我去存銀行時,發現存折上少了兩萬元。我質問盧立波,他承認是借給二叔了。我胸中怒火蹭地一下躥上來:“是借還是給?你給我老實交代清楚!別人就一對公公婆婆,我倒好,憑空多出來這么多個要孝敬的‘公婆來!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我跟盧立波狠狠吵了一架,盧立波甚至沖我虛張聲勢地動了拳頭。我哭著跑到單位宿舍住下,我就鬧不明白,這兩個人的婚姻怎么過著過著過成了一群人的婚姻,我錯哪兒了?一開始,盧立波還跑來單位假模假式地接我幾次,我狐假虎威地只跟他說傷了心,要離婚。后來盧立波以單位忙為理由就很少來了。我想,這婚姻是真的走到頭了。
住宿舍第二個月上,碰到盧立波的一個朋友,他跟我說了一件心驚肉跳的事兒。半個月前盧立波下班急著來找我,一慌神騎摩托撞了個女的,人家現在在人民醫院骨科住院呢。我掉了一路眼淚往醫院跑,心里早把自己埋怨上了幾十遍,人家是個女的,這半個月的吃飯、陪護,他一個大男人可怎么對付過來的。
燉湯、做飯、當陪護,整整泡在醫院里一個多月,我換來了盧立波認真的一句對不起,他說是他錯了,他以為我嫁了他,就應該毫無理由的接受他的一切,他受過的恩情理所應當我們一起償還,他自始至終忽略了我的感受和意見。我也跟他道了歉,我說這場車禍讓我明白,你好了我才能好,我們早就成了一條船上的搭檔,分不清誰是誰了。我們達成一項協議,兩個人的事內部解決,親人的事協商解決,如果對方不同意,另一方就不能自作主張。這件事讓我們都明白了,婚姻是兩個人的事,又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
二胎問題遭遇中年危機
當我們的婚姻經過了磨合期,我們覺得是時候要個孩子了,盧立波積極戒煙限酒,我調整身體狀況,終于在婚后第四年的秋天,有了兒子樂樂,這個小萌寶讓我們的日子撒滿歡笑。
樂樂一歲生日剛過去沒多久,老公就吹開了枕頭風:“老婆,我們單位那誰誰,人家女兒剛一歲半,這不剛好趕上二胎政策全面放開的東風,夫妻倆‘加個班努把力,又生了個大胖小子,有兒有女有花有果,美滋滋湊成了一個“好”字。咱也加個班努把力,再生一個給樂樂做個伴兒嘛。”我拋給他一個后腦勺:“咱倆要上班要做家務,還要帶樂樂,再生一個誰負責養?”盧立波有備而來:“我媽帶,我都跟她說好了。”我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們娘倆串通好了這才來勸降我的:“咱們都是工薪階層,掙這點錢剛夠養好一個孩子過好小日子的,再養一個,怕是大人孩子都跟著辛苦,還是只生一個的好。”
盧立波并不死心,明里暗里借題發揮好多次,我都裝聾作啞混了過去。他見我這里攻克不了,就拿樂樂說事。他把樂樂抱在懷里問:“樂樂,讓媽媽給你生個漂漂亮亮的小妹妹,你要不要?”樂樂拍手點頭一口一個要要要、好好好。不懂事的樂樂也來纏磨我,我任憑他們有千條計,依舊報定自己的老主意。
晚上,樂樂睡了,盧立波不安分地纏過來,我推開他,伸手去抽屜里摸“媽富隆”,他低聲說:“別找了,我給扔了。”我立刻從床上彈起來:“滾!”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惱了,指責我別人都能做的事,怎么到了我這里就這么別扭。我喊出一句:“你想生找別人生去,我只要樂樂!”這一夜,又是一場三百回合的夫妻大戰。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了法院,我堅持要起訴離婚,盧立波不同意,可我認為自己的這一決定是在保護樂樂。接待我們離婚案子的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女人,她仔細看看文件說:“法院有明文規定:第一次起訴離婚而夫妻還沒達成協議的,要有個調解期,再說你們孩子這么小,法院不會輕易判離婚的。”她最后補充道:“這段調和期權當試離婚,等你們冷靜下來考慮清楚再決定也來得及啊。”
這次,盧立波主動收拾幾件衣服搬離這個家,他撂下一句話,他不想離婚,只是想再要個孩子。一個人上班又帶孩子還真吃力,但我堅持每天下班到父母那里接了樂樂回家,晚上我給樂樂講故事的時候,盧立波的電話就來了,他每天都要跟樂樂說上十來分鐘的電話,樂樂一直以為爸爸出差了。
天氣預報說來了冷空氣,我在單位里忙得焦頭爛額,下午去接樂樂發現他有點蔫蔫的,也沒放在心上,隔天晚上半夜樂樂發起高燒來。我抱著兒子打車去了醫院。剛掛上吊瓶,盧立波趕來了。他說晚上打家里電話沒人接,從姥姥那里得了信兒,立刻趕過來了。望著樂樂燒得通紅的小臉、起皮的小嘴唇,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大男人落下眼淚,他一個勁兒埋怨自己,說都是爸爸不好沒照顧好樂樂,才讓樂樂生病的。我聽得一陣心酸,他是愛孩子的啊。我遞給他診斷書,醫生說再晚來一步就發展成肺炎了。樂樂燒得說起胡話來,盧立波親著樂樂小手:“樂樂趕緊好起來啊,爸爸只要你一個。”
樂樂痊愈出院,我們三口一起回家,盧立波檢討自己工作上遭遇瓶頸期,年齡壓力和體力上的不如從前,這些都讓他不知不覺步入中年危機,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渴望能在孩子身上延續夢想,他錯了。其實我也錯了,我錯在那么武斷的放棄,沒有細心幫他度過這段心理障礙。
一場婚姻,躲過生活習慣差異的困擾,逃過親人家事的紛擾,避過中年危機的滋擾,還可能遭遇金錢、婚外情感的種種難題,好在我們總能從一次次焦躁主觀的破壞力行為中及時意識到自己的偏差,及時糾正過來,負負得正。這世上沒有不犯錯的婚姻,好在有越來越多的糾錯夫妻能夠及時糾錯、知錯就改,跟著越挫越勇的婚姻一起成長,一起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