鋦瓷無痕

“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說的是一門古老的民間手藝——鋦瓷。這是一種把破碎的瓷器，用像訂書釘一樣的金屬“鋦子”再修復起來的技術。鋦補修復后的瓷器，修舊如舊，滴水不漏。作為中國最古老的瓷器修復技藝，鋦瓷在經歷了一千多年的歷程后，早已滲透進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

早前物質貧乏的年代，鋦瓷技藝多用于日用瓷器諸如碗碟、茶壺、花瓶之類。當村口傳來一聲聲粗獷的喊聲：“鋦盆鋦甕鋦碗嘍……”人們便知那是鋦瓷匠來了，紛紛拿了家里的破碗前去修補。而隨著社會的發展，鋦瓷技藝也在發生著變化，更多地用于器物的修補。當鋦子在器物上成為裝飾，與器物融為一體的時候，也別有一番韻味。

在寧波，就有這樣一位癡迷于鋦瓷的手藝人。他就是家住鄞州區五鄉鎮天童莊村的應培明。

應培明被人知曉并非因為鋦碗，而是他收藏的3000余件東錢湖越窯青瓷藏品，這些都是他經年累月的積累所得。他20多歲時曾在咸祥球山做過木匠，因木雕與石雕相通，故而愛上了石刻和篆印，后改行專門從事古玩雜件、石刻印章等經營。40歲時偶然一次雨后出行，他在東錢湖畔看到了一塊精美的碎瓷片，從此開始在東錢湖一帶收集古瓷器，從未間斷。

這3000多件藏品價值幾何？據市文保所專家在現場鑒定后表示，應培明的藏品比較豐富，罐、盤、盞、碟、洗、缽、盅、敞口碗、盞托、執壺、凈水瓶、水盂、香爐等，雖殘缺但品種齊全，甚至還有難得的脈枕、三聯荷葉粉盒、五芯燈、高腳杯等。而且這些瓷器制作精細、紋飾豐富，龍鳳、花鳥、纏枝蓮、梵凈山等花色繁多，素色、印花、刻劃、雕刻等技藝運用自如，有的殘件釉色細膩滋潤，溫婉晶瑩，足以反映東錢湖越窯產出的瓷器精美，堪稱青瓷精品。

既然是古瓷文物，磕磕碰碰便是稀松平常的事，而四處搜羅來的越窯青瓷，碎片殘品無數，如何還原它們的本來面貌？應培明想到了鋦瓷技藝，還專門花了半年多時間自費前往景德鎮學習瓷器的修補技藝。其實在這之前，他早已掌握了傳統的鋦碗技藝。應培明的小阿公（爺爺的弟弟）是名鋦碗匠，每年一得空就挑著一副簡單的擔子走街串巷給人鋦鍋鋦碗以謀取生計。耳濡目染下，應培明也早早學會了這門技藝，閑時也愛給自己和朋友修補瓷器，權當業余消遣。如今來找他鋦瓷的基本都是“同道中人”，同為文物收集愛好者。他說，在收藏越窯青瓷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與這門老手藝結下不解之緣。為了讓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歷史的瓷器重現原貌，應培明努力鉆研瓷器修補技藝，并付諸實踐。“我學習了考古修法，還曾使用當時流行的商業修復，但最后還是偏愛最古老的修復方法，以舊修舊，讓這些老瓷器重新煥發生命。”說話間，應培明早已拿起一只裂成幾瓣的瓷碗端詳了一會，準備修補起來。

鋦瓷，看起來容易，實際操作起來卻并不簡單。工作臺上，擺著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幾十種工具供應培明“調遣”，有鉆桿、特制的剪刀、大小鐵錘、銅片銅絲等等。只見他拿出一塊墊布，蓋在膝蓋上，把碗對好碴，夾在兩膝之間，瞅準紋路，先用自制的“卡尺”對破損部位進行測量估算，確定好銅釘的位置后便用黑筆仔細做下記號。“以前補好瓷碗，只要保證不漏水就行，現在可不行，實用的同時還得兼具美觀。”應培明說，“不僅每一枚鋦釘的尺寸形狀要保持一致，鋦釘之間的間距也不能有太大出入。”

定好位后，應培明便開始著手鋦碗的另一個重要步驟——“打瓷眼”。打瓷眼首先要破瓷。他把金剛鉆頭對準打眼處，像拉二胡一樣拉動弓桿，“吱吱”發聲，不一會兒就沿著裂縫兩側，鉆出兩個一對的兩溜小孔，都垂直于裂縫并向內側傾斜，然后將銅片手工剪成細小的鋦釘，楔進鉆孔，持小錘子輕輕敲擊，釘子跟瓷碗便咬在一起難分彼此。看似簡單的步驟，背后卻是幾十年的功力。應培明介紹說：“瓷碗上每個小孔不能打穿，深度和寬度都不能超過1毫米，且不同的小孔之間誤差不能超過0.1毫米。這還不算，打好的孔必須保證里面比外面大，剪刀剪出的鋦釘切面得是向內斜，這樣鋦釘才能牢牢卡住洞口。”1毫米不到的深度沒法測量，只能依靠手感和長年累月的經驗積累，稍不留神就會前功盡棄。

看應培明補過的瓷碗，能發現不少門道。補釘有雙排釘、單排釘，還有花釘等等，釘子的數量和類型大都視破損情況而定；裂縫多了只能做“包口”，還得在保證美觀的前提下盡量避開瓷器表面的書法及人物花鳥圖案，絕對是一件考驗技術和耐心的活兒。應培明說，一個小杯子上十幾厘米的裂縫補補大概要半天時間，而修補一個碎成幾十塊小片、60厘米高的花瓶，曾花掉了他一個多月的時間。

采訪中，一只碗，4枚鋦釘，敲敲打打，補補鉆鉆大概花了半個多小時。結束后，應培明又拿了幾只收藏的民國時期的“新碗”，專注地鑿起生肖畫來。“這門技藝很講究，敲錘子輕重都是學問。敲重了，碗碟容易裂；輕了，則敲不破釉層。另外構成虛線的點排列要均勻，這樣線條才流暢，畫才美觀。手法會了之后，還要有構圖的能力……”

看著一斗柜補過的瓷器，不禁讓人感慨：鋦瓷，這門用精湛的手藝將破碎的瓷器縫合的技藝，不正是傳統社會愛物惜物思想的最好寫照嗎？修復后的瓷器不僅可以繼續使用，補合處也無不呈現出另外一種美感。